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第335章
大正十二年五月二十一日下午,东京上空乌云密布。大量无家可归、身无分文的日本人栖身于剧院、学校、帐篷,尽管如此,仍有数十万东京人只能栖身于露天,依靠乞讨为生,东京全然不见过去繁华,只有战争带来的创伤。稍倾,大雨倾泄而下,五月底,天气乍暖还寒,雨水落在人们身上,透骨的冰凉。轰炸中失去一切的日本人望着未遭到轰炸的皇宫,五味杂陈。
明治维新之后,日本成为亚洲最先进、最西方化的国家。距离传统瓦顶皇宫几百米,有一座四层钢筋水泥结构的新式建筑,是处理宫廷事务和天皇办公的宫内省大厦。围绕皇宫的古老石墙和护城河外围建筑,同样是东西合璧,帝国剧场和内阁大厦等一长排新式建筑完全是西方式的高楼大厦。
在大雨中冻得嘴唇乌青、浑身颤抖的日本人,麻木的而愤怒地盯着皇宫。
“忠君之心”在饥寒交迫的生活和一个个败绩中消融殆尽。一个又一个联队、旅团、师团玉碎,关东州十余万军队玉碎,朝鲜数不胜数的部队被中国人全歼,多面师团、旅团以及联队军旗被中国人缴获,甚至在全国举行战捷展览。
军队一败再败,红军又控制新舄县、山形县两个日本最重要的大米产地,日本国内35%大米来自两县,国内大米供应严重不足,米价更是一日数涨,奸商囤积居奇,通货膨胀、物价飞涨、农业衰落,即便幸运的找到工作,拼命在工厂干上一天,挣到的钱还不够糊口,更何况还要养活家人。
街头数十万失去家园,风餐露宿的赤贫人口,为社工党崛起提供基础和条件,他们在街头向无家可归的人们宣传,“是军阀和政客、资本家们发动了战争!”,“战后经济危机,让资本家们意识到如果要谋取巨额利润就必须发动战争”,“军阀、资本家政客一起把日本带到毁灭的边缘”,诸如此类的宣传在东京街头广泛传播。
为了战争,尽管百姓已经身无分文,但仍需承担苛捐杂税,不断的扩军又让他们被迫离开家人,当他们进入军营,他们住在露天的家人可能饿死,磨难让他们心中的不满情绪愈积愈浓,最初情绪只存在于民间,但随后军队之中同样开始酝酿,尤其是一大批本就倾向于社工党的民众被征召入伍,在这些人鼓动下,军队中的不满以及对现实的愤怒所产生的抵抗情绪一日高过一日。
此时,外表宁静,正在进行艰难劫后重建的东京,却正在酝酿一场骚动。皇宫外侧一端是近卫师团兵营,这处兵营由于陆军省一名少佐告密说他们要发起武装叛乱而引起当局的注意。告密者说,他从某一青年军官处获悉,一批激进分子计划近期刺杀天皇若干名顾问和内阁要员。嫌疑分子受到监视,政界要员派了应付紧急情况的保镖。首相官邸的门窗都用钢筋和铁条加固,安上直通警视厅的警报器。
宪兵队和警方觉得可以从容应对局势,一小撮叛乱分子不管有多么强烈的动机,也翻不起大浪,更何况他们同样对田中内阁心怀不满,在台湾陷落后,田中通过德国表达愿意接受耻辱媾和条件,更让国民感觉愤怒,但国民的愤怒不能改变什么,皇太子仍然支持田中,政府仍未有倒阁举动,如果军方叛乱,或许可以把卖国贼田中杀死,然后推出一个强有力的新内阁。何况他们对即将叛乱的情报半信半疑。
宪兵队和警方怡然自得的态度不可思议,因为近卫师团不满的情绪表现的非常强烈和暴露,起因是他们得到消息,政府要把他们调往冲绳,加强冲绳守卫。中国即将发动对冲绳的攻击,对日本人而言不是秘密,最近几天,很多从冲绳逃回的难民都带回中国轰炸机投下的传单,传单上的内容让人们猜测,中国人下一个目标就是冲绳。
被送到必死之地卖命,而流离在街头的家人正处于饥饿边缘,甚至有士兵在全家饿死后选择自杀。而他们要离开东京,去冲绳送死。一路上需要面对中国人的潜艇以及袭击舰攻击,即使侥幸到了冲绳,仍将面对中国人的轰炸,难逃一死。不愿意被命运玩弄的两千四百多名士兵谋划军变,准备于次日拂晓前分头袭击东京六个目标,包括警视厅和若干政府官员住宅。
夜幕降临,与皇宫只隔一条马路的近卫师团营房里,士兵整装待发。一部分坐在床边,擦拭武器。东京遭到轰炸后,为维持东京治安,子弹被分发到每一人。
“注意近期军中的不满情绪,排查倾向叛乱的赤化分子!”从大队长办公室开完会走出来的村上,还在回忆大队长的命令。军队中存在赤色分子,并不是秘密,三天前,赤军进攻福山县时,四十一师团下属的四个联队之中有两个联队叛乱,尽管四十一师团击退了赤军,但军队发生红色叛乱,却让军部忧心忡忡。
回第三小队营房时,行进在走廊上的村上无意中向营房窗口瞥了一眼,他看到二分队分队长和田还有几名兵士正在擦枪步枪,弹药携具也穿在身上。村上大惊失色,立即推门走进去。一进门,村上就冲惊诧地站起来的和田狠狠甩了一个耳光,“八嘎!想造反吗?”
挨了一耳光,遭到训斥的和田无言以对,只是习惯性立正垂首,“嗨!”
“啪、啪!”村上又狠狠甩了两耳光。
看到和田任由小队长甩耳光,安腾摇头叹息,日本人太过于服从权威,尽管大家伙已经做出决定,面对军官竟然……
安腾是一名在校学生,在学校时接受了赤色思想。大正七年东京工人发动第一次起义时,当时只有十五岁的安腾就曾和工人们一起战斗,尽管起义四个小时就遭受惨败。后来安腾回到学校,但却从来没有放弃对自由、平等、博爱、没有压迫新社会的向往。即便大正七年到十年间,红色力量一度消沉,安腾仍然和朋友参加秘密集会,宣传社工党各项主张和德克默拉西主义。
一个月前,安腾和朋友接到指令,加入反动军队,在军队之中做宣传动员工作,组建士兵委员会,为将来阵前起义作前期准备工作。安腾等人成功利用士兵家人的痛苦和不愿开往冲绳的现状,促成近卫师团2400余名士兵参加武装起义。尽管安腾之前并没有接到社工党中央的指示,但现在已是刻不容缓,要么在日本发动起义,要么就到冲绳被中国军队杀死,武装起义是自己的理想,也是为了自救。
被接连抽了数个耳光,头晕目眩的和田依然立正,未做任何反抗。就在村上小队长再次抬起手的时候,安腾晋三从床边站起来,在村上背后用枪托向他头上狠狠砸了一下,村上惨叫一声软软瘫倒在地,望着头破血流躺在地上的小队长,和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勇气,猛地抄起枪向躺在地上的小队长开了一枪。
突如其来的枪声,打破寂静的营地,火药桶被一颗火星点燃,枪声令本就动摇的军心火上加油,在枪响之后,原本呆在营房里的士兵们争先恐后大声嚷喊着“起义!起义!”,各个营房内做准备的士兵们,立即集合起来开始行动,朝营区军官宿舍冲去,留营军官来不及反应,就被愤怒的士兵击毙,近卫师团第二联队军营一片混乱。
第二联队留营军官被悉数处决,绝大多数并不愿意参加起义的士兵,手足无措。参加起义的只有几百人,但营区近三千名士兵,眼睁睁看着起义士兵冲进军械库提取机枪和弹药。
“日本军阀和资本家为了牟取私利进行战争,却让六千万日本人民陷于水深火热,饥寒交迫中。只有反动政府完全失败,日本人民才能获得和平、面包、土地、与建立革命政府……不要再让我们的家人饿死!不要再让他们流离失所、饥寒交迫!行动起来吧!战友们,为了不去冲绳送死,为家人!……起来吧!让我们把枪口对准反动军阀……”
随着起义士兵的鼓动,一个、两个……最终绝大多数士兵选择参加起义,多数人是随波逐流。全副武装离开营地的各个小组立即奔向各自的目标,安腾晋三率领一个小队准备攻占陆军大臣官邸,强迫高级将领参与起义,如果反对就地格杀;另一组将占领警视厅;其它四组则分别刺杀首相、大藏相、宫内相和侍从长,刺杀宫内相得手,就赶到教育总监的郊区寓所,把总监杀害,其它两组也将赶到市郊,分别干掉前宫内相、天皇顾问以及其它内阁成员。
在这些小组朝各自目标前进时,第二联队主力却朝第一联队、第三联队、第四联队驻地挺进,起义时间提前了,第二联队打响了第一枪,此时不过晚上十二点,街头无家可归在大雨中瑟瑟发抖的市民看着荷枪实弹的士兵在大街上奔跑,迷惑而幸灾乐祸。
“国民们!你们的家在什么地方?你们的家为什么变成废墟?你们的食物在什么地方?你们为什么在大雨中饥寒交迫?为什么一无所有还要承受苛捐杂税?为什么高官贵胄可以在温暖的房间里享受生活,而我们却在大雨下忍饥挨饿?行动起来!士兵已经行动了,让我们和他们一起行动!起来,为打倒反动军阀而斗争!他们的失败就是日本劳动人民的胜利!”
被饥饿和寒冷折磨了近两个月的市民在鼓动下,突然像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冲进士兵队列,和起义士兵一起行动。在带领300多人的队伍朝第一联队驻地行进途中,路边不断有市民加入,有男人、有妇女甚至还有儿童。
“兵友们,看到了吗?人民是支持我们的!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新日本,为我们的家人。”
此时带领一个小队的铃木太郎直奔首相官邸。门内站岗的一名军官看到士兵提着武器跑过来,立即上前想拦住他们。冲在前面的士兵立即一个突刺,刺刀没入军官的胸膛,其他人迅速扑到门岗前,铃木一把抓住刚拿起电话的士兵,用手枪戳了他一下,命令:“开门!”
解除警察的武装后,铃木推开众人,步人漆黑的官邸。他打开大厅内的电灯,辨明方向,立刻把灯熄灭。突然间,走廊里枪声大作,这是外边士兵正等待的信号,灯灭后他们立刻用轻机枪扫射首相府,大厅内的吊灯全被打碎,坠落在地。
凌晨0点36分,首相秘书佐腾奈本被枪声吵醒,他住的地方正对首相官邸后门,他们终于动手了!首相秘书佐腾奈本早就预料首相府会遭到袭击,他马上给警视厅挂电话。
“我们刚听到首相官邸警铃响!”警视厅已经收到警报,“一排人已经上路,增援部队刚出发。”
佐腾放了心,他回到楼上。这时,街上响起皮靴咯咯声,他向窗外望去,想知道来的人是警察还是专门保护首相的陆军部队。一声枪响,他看到一个警察应声倒地,其他警察慌忙退却,接着便出现一批军人,刺刀闪闪发光。
一阵密集的枪响在街道上响起来,好象是步枪和机枪声,直到这时佐腾才算明白,是陆军发动叛乱,正在进攻首相官邸。他急匆匆穿好衣服,同时取出一支手枪,准备去救首相。当他冲到街上时,首相官邸枪声大作,大门口的军人挥舞步枪把佐腾赶回家。佐腾只好在室内来回踱步,焦急万分,试图搞清楚究竟是谁发动的叛乱。
佐腾盯着首相官邸路灯下的士兵,注意到起义士兵中,根本看不到军官的影子,“难道是士兵叛乱?”佐腾再一次给警视厅打电话。
“我们是起义部队!”电话里一个声音回答。此时一百多名起义士兵和数千名市民已经占领警视厅大楼。
挂断电话,佐腾又给附近的宪兵队打电话,隔着电话可以听到宪兵队枪声此起彼伏,随后是一个局促不安的声音,“局势失控,叛乱士兵和市民正在围攻宪兵队,一些士兵放下武器,害怕伤及家人!”
离首相官邸几个街口,安腾晋三指挥半个中队士兵冲入陆相山梨半造的官邸,在陆相官邸外,并没有遭到抵抗,当安腾率领士兵进入官邸后,刚刚醒来的山梨半造就站在客厅中,怒视叛乱士兵。
“上等兵,你的长官在什么地方?让他进来。”山梨半造大将保持着军官仪态。在山梨半造看来,叛乱是一些中下层军官发动的“下克上”,他错了,错误的代价是生命。
“砰!”安腾晋三一言未发,就扣动扳机。
在安腾指挥部队击毙山梨半造时,后腾次军曹率领几十名士兵冲进侍从长三本太郎的官邸,一位下女叫醒了年迈的海军大将。他急忙跑到储藏室去拿剑,但怎么也找不着。他听到走廊里有脚步声,便走进邻室,死在壁橱里是丢脸的。片刻之间,他便被几十把刺刀团团围住。
“您就是三本阁下吗?”走在最前面的后腾次显得非常有礼貌。
三本点点头,并举手示意大家安静,“你们这样做必定是有原因的,告诉我为什么?”没有人回答,三本又问了一遍,还是一片沉默。
当他第三次询问时,拿手枪的伍长显得极不耐烦,“没有时间了,我们要开枪了。”
三本猜想他们是奉命行事。
“那就没办法了。”三本竟然没有一丝恐惧,“开枪吧!”他昂首挺胸,好象面对行刑队,在他背后,挂着他父母的画像。
三支手枪同时开火,一枪未打中,一枪打中下腹,另一子弹穿过心窝。他倒下时,身体仍在抽搐,随后又响起几声枪响。
“再补一枪!”有人喊道。血泊中三本感到一把手枪抵住咽喉,随即扣动扳机。
伊腾建次曹长率领部下前往大藏相高桥是清宽大的住宅,他们砸开第二道门,一部分士兵俘获五六个警察和仆人,其他士兵则把房门一一踢开,寻找捕措物。
此时高桥藏相正独自在一间宽大的卧室内,静静坐在榻榻米上,等待叛乱士兵的到来。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高桥是清并不支持战争,所以士兵委员会并不准备杀掉他,准备让他做一面旗帜,正因如此第三联队士兵委员会委员伊腾健次才亲自出马,当然如果遭到拒绝,就干掉他。
“阁下!”推开房门看到高桥藏相端坐在里面,伊腾礼貌的一鞠躬。
“你们这么做是把日本从一个深渊拖入另一个深渊明白吗?”高桥毫无惧色地抬头望了士兵一眼,果然和自己猜测的一样,起义并不是下层军官主导,而是一群暴乱士兵,像大正六年俄国一般。
“阁下,我们是在挽救日本,只有打倒强迫群众参加战争、迫使群众陷入饥饿的反动军阀和资本家政府,日本才能迎来新生!”伊腾礼貌的回答道。
“白痴!”高桥是清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
高桥的回答让伊腾迟疑片刻后扣动手枪,把转轮枪中的六发子弹打到高桥身上。既然他不愿意配合,就让他去地下效忠天皇吧!
正在睡梦中的田中义一被警铃和枪声惊醒,几秒钟后,首相侍卫官佐木森带领两个警察推门进来,“他们终于来了!”田中义一叹了一口气,接着又带宿命的口气说。谁也没有办法,仗打到现在这份上,忍到现在下层军官才发动叛乱,已经在田中义一意料之外了。
“阁下,不是军官叛乱,是士兵!”佐木森大喊一声,在田中愣神的功夫,他硬拽着首相穿过走廊,躲进一间贮藏室。不一会,走廊上响起喊声、枪声、扭打声,之后,又是一片寂静。
“士兵叛乱?赤军?”等待宿命的田中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佐木,“快!快!立即通知中岛,平定叛乱!”
就在这时贮藏间的门被拉开,十几支刺刀对准他们,“向他开枪!”看到贮藏间内的两人,铃木立即喊道,但他手下的士兵却在犹豫。
“天皇万岁!”田中大喊一声,便倒在了贮藏间台阶上,血象泉水般喷涌而出。他痛苦地挺直胸膛,好象参加检阅,但仍禁不住呻吟起来。
这时一个士兵跑过来,他在首相卧室中取了一张田中义一的照片,接过照片后,铃木跪在尸体前拿照片同贮藏间内的两个人比对,“是田中。”
这一夜整个东京笼罩在一片密集的枪声之中,起义士兵和镇压起义的士兵在街道上激战,街头被饥饿和寒冷折磨了近两个月的市民义无反顾加入起义行列,尽管起义士兵只有数千人,但参加起义的市民却有几十万之多。
饥饿会给人前所未有的力量,尤其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饥肠辘辘的人们会把贫穷、焦躁、绝望、怨气变成无与伦比的勇气,没有人甘愿过贫穷和毫无希望的生活,他们会反抗,用拳头甚至生命,去争取美好的未来。
面色苍白的裕仁在睡梦中隐隐听到皇宫外传来枪声和爆炸声,不知所措的坐起来,怎么回事?是轰炸吗?不像!习惯轰炸的皇太子裕仁听到皇宫外的枪声和爆炸声与轰炸不同,怎么回事?难道……裕仁想到最近几天近卫等人汇报的事情,军队之中有人密谋叛乱,要刺杀首相、发动军变,“难道是……军队叛乱?”
之所以支持田中,并不是因为裕仁信任田中,而是留下田中当替罪羊。摄政裕仁批准和谈,但在接受媾和方案上含糊不清,如果田中接受,裕仁有无数种理由即达到停战目的,又不承担任何责任。战争没有胜利的可能,如果继续下去,等待日本的只有毁灭性,而愈演愈烈的赤军叛乱更让裕仁忧心忡忡。
中国不会毁灭日本、毁灭皇室,但赤色分子会,就像1917年的俄国。俄国革命分子将皇室灭门,如果不是皇太子和两位公主侥幸被营救,或许世界上已经没有形同中国附庸国的俄罗斯帝国。迫在眉睫的赤色叛乱,让裕仁打定主意结束战争,避免万世一体的皇室因红色叛乱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