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捐
第266章 捐
多少人,多少事,在那个大时代里如沸水一般翻滚,以为所谓历史,就是不断造反和革命,还有英雄们的豪言壮语。但有时候历史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和写法,象征历史的不再是战旗和枪炮以及志士的鲜血,而是一些非常具体的东西,比如一块花布、一座工厂、一段铁轨或者一份名贴……
位于山东省胶东半岛南部的胶州湾,又称胶澳,有南胶河注入。胶州湾口窄内宽,东西宽15海里,南北长18海里,面积44平方公里,为伸入内陆的半封闭性海湾,天然深水航道水深10米~15米左右。湾内港阔水深,风平浪静,海水终年不冻,为世罕见之天然优良港湾。
1891年6月14日(清光绪十七年),清政府在澳设防,是为青岛建置的开始。光绪二十三年十月14日(1897年11月14日)黎明,“开士”号放下几艘小船,上载100名德国士兵,趁着未散浓雾,一举占领清军后海房和不远处火药库。在得到“开士”号得手的消息后,迪特里希命令舰队实施登陆。
德军登陆后,即按照预先部署的计划,分兵抢占制高点和沿海炮台,并包围总兵衙门和各处营房,并切断各营之间的联系。至当天中午12:30,胶澳总兵章高元的总兵旗从门前落下,下午2:30,停在青岛湾海面的德舰鸣放21响礼炮,庆祝胜利。半小时后,随着对德国皇帝三呼万岁,德国海军的三色战旗升起,而章高元在此时退至四方村,自此中国便失去对青岛治权长达二十四年之久。
共和三年八月欧战爆发,11月日本侵占青岛,随后取代德国在青岛以及胶东地区进行殖民统治长达七年之久。直到共和十年十一年相交之岁,通过外交努力,共和中国方才收复日本占据的青岛以及胶东地区。无论是德国或日本,无论是以“巨野教案”或以“欧战”为由,之所占领青岛的原因在于胶州湾。胶州湾是青岛的母亲湾,胶州湾港深水阔,浪小波轻无冰冻,为东亚难得一见的天然良港,总水域面积为5平方公里的胶州湾自然为诸列强垂涎之地。
共和十一年一月十三日在共和政府与日本达成收回青岛以及胶州湾治权条约的第一时间,日军尚未完全撤出之际,北洋舰队即派出以“定远”、“镇远”舰为首的舰队驶入青岛,并在青岛市街头举行阅兵式庆祝国家主权得复。这是自光绪二十三年后,中国军人第一次踏上青岛土地,同样亦是光绪二十年甲午战败后,中国海军战舰在阔别长达二十七年,再一次驶入胶州湾。
从那天起,空有亚洲第二大舰队之名的北洋舰队才真正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天然港湾。青岛给人感触最大的并不是青岛工业,而是胶州湾内林立的兵舰,兵舰上悬挂的并不是国旗而是青天白日满地红的中国海军旗。胶州自回归后,便成为中国海军北洋舰队母港。
……
刘桂阳与李云珊交头接耳,轻声细语,为了避免旁人指指点点,他们坐在一丛灌木的后面,既躲避了游客的眼光,也躲避太阳。今天难得赶上一月一的修假,虽只有一天时间,但刘桂阳还是到第三国民女校约身边的女孩出来,尽管女孩是冒了逃课的危险。
两人上午逛商场,中午在饭馆里随意小吃,下午随便溜了一下之后,就来在青岛公园,躲到僻静灌木丛后,坐在长木椅上已经聊了一个多小时了。
李云珊穿了一件淡青色校服,露出两截白笋般小手臂,十五岁少女正在发育的体格显的异常圆润,一对小馒头式的乳房随着她的呼吸而起浮,把淡青色的校服挺起,好像绷得紧紧的。她一面说话,一面用鞋尖拨弄脚边的细草,态度活泼又安详。或许是因为感觉到身边男友的眼光,她说话的声音慢慢低下去,随后嫣然一笑,仰脸凝视东面天空突然转色的一片云彩。
“云珊……”刘桂阳跟着李云珊的眼光也向天空望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脸想对李云珊说些什么,他又一次揩去额角的汗珠显得焦急万分,目不转睛的盯着李云珊的俏脸。
李云珊看着身边的男人,满眼的娇慵,突然她噗嗤一笑,将双手一摊,作了个“完了”的手势,回答道:“我知道,现在快到五点了,你要回基地了是不是?如果回去晚了,你会被关禁闭。我知道,我们走吧!”
“不!不是的!……”善解人意的女孩让刘桂阳心头一颤。下定的决心,随着她嫣然一笑,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云珊嫣然又一笑,伸个懒腰,一支玉臂从刘桂阳脸前荡过。
嗅着空气中的残香。刘桂阳感觉蚂蚁爬过心头一般,身体微微一震,痴痴盯着身边女孩那双漂亮的眼睛以及略略张开的嘴唇,半露的洁白牙齿、白腻的颈脖、隆起的酥胸,刘桂阳心中顿时骚动不安。
女孩似乎看穿他的想法似的,轻轻依靠在自己的肩头。但想到收回关东州外交努力失败,也许战争不可避免,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自己绝不能拖累她,她应该拥有更好的生活。
“云珊,我……”依靠在男人肩膀上闭着眼睛的李云珊伸出一支嫩笋般的指头轻轻作悄声状,显然她很享受这种感觉,似乎又在给身边男人某种暗示,以至俏脸微红。
此时李云珊呼吸越发紧张,闭着眼睛的她静静等待男友的“袭击”,但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身边男友却没有一丝动静。
“我……我要回队了!”努力说出这句话,刘桂阳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但也很庆幸,或许这对自己和云珊,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李云珊一愣,显然没想到刘桂阳这么说。
“我……云珊……我送你回去吧!”尽管早已下定决心,但话到嘴边又咽下。
李云珊嗔怪地看着男友,失望的不停绞着手帕,李云珊甚至怀疑自己变丑了,要不然为什么……
公园内鹅卵石便道上年轻的海军军官和一个漂亮的女孩静静的走着,谁也没有开口,都在想着心事……
透过车窗,陈寿亭看到街头行人中,时有急匆匆跳上公交车的水兵,更多的是和亲恋人道别的水兵,幕色将至水兵要赶回海军基地,陈寿亭脸上露出憨笑。
作为一个商人陈寿亭对丘八有天然的反感,但自从第一次在青岛看到国防海军阅兵和后来多次和水兵偶然间接触之后,陈寿亭喜欢上这些水兵,而在这个海军城,不可避免的可以经常看到舰队的水兵。
猛地急刹车带着前冲打断陈寿亭的思绪,回过神来的陈寿亭赫然看到车前一个失神的海军军官。
被突如其来的轿车刹车声惊醒的刘桂阳抬头看了眼红灯,苦笑了一下。把云珊送回学校后,自己就是这般模样,还是名军人吗?看着车外失落魂但瞬间又恢复正常的军官,陈寿亭很难将这个年轻人和充满斗志的海军联系在一起,难道他碰到什么难事了?尽管还有事要办,但陈寿亭并不介意先把这名军官送回基地,再帮他一把。
“兄弟,是不是有什么事?回基地吗?我正好顺道,要不我送你一程吧!”
“谢谢了!前面有公共汽车,而且……”刘桂阳礼貌的拒绝了车里这个中年男人的好意,朝正走过来的警察指了一下,自己还需要接受闯红灯的处罚。
……
商会,古来有之,过去各地商会不过是头商把持霸市之所,而现在商会更是协管机构,由各行业推选行业商董,共商行规,以规范行业,一旦出现欺行罢市恶性竞争,皆由商会出面管理制裁。正是新式商会的团结,使得中国商界在商会的压力下形成良好的竞争氛围。甚至舆论认为正是中国各地商会通力合作,使中国实业界摆脱停战后的诸多难题。具购国货正是商会倡议,虽显排外,但却挽救了中国实业,而更重要的是,具购国货之议议于民间,不至引起国际纠纷。
青岛饭店三楼一间会议室内气氛沉闷,今天是青岛总商会例会,数十名各行业行董们彼此热络的打着招呼,互相招呼着卷烟,随着卷烟点起,整个会议室内一片烟雾。
“张会长,寿亭来迟,还请见谅!”一进会议室,陈寿亭连忙抱拳冲张之洛道歉。
“没事!没事!陈经理,今个没什么大事。”张之洛热络的和陈寿亭客套了两句,尽管张之洛嘴上这么说,但陈寿亭还是能看出,他心里似乎压着什么事,当众人的面又不好问,只能坐回自己的座位。
见商会的人到齐,张之洛喝了口茶:“今个约大家其实也没有旁的事,只有一件事和大家商量一下。”随后话声一顿,包括陈寿亭在内的所有人都竖起耳朵,想听听张之洛邀请大家来商议什么事,这又不逢初一也不是十五的,就招呼大家开会,难道说盛祥银行碰到了难题?来时大家都听说了,张之洛把市里的三处宅子都抵给中介行了。
“想来诸位已经知道,昨天,外交部再次向小日本提出关东州租借地到期谈判之事,日本的态度一如既往,又拒绝了!”这并不是新闻,从早晨八点钟,号外都喊破天了。
“大家都知道,小日本占着青岛时咱们可没少遭罪,看这意思小日本是想占着关东州不给。还有不到四个月,关东州租借地租约就到期了,到时候……”张之洛扫视大家一眼,语气平缓地说道。
“不还,到时候就打!”
“就是,小日本就是欠打!”
商会里商董们慷慨激昂,陈寿亭吸着烟一言未发,思考张会长到底什么意思?
“按理说,兵国大事,我们做生意的,不应掺和。大家都是从前清开始做生意,这些年大家都明白一个理,就是国家弱了,咱们做生意的都跟着遭罪,国家强了,生意也好做了。套寿亭的一句话就是:只要国家像个国家,政府像个政府,中国工业就一定有希望。”说话时张之洛朝陈寿亭看了眼。
青岛很多人都知道大华印染公司老板陈寿亭,这个要饭花子出身的陈六子,在共和七年年底将工厂迁至青岛时,开业时对诸同仁说过的话。或许正应了其当初预言,五年后,国家的确有了国家的样子,政府也有了政府的样子,而中国工业不仅是有希望,而且发展之快超过每一个人的想象。
“张会长,可别寒惨俺,六子就个叫花子出身,话也就是感慨之言。张会长,您约大家伙来这,肯定是有大事相商,只要有用到六子的,张会长尽管言语就是。”被捧起来的陈寿亭连忙站起身摆摆手,显然不愿被会长捧着,连忙把话题扯回正轨。
“既然寿亭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再玩虚的了。这几年大家都看到了,胶州湾里北洋兵舰一天比一天多,北洋水兵成天玩命的训练,大家伙看在眼里,那是累死人的活计,水兵为啥拼命,就是为了打败小日本。大家都知道,海军造的两艘大兵舰,一艘还在美国,至少要等三年。日本商界给海军捐了三艘几万吨大兵舰,日人尚且如此,我国人岂能坐视,张某不才,愿意倾助海军购舰,但盛祥和张某资本有限,所以才招大家伙商议商议。”
张之洛话音方落,议室内鸦雀无声,与会商董们被张会长的话给惊呆了,商界捐款造舰,主意虽好,但……
“张会长,不知此事是我青岛商会一力而为,还是……”烟草行会的孙崇茂稍做犹豫,打破会议室内的死寂。
“我青岛系为中华大工业城之一,想我青岛商界一万三千余同行,应可独力捐舰,不知道各位意下如何?张某已将市里三处宅子悉数卖去,所得现款加之张某和张家三位不成气的兄弟,另外凑28万共计五十万。”
青岛商界自行筹款捐舰一艘,一艘兵舰多少钱?整个日本商界才筹款捐造了三艘兵舰,这……玩大发了。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交流意见,捐款造舰大家伙不反对,可按照张之洛的做法,是想把大家家底都掏空,张之洛之父甲午战死于胶东,今个举家捐舰可是家仇国恨一块报,可大家伙不能都赔了这身家当,不是……
“张会长,捐舰一事兹关体大,我们是不是再议议……”
“张会长爱国之心,众人体谅之,亦有之,然……”
见众人的反应果然二弟所料一。张之洛心里长叹一声,闭眼皆是父亲所留血书之言,因情绪激动,双臂不由自主的颤抖。
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寿亭望着失望至极的张会长,再环视一眼或交头接耳或默不作声的众人,强压在心中的三分土气涌上心头,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会议室内众人被陈寿亭的举动吓了一跳,显然没想“陈叫花子”竟会如此失态,这可不是陈六子的作风。
“诸位,六子我蒙大家抬举出任青岛印染业商董,六子虽不过是一个要饭的出身,可也知道一个理:国家没了国家的样子,政府没有政府的样子,咱们做生意的还指望啥?要是真打起来,海军败了,只怕国家还真没了样子。真咬人的狗不叫,其实爱国也一样,过去读书人说:做个口头革命者很容易,做实事难。如今,做个口头爱国者也同样轻松,可咱若只是把爱国搁在口头上,可就真连亡国奴都做不成了。”
“六子虽说比不上张会长家大业大,可前些日子刚筹笔款子准备建大华四厂,不多,也有二十多万吧!我凑个整,再挤出些,捐三十万吧!新厂晚建一年半年的,不打紧,可咱们国要是败了,只怕咱们就只能做亡国奴!小日本还像前两年一样,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撒尿,那种日子我过够了。山本那东西过去对我说过:‘国家弱,个人再强,终究要吃亏的。’我就不信邪了,咱们这么大的中国,打不过他小日本。”
大家都被陈寿亭的豪言惊呆了,而更多的人却在认真思考六子说的话:“国家弱,个人再强终究是要吃亏的”。早几年和日商打交道时,对此言可谓深有感触。
陈寿亭刚一落座,静陪末座靠着门边的李老三站了起来,穿着一身粗布衣,腰别烟袋的李老三在这群绵衣绸面的商董之间无疑显得另类。
“张会长,过去碰到洋鬼子的大兵舰,若是来不及掉头,只有船翻人亡的份,洋鬼子水兵从来没拿咱当人看。这二年只要有一条船在海上出事,不论是北洋舰队,还是海岸警备队都拼命要把船找回来,想方设法救人,从来没要过公会一分钱。做人念德,您也知道渔业公会里头没几个富人,不逼到这份上,也不至下海打渔,打渔利薄众所周知,渔业公会这二年倒也攒了几千块余款,原本准备年前祭神时热闹些……到时兄弟们再凑点,凑三四万应该没问题,钱不多,买兵舰肯定不够,怎么也够买两发炮弹不是,还望张会长别嫌弃!”
“谢谢!”看着满面皱褶的李老三,激动的张之洛连声称谢,不住向李老三打躬。在总商会之中最穷当属渔业公会,渔业公会不过是胶州湾渔民所组公会,出海打鱼是九死一生,是从海龙王嘴里讨食吃,能拿出三四万已经是渔民的极限了。
“明年轻岛给渔会贷款不低于100万,用于定购钢壳渔船。”青岛银行业商董青岛银行经理王启先承诺。
“谢谢王经理!谢谢王经理!”纯出于报恩的李三没想到一番话竟会给渔会换来100万贷款,激动不可自抑,不住向王启先道谢。
“张会长,诸会商董,知义虽为青岛银行商董,但银界捐款多寡非知义一人所能决定,但请张会长放心,不计他行,青岛银行认捐之额绝不低于三十万之。”相比于陈寿亭的冲,王启先无疑冷静许多。在王启先看来捐款购舰是好事,但这钱名皆应由银行承担,而非个人。如果说陈寿亭将此看为国事,李老三将此看为报恩,在王启先眼中,这无疑是一个生意,以钱谋名的生意,和过去向教育界捐款并没有太大区别。
有人开头,在坐众人无疑不能不有所表态,不过相比于李老三代渔业公会做出认捐三四万元的承诺不同,与会行业商董大都是以自己的公司认捐,他们虽为行业商董,却没有权力替整个行业商会作出承诺。
“四百一十三万三元!”看着商会商董认捐名贴,尽管数字之大超出张之洛想象,但距离购舰仍有较大差距。听到张会长的叹气声,散会后并没离开的陈寿亭连忙走过去。
“张会长,咋的,这钱不够?”
“我问过人,要买一条大兵舰,至少这些……”张之洛向陈寿亭打手势比划了一下价钱。
陈寿亭看清手势,吃惊不小,原本还以为这些钱,再加上回头各行认捐的,至少能订购一艘军舰,但现在……。
“我的个娘来,嫩贵!”
“你可记得海军在美国定造的大兵舰是多少钱吗?31265万!寿亭,这次我莽撞了!”张之洛摇摇头,二弟说得不错,自己心太大,碰到这事只想着父亲的遗言,却从未想清楚,光靠青岛商会一己之力,无疑痴人说梦。可被逼出三分土性的陈寿亭,泥脾气一发作,绝不愿意就此认输。
“张会长,青商会肯定凑不出这么多钱,给山东总商会打电报,我回去就让家里那口子去金行把她的首饰当了,我就不信了,咱山东商界再加上四千万父老,就捐不出一条大兵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