第四章 谁杀害皇家子嗣
赐婚圣旨终于下来,靖亲王周旭镛将迎娶相府千金王馨昀为正妃,怀玉公主李萱为侧妃。
此消息传出,谣言被证实,李萱并非痴心妄想,皇帝的确感念李廷兴夫妻的牺牲,让他们的女儿嫁进皇家、入皇室玉牒。
乍然听闻此消息,一时间,宫里的流言蜚语暂且停歇,过去,李萱这个公主头衔名不正言不顺,可一旦嫁给靖亲王,她就是个十足十的皇亲贵胄,日后谁要再拿她的身分作文章,便是自找麻烦了。
圣旨一下,李萱不知道周旭镛心底怎么想,但不论他有何想法都不重要了,没有人可以违抗圣旨,包括王家或是她。
等了很久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李萱明白,赐婚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当嫁进靖亲王府的第一天起,就是竞争的开始,即便她与王馨昀是至交好友,只要套入那个妻妾的身分,她们就无法避免地陷入女人战争里。
李萱想,她早已做了多年的准备,心绪依然矛盾,王馨昀乍然听见这个消息,心底不知道会是怎样的震撼?三妻四妾,是男人逼女人勤奋上进的手段,还是优胜劣败的淘汰过程?她不确定,唯一确定的是,她注定要走过这一遭,避无可避。
谢旨后,李萱随着德妃前往慈禧宫,皇后见她们进门,脸上扬起笑意,连忙让人摆上小杌子,让她们坐到自己跟前。
「接过圣旨了?」皇后拉过李萱的手,柔声问。
李萱穿着一身粉色流彩花纹长裙,头上斜插着一支碧玉玲珑簪,戴着裴翠水滴耳环,有一股说不尽的雍容华贵,细瓷般的洁白面孔,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灵动双眼,笑不露齿、眉眼弯弯,盈盈地向皇后见礼,袖摆点点流泄,映着晶莹剔透的肌肤更添几分清丽,她是个美人胚子,再配上这样的风姿气度,更显不凡,后宫三年,将她磨就成了一位真正的公主。
「是。」
「开心吗?」
李萱没回应,唯能低下头,脸上含羞带怯。
皇后叹口气,对德妃说:「这宫规到底是好是坏,若是以前,萱儿定会大大方方说开心极了。现在拘谨成这副模样,连心思都不敢表明。」
「这才是大家闺秀嘛,若她还是像过去那样,早被批评得无地自容。」德妃笑着说。
「也是,人人都耳提面命要知礼守礼,久而久之一点点的行差踏错就变成大事。」
就算她贵为皇后,也有宫里的嬷嬷们不断提醒这个能做、那个不能做,什么话说了会引起风波,什么事做了会给人攻击藉口。天底下女子谁不想坐上这把尊贵的凤椅,可惜,她在这个后宫很显然水土不服。
若非儿子成器,而皇上还顾虑当年少年夫妻情,也许早早与她形同陌路。
见皇后叹气,德妃忍不住握了握她的手说:「姊姊别难受,日子总是要过的,男人嘛,怎舍得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咱们只要手里攥着那份恩义,皇上不是负恩之人,何况大皇子、二皇子都是朝廷栋梁、皇上的左右手,日后有他们可依恃,姊姊就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我心底何尝不明白,不过是想不开罢了。眼看宫里年年进新人,一朝得宠便欢天喜地,自以为成凤了,哪日失宠便门前冷落、受尽沧桑,女人的一生到底争的是什么呢?」
「姊姊,你这样还感叹,那我呢,至今膝下犹虚,又失了皇帝的宠,只能守着一个偌大的安禧宫到白首、到命终。」
想起自己的一生,德妃唏嘘,想当年的无忧无虑,如今只落得一身寂寥,偏偏所有人都以为她过得多好呢,谁知晓她不过是个木塑泥雕,行动思想全不由己。
「母妃,您还有我。」李萱插话。
皇后和德妃相视一笑,道:「是啊,咱们还有萱儿呢,你有个好女儿、我有个好媳妇,这辈子就等着她给咱们尽孝。」
「姊姊这话,若是让大皇子、二皇子知晓,肯定要嫉妒。」
「儿子哪懂母心,自然是女儿贴心,想想,是谁在咱们身边相伴?是谁一心想着念着咱们?这丫头,在外头是颗蚌壳,架子端得老高,谁都撬不开她的嘴,诬蔑由人、毁谤随他,连出头替自己争辩几句也懒,却在咱们跟前说学逗唱样样来,就怕咱们悲秋伤春。」
皇后说着,望着李萱的目光益发满意,小时候不懂事,还会闹腾骑纵,长大明白事理了,她一颗玲珑剔透心处处替她们设想,这些年倘若没有她的陪伴,真不晓得日子该怎么过。
「师傅教过,嘴巴是用来做有用之事,逗皇后娘娘和母妃开心,是最有用的事了。」李萱娇俏地朝她们眨眨眼。
「怎么个有用法?」德妃笑问。
「瞧瞧萱儿穿的、戴的、用的、吃的,就知道多有用了。」
「你这丫头!」皇后忍俊不住,戳了戳她的额头。
「说到底,我还真舍不得丫头出嫁,若是能再留个两年就好。」德妃揽过李萱,轻叹气。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如果不一起抬进门……旭镛的性子我懂,那孩子看起来十足的霸气,心底却是细腻无比,从小见我在妾室间左右为难,就常对我说以后绝不娶很多女人,不教他的妻子难受。
「这念头,他没消停过,为赐婚之事他还同他父皇闹过一场,如果不让萱儿和王家女儿一起进门,日后若是旭镛和王氏有了情义,怎还肯让萱儿进门。」
因为淑妃,她并不乐意王馨昀嫁给旭镛。
但她理解皇帝为儿子铺路的心思,为顾全大局,她还是点头应下王家的亲事,只希望王馨昀是个好的,别像她姑姑那般心狠手辣,为逐高位手段尽出,希望她们能像过去般和和乐乐、好生相处,更希望李萱的才情能让旭镛多看重几分。
德妃点点头,对李萱说道:「王家那个丫头,我瞅着是个好的,萱儿同她交往多年,自是明白她的心性,记住,真心待人好,人必还以真心。若是你以真心待人,却换来谁诈,你就得为自己多些琢磨,这些年宫里的弯弯绕绕你看得多了,我没要你学,但你必须懂得自保。
「这些年我在旁边看着,你的心还是软了些,我不求你争强好胜,却要你记住凡事要懂得区分轻重,无碍大局的小事你可以吞忍,但若事关大局就得寸土必争、不能一味忍耐,便是过去有些交情,在紧要关头时,你还是得先替自己着想,要记住,若是你一味忍耐,到最后死的便是自己。」她一番话说得语重心长。
「萱儿明白,母妃别操心。」
「有我在,旭镛应该不会给你委屈受,至于王馨昀那边,你得使几分手段,千万别……别像我这般。」皇后口气中有几分怨叹。
「娘娘放心,萱儿懂得进退的。」李萱笑着安慰。
「接下来有得忙了,德妃,嫁衣的事你就帮帮萱儿,你们两个的女红比司衣局的还好,虽是侧妃,我也要萱儿风风光光地出嫁,王家给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就算翻尽箱底,咱们也得凑起来。」
「姊姊说的是什么话呢,哪还用妹妹翻箱底,姊姊随便枢两坨泥下来,就不只一百二十八抬。」
「瞧瞧,有见过哪个当母妃的人这般吝啬的,只想从我这里掏嫁妆?不行、不行,萱儿,我把德妃留在这儿,你快回去翻箱倒柜,看上眼的别客气,全给装进嫁妆箱笼里。」
她们说笑玩闹的样子,哪有半点皇后妃嫔的模样,可是李萱喜欢这样,这才是真性情,日后,她能否同王馨昀这般和乐相处呢?
她不知道,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安禧宫热热闹闹地忙了起来,裁嫁衣、备嫁妆,不只是德妃,皇后也有嫁女儿的快乐,这几日两人天天凑在一起,生怕自己给的陪嫁不够多,让王家给比下去。
「公主!」雪雁从外头奔进宫里,满脸的仓皇失措。
雪雁跟在李萱身边多年,向来是个沉稳的,见她难得的失态,李萱眼皮一跳,心口一阵透凉:莫非是发生什么事?
「怎么了?」
「淑妃小产!现在整个宜禧宫正闹腾着呢。」
淑妃小产?!心头狠狠一抽,针头刺上指尖,鲜红的血珠子冒了出来。李萱回想起几天前在慈禧宫母妃与皇后娘娘的对话。
那日,德妃说:「我派了人到太医那边,听说淑妃的胎象不好,年纪又不小,怕是得处处小心。如今天天用药护着,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足月,皇上对她这胎很期待呢。」
皇后凝重地颦了眉头,说:「既是如此,这个孩子必定要安然顺产才行。」
「这种事,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哪有『必定』之理。」
「如果她没顺产,怕又会生出么蛾子。」皇后眉宇间现出一丝郁色。
「姊姊的意思是……」
「怕是她利用机会打下一竿子人呢。」
「我早就料到这种事,连半步也不踩进她的宜禧宫,不送礼、不探视,只让人口头传去几句吉祥话。」
「避祸避到这等程度,也不怕人家说你枢门。」皇后失笑。
「我既不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膝下又没皇子可以撑场面,日子本就过得清省,枢点儿也是为了以后日子好过。」德妃跟着开起玩笑。
「怕什么呢,你还有萱儿。」皇后觑一眼李萱。
「丫头片子嫁了人就一心向夫家,哪还会想着娘亲。」德妃跟着编排两句。
这话惹出李萱一张大红脸,她不依道:「谁说的,我就是会想着、顾虑着皇后娘娘和母妃,您们等着看好了,日后我定会挣很多银子给您们养老。」
挣银子?谁会指望女儿做那种事,别说女儿,便是儿子她们也不会这般指望,不过瞧她说得认真,便好笑地接下话。「你要怎么挣银子?」
「我不是会一手好绣活吗?」
「咱们萱儿不想当公主,倒想当绣娘了,行!本宫来当你第一个客人。」皇后笑道。
「姊姊这话说得顺,日后若让人晓得二皇子的侧妃得靠绣品赚银子,看你这个婆婆顔面要放在哪儿。」
「面子哪有里子重要,萱儿,多挣点,婆婆日后吃香喝辣全仰仗你。」
她们三人说说笑笑间,把淑妃那个话题给揭过去,她们心里都明白,淑妃比她们更想要这个孩子,自会上心留意,防着别人下手,只是没想到,如今却……不知这时候,该不该往宜禧宫去探探情况?
「雪雁,你到……」李萱话未说完,雪雁抢先一步回话。
「公主放心,娘娘已经让人上宜禧宫探消息,马上就会有回音。」
李萱点点头,眉头深锁,脑子飞快转动起来。
淑妃小产,是真的小产还是被人动手脚?那个宜禧宫防得滴水不漏,别人想动手脚怕也不容易,会不会是她自导自演?可她怎么舍得孩子?难道孩子早已保不住,她便趁此机会谋得所求?
前阵子最受恩宠的婉贵人,夜里被几只野猫所惊导致滑胎,皇上大怒,怒责皇后娘娘没掌理好后宫,一边将婉贵人晋了一级以示安抚,一边将后宫大权分出一半给了惠妃和贤妃,那次淑妃因为要安胎,没有得到半点好处,难不成她会趁……
想到这里,李萱再也坐不住,放下绣物急急往外头奔去,恰好遇见从外头要进门的德妃。
「萱儿。」
李萱见德妃神色仓皇,连忙上前执起她的手问:「母妃,是真的吗?淑妃真的小产?」
「应该没错,太医全聚到宜禧宫,现在连皇上都惊动了,王顺公公来报,说是皇上移驾到慈禧宫去了。」
慈禧宫?李萱眉头纠结,眼底闪过冰寒,果然哪,淑妃想把这把火引到皇后身上。
真是好心机、好盘算,刻意挑准这个时机行事,如今大皇子到南方办差,二皇子到京郊练兵,待皇上发落完,他们便是快马加鞭赶回宫也已经来不及改变什么。
如果淑妃能够把时间算得如此精准,是不是代表她肚子里的孩子早就不好了,只是勉强用药吊着,却刻意演出一片平和安宁的景象,然后相准时机出手抹黑皇后?
李萱想的事,德妃也已料到,没想到她们千防万防,还是被人觑了个空。事到临头,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前了。
「萱儿,咱们走一趟慈禧宫吧。」德妃叹道。
「等等,我先写一封信。」李萱思索片刻,回道。
雪雁飞快摆纸研墨,她提起笔草草地在纸笺上头写上几句话,封好信笺,从匣子里拿出几支金银簪,再将里头的银票、碎银全取出来交给雪雁。
她说道:「你把这封信送到二皇子手上,一定要亲自面交,千万别透过别人的手。
说不定你一出安禧宫就会被人盯上,所以你先别急,等我和娘娘出门后再找个藉口去找王公公,王公公身怀武艺,你们等天黑再寻隙离宫,这段时间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回来。
出宫后先买身平民百姓的衣服换上,信送出去,也别急着回来,除非是二皇子让你们回来。明白吗?」
「明白。」
李萱朝德妃一点头,这才领着几个宫女迅速往慈禧宫而去。
方靠近,她们便见到数十名宫卫将慈禧宫团团围住,心头双双陡然一惊,这回果然是淑妃算计上皇后娘娘了,她和德妃互视一眼,深吸气稳住心,两人一前一后往慈禧宫里走去。
走进慈禧宫正厅,见到数名宫人跪在下首,皇帝正坐在大堂中央,皇后坐在一旁,脸色铁青地望向皇帝,而惠妃、贤妃以及脸色惨白,看似虚弱的淑妃坐在椅子上,每人心中各有思量,谁也不开口,大厅里是一片教人惊心的静默。
李萱扶着德妃走到皇后身边的椅子坐下,自己站到皇后身旁,悄悄地握住她的手,给她一个眼神示意。
皇后点头微微一哂,是啊,怕什么,她还有敬镛、旭镛呢,便是要造就冤狱也关不了她太久,儿子一回来自会为她平反,区区几天苦头,她还熬得过。
不多久,两名宫人快步走上前,她们双双跪地,将搜出来的东西呈上。
那是一包用油纸包裹的东西,打开油纸,里面摆着一束晒乾呈现雪白色的药草,太医上前检验后,对着皇帝躬身跪下。
「禀皇上,此乃雪芝草,晒乾研成粉末后可用于治疤淡痕,常人碰触、吸入均不会造成影响,只不过若是孕妇接触必有滑胎之虞,这与淑妃娘娘交给下官的帕子所沾上的东西相同。」
「皇后,东西是从你屋里搜出来的,你有什么话说?」皇帝口气里带着隐忍的愤怒。
同床共枕多年,他竟不了解她是怎样的人?皇后勾起一抹笑容,笑得哀切恍惚,眼底浮起深深悲凉。
「人证物证俱全,我还能说什么?」她的眼神中带着三分嘲讽,脸上却露出淡淡笑容,冷目对上惠妃、贤妃及淑妃。
「既然皇后不说,你们来说!」皇帝戴着扳指的手指向跪在地上的宫女。
她们面面相觑,好半晌,淑妃朝地上一个叫做紫双的宫女点头示意,她抬眼说道:「回皇上,月前,皇后娘娘让杜鹃到宜禧宫来送礼物,淑妃娘娘打开匣子,看见里面的两套小衣裳很是喜欢,衣裳里头还有一条绣着多子多福的帕子,绣工精致,不似出自旁人之手……」
说着,紫双悄悄地向德妃望去一眼,那一眼让李萱心头猛然一颤,不单是皇后娘娘,她们连千般小心、万分仔细的母妃也要牵连进去?
听见德妃就要牵涉其中,皇后急道:「胡扯,小衣裳是司衣局做的,里面哪有帕子。」
那份礼为了怕人动手脚,她还让信任的婢女杜鹃找来太医,在送礼时,当着淑妃的面检查过一遍又一遍才送过去,没想到这样还能作出文章?
惠妃目含得意,插嘴道:「姊姊何必激动?一个小小宫女岂敢胡乱诬蔑姊姊,何不先听她把话说完再下定论。」
皇帝虽未发话,那眼光却是已经疑心于她,皇后心底注满失望,多年夫妻到头来竟然只剩下猜忌?
「继续说,我就不信凶手揪不出来,我的皇儿不能枉死。」淑妃锐声道,那口气神情像厉鬼似的,满怀怨恨望向皇后。
紫双看一眼淑妃,低头续道:「淑妃娘娘看到上面的绣作时,曾说那应该是出自德妃娘娘之手,既然德妃娘娘如此盛意,岂能不接受。因此将帕子纳于怀中收着,没想到才过几天工夫,娘娘整个人就不对劲了,先是夜里难眠之后又见血,太医开的药喝过一碗又一碗,非但没有半点效用,还让娘娘全身疼痛不已,今儿个醒来,娘娘痛得忍耐不住,一下床便见、见了血……后来太医来看过了说,孩子已经没有了。」
惠妃似笑非笑走到杜鹃面前,问:「是你把东西送进宜禧宫的?」
「禀娘娘,是奴婢送去的。」
「那匣子里果真如皇后娘娘所言,只有两套衣服?没有其他东西?」
「回娘娘……」杜鹃小心翼翼地向皇后望去一眼,那眼神有惶恐、有惊惧,也有着淡淡的歉意,好半晌,她低下头回话道:「那条多子多福帕,确实是在里头的。」
杜鹃的回答在德妃和李萱心上投下大石,激出千重浪。
皇后心头一凛,寒意上涌,嘴角带上几分讥诮,才多久哪,她手中权力才放出数日,身边的人已遭收买……是她做人太失败,还是趋炎附势、攀权附贵是后宫人的生存本能?
「娘娘,奴婢真的不知道那帕子有什么不对,德妃娘娘经常往来慈禧宫,也不时送衣服绣件过来,奴婢以为那是皇后娘娘托德妃娘娘做的帕子,要给淑妃娘娘一个好兆头,真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杜鹃对着惠妃、淑妃频频伏地磕头,连声喊冤。
德妃眼底挑起冰凉的笑意,带着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事情发展至此,她哪还能不明白她们是要连自己也给网罗进去。
李萱的手轻轻搭在德妃肩膀,手心间传来的颤抖让李萱明白德妃心中的愤恨,轻抿下唇,她扬起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淑、贤、惠三妃,未出口半句言语,却让接触到李萱眼神的三人心底起了阵阵寒意,背脊一片透凉。
惠妃别开脸,一颗心评评乱跳。不过是个丫头,哪来这般威势?定下心神,她怒问杜鹃,「你不知道,总有知道的人吧,难道在皇后身边服侍的只有你?」
「禀娘娘,除奴婢之外还有一位海棠姊姊,她前几日出宫为皇后娘娘办事后,至今还没有回来。」
海棠?李萱知道她,不过……她哪是替皇后娘娘办事,她是家中母亲溘然长逝,求了恩典,让她回去为母亲尽最后的孝道,难道,当中又有文章?
李萱眉头蹙紧,看着危机四伏的大厅,心头却忍不住冷笑。
突地,一名叫做玫瑰的宫女,伏地痛哭。
贤妃斜眉一望,玫瑰缩了缩肩膀,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似的,她跪爬到惠妃跟前,哀哀啼哭,说道:「娘娘,海棠姊姊死了,是奴婢把她推进慈禧宫后面的荷塘。」
「什么?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杀人?」
「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奴婢不敢不遵从,奴婢不动手,皇后娘娘会要了奴婢的性命呀。」
「快把话说清楚,否则就算皇后娘娘不要你的小命,皇上也容不得你。」
惠妃一双美目落在皇后惨白的脸上,再悄悄地向皇帝瞥去一眼,只见皇帝脸色如无波古井,教人猜不透心思,不过她深信经历过此事后,皇后和德妃再也翻不了身。
玫瑰回道:「海棠姊姊奉皇后娘娘的命令到太医院要来几种药材,回慈禧宫后,皇后娘娘便让海棠姊姊把其他药材全烧掉,只留下雪芝草,再命海棠姊姊在寝宫内将雪芝草研磨成粉,海棠姊姊磨得手心都肿起来了才磨好细粉。可是没隔几天,皇后娘娘便命奴婢将海棠姊姊推入荷塘。」
说到这里,她声泪俱下,殷殷哀啼,演技好得令李萱想为她拍手喝采。
「这种事你也敢做,你不知道人命关天?来人啊,快到后面荷塘捞人。」贤妃出声指派人。
一部完美无缺的剧本哪……听到这里,皇后的心坠入深谷,那么多人、那么多证据一环扣着一环,桩桩件件全指向自己,她再无解释的空间。
抬眼,她缓缓望向淑妃,看见她噙着胜利的笑脸,这女人……够狠也够绝,竟舍得牺牲自己的孩子来成就这出戏。
贤妃向皇帝投去一眼,发现他拧眉深思,似乎面带犹豫,便出言问:「方太医,这宫女说的话可是真,皇后确实派人过去取药?」
「回娘娘,是的,此事下官记得特别清楚,因为皇后娘娘拿的药帖是治疗水痘的,可目前宫中并无传出有人得到这个病,所以海棠姑娘取药时,下官特别关注了一下。而且取药之事,太医院都有记录在册,只要娘娘派人到太医院取回册子便可一目了然。」
「吴义,去太医院取来册子。」贤妃发话让身边的太监去取,可顿了顿,她扬眉笑问:「姊姊,还是派您身边的王公公去取吧,免得被动手脚。」
皇后冷笑,说道:「该动的手脚都已经动完,现在防这些细枝末节做什么。」
贤妃不在意皇后的嘲讽,说道:「既然如此,吴义你走一趟太医院吧,快去快回,千万别让人误解。」
「是,娘娘。」吴义领命,快步前往太医院。
贤妃还不肯罢休,她走到慈禧宫宫女面前,由上往下俯视众人,冷冷一笑说道:「给你们个机会,说说看,近日皇后娘娘有什么与平日不同的言行举止?今天皇上在此,定是要替淑妃娘娘讨回公道的,倘若你们够聪明就别藏着掖着,若事后被彻查出来,别怨本宫不给你们一条活路走。」
这招高明,眼看皇后就要倒台了,她这时再撂出几句狠话,那些胆小的、想保住项上人头的哪还能不落井下石,换求平安。
「淑妃娘娘有孕的消息传来,皇后娘娘气得砸破一只青汝窑杯子。」
「皇后娘娘平日里对淑妃娘娘、贤妃娘娘、惠妃娘娘多有议论。」
「皇后娘娘与德妃娘娘经常关门密谋,说是要对付淑妃娘娘……」
耳里听着宫女们争先恐后的指控,李萱心头一阵凉飕飕的。
这是树倒猢狲散,还是这群人早已经离心离德,受人收买?
她们一个个都是外院宫女,别说平日里见不到皇后的面,便是靠近慈禧宫三、五步也要被大宫女们喝声制止,这样的小人物竟能知道皇后娘娘砸破杯子、关门密谋?
这场戏,演到这里太过了。这般手段,李萱不信皇帝参悟不透,只是……为什么他始终不发话?他是按兵不动还是为人欺朦?他是否心意已定,不论谁对谁错都要为淑妃腹中胎儿找到一个代罪羔羊?
李萱暗自忖度,眼睛关注着情势变化,心却不断盘算着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终于,贤妃派出去的吴义领着东西回来,册子里面明明白白记着海棠去取回的药,而不多久,海棠的屍首也从荷塘中被捞出来,罪证确凿,所有人都等着皇帝发话。
看着海棠浮肿的身子,皇后面露哀戚,她是因为不肯帮着旁人害自己,才会受害的吧?
皇帝沉吟片刻,方言道:「皇后此举着实令朕寒心,淑妃与你共侍朕多年,姊妹之情竟敌不过利益……」
几句话入耳,李萱听得心惊,皇上是打算将皇后娘娘拉下马?他对淑妃的宠爱真有那么深刻,深刻到愿意为她牺牲结发妻子?
事情发展至此,李萱再也无法冷静细思,她向前几步跪在皇帝跟前,凝声道:「皇上,萱儿有话要说。」
皇帝双眉紧蹙,三道竖线立于眉心间,他缓了口气问道:「你有什么话?」
「萱儿想问证人几件事。」
皇帝沉默,灼灼的目光望向李萱,李萱亦直视着他,没有半分退让意图,须臾,皇帝开口,「你问。」
李萱点点头,走到杜鹃面前。她在笑,可笑容里带着寒冽,杜鹃忍不住浑身发抖。
「杜鹃,你说那条多子多福的帕子是德妃娘娘亲手所绣?」她的口气沉稳似水,却隐隐带着吓人的威信。
「是、是吧?宫里有此绣工的只有德妃娘娘。」杜鹃忍不住结巴。
「所以你所言的只是臆测之词?」
「应、应该没错。」
「我记得,你曾经夸奖本公主的绣品青出于蓝胜于蓝,怎么又说宫里有此绣工的只有德妃娘娘?这可是前后矛盾啊。」
李萱未等杜鹃回话,又转身对上玫瑰。「你说皇后娘娘命海棠取药、研磨药粉,是你亲眼所见,还是听海棠转述的?」
「是奴婢亲眼所见的。」
「什么时候的事?」
「约莫十日前。」
「说谎!你上个月偷了皇后娘娘一支云纹宝簪,娘娘虽未罚你,却不许你再进内院一步,你怎么可能听见皇后娘娘吩咐海棠做这等隐密之事,还是说……皇后娘娘打开大门到处嚷嚷,说她企图用雪芝草谋害皇嗣,恰好被你听见?」
「奴、奴婢记错了,是海棠姊姊转述的。」玫瑰瑟瑟发抖。
李萱微微点头,状似笑着同意她的话。「确定?」
「是,奴婢确定。」
这样前后矛盾的证词,岂能取信于皇上?如果至此,皇上仍然决定加罪于皇后娘娘,那么只有一个理由——他非这么做不可。不管是为着心疼淑妃或其他理由。
如果她猜得没错,如果今日事定要有人出头,如果……李萱攥紧拳头,做出决定。
她放过玫瑰,走到太医面前。「方太医,请教你,雪芝草要怎么用来治水痘?」
「将雪芝草磨成粉,和蛋清抹于面上,可助痘疤结痂脱落。」
「请教方太医,除此之外是不是也可以消去脸上的伤疤。」
「是。」
「谢谢方太医赐教。」
李萱转身面向皇帝,躬身跪地,「还望皇上恕罪,此事原是萱儿的错,请别迁怒到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身上。」
皇帝讶然问:「为什么是你的错?」
「那日萱儿身上带了伤,想向太医院要雪芝草除疤,可又不想将事情扩大,让皇后娘娘担心,便央求海棠去太医院要了水痘的药帖。海棠对萱儿极好,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还帮着萱儿将药草磨成粉,那几日我脸上、手上都敷着厚厚的一层粉,也许是那时候绣多子多福帕子时,给落在上头的。萱儿并不知道雪芝草会毒害孕妇,此事全是萱儿的无心之过,才会导致淑妃娘娘滑胎,请皇上治罪。」
「胡扯,你需要雪芝草为什么不让身边的宫女去取,却让皇后娘娘身边的海棠去做?」淑妃指着她,怒不可遏。
今天这场闹得轰轰烈烈,她要钓的是大鱼,不是李萱这只小虾,她掺和什么!她想死还不容易,皇后一倒,马上就轮到她,自己本就没打算让李萱嫁进靖亲王府。
李萱淡淡一笑,这场戏不就是在比胡扯,看谁扯得凶、扯得真、扯得掩人耳目吗?
「那日海棠奉皇后娘娘的命,带几匹绸缎到安禧宫给萱儿,一进门见到萱儿全身是伤,吓了一大跳。萱儿此事本就是瞒着母妃她们的,怕若是让海棠回慈禧宫,肯定三两下就让皇后娘娘给问出真相。平日里,萱儿已经让皇后娘娘和母妃操太多心,实在不愿意再让她们担心,索性让雪雁走一趟慈禧宫,说是留海棠在屋里帮着绣一幅屏风,哪知道萱儿会阴错阳差惹下这等大事。」
她们越是要把事情往阴谋里算,她就越是要弄成不经意。
「你为什么会全身是伤?」皇帝问。
「这……不过是同月屏姊姊玩乐,一不小心摔了。」她向站在淑妃身后的周月屏瞟去一眼,眼见自己被点名,周月屏一惊,吓得低下头去。
不必解释,光是这个摆明心虚的动作,就已经惹得皇帝蹙眉。
「至于玫瑰……」她淡哂说道:「我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她偷了皇后娘娘的宝簪之事,被海棠戳破而心生怨怒,进而谋害人命,还是有谁给她好处,要她害死海棠进而说谎串供,或许皇上可以派人查查玫瑰的住处,说不定会找出一些线索。」
语毕,她秀美的脸庞笑出几分温柔,可看在淑妃眼里却像见了阎王,脸色原本就苍白的淑妃全身气得发抖,惠妃、贤妃绷着脸,神情严肃。
李萱明白自己已经扳回一城,至于接下来要怎样评判,端看皇帝的决定了。
她一动也不动地跪在地上,风静,裙若凝云不动。
慢慢地,皇帝淡定无波的眼底流露出一丝赞色,这孩子……皇后没有白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