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信念中毒(十五)
第217章 信念中毒(十五)
倘若教宗所言非虚,并且这些话真的与神秘人的意图不谋而合,那么我就不得不作出这么一个假设:神秘人的真实目的是复活宁海,而手段则是杀死宁海。
显而易见,在这个假设当中,神秘人的动机和作法是自相矛盾的,既然他想要让宁海活,又何必叫宁海死?
然而,身为调查员,身为穿梭过不少世界的人,我却能够为这荒诞不经的假设添加一个使其成立的条件,即:神秘人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想要复活的也不是这个世界的宁海,而是某个居住于其他世界的已经死去的宁海。
这个“死亡宁海”又会是谁?
念及此处,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城主”。
首先,在我所记得的那些已经能够确认必死无疑的宁海里,城主是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宁海;其次,若是将“邪教徒”与“宁海”这两个关键词连接起来,那么我一时半会儿能够想到的也就只有城主。基于这两点出发,这时候要我不去想到他,那才是比较困难的事情。
话虽如此,我也不至于愚蠢到断定神秘人企图复活的宁海就是城主。这种情况下,别说是肯定,就连怀疑都显得那么不切实际,因为这事的几率真的是太低太低了。
且不论现在平行世界理论尚未得到完全证实,根据我过去与其他调查员的接触交流,都能够得出来剧本世界的数量简直就是难以计数的结论。更不用说若是平行世界理论是真实的,那就相当于每个普朗克时间都有无数宁海在诞生、又有无数宁海在死去。在这种“已经死亡的宁海”的数量多如天文数字的前提下,天知道这神秘人瞧中的到底是哪个死无全尸的宁海。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假设,那就是……神秘人并不是异世界的来客,他也不想要复活宁海。
他要宁海的全尸,是另有他用。
这个假设能够延伸出来的可能性就太多了,在这里瞎想也无济于事,不如交给这个世界的宁海去烦恼。
“你说的想法和疑惑是什么?”亚丝娜疑惑地问。
我收回神游物外的注意力,回答了她的问题:“按照教宗的说法,破晓人曾经的信念就是他的信仰,他是因这股信念而强大起来的。但是在信念破碎之后,他就万念俱灰,变得一蹶不振。而后来他又接触了邪神信仰,重获坚定信念,变成了我们之前遇到的破晓人……”我一边组织语言,一边说了下去,“他追求信念的强大,认为没有信念的强者就是废物,但是倘若人的信念被否定就会变得弱小,重新获得新的信念就会变得强大,然后新的信念要是依旧被否认了,就又会变得弱小,那么……信念之于强弱,又与力量之于强弱有什么区别呢?”
“你的意思是,非但是力量强大不算真正的强大……”她说,“力量与信念兼具的强大,也不算真正的强大?”
闻言,我思索了一会儿。
必须承认,我刚才是有一点点这种想法,但是见她说出来,却又觉得这种想法显得难以为继。
“不过听了你的话,我也有些感触。”她五味陈杂地说,“一些虚构故事中常常会出现有着坚不可摧信念的强者,然而现实世界却没有那么简单,信念可以坚定,却不可以坚不可摧,因为人的精神终究是有极限的。”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但是,如果仅仅是认为人的信念并非无坚不摧,就觉得这不是强大的信念……这是不是有些非此即彼了呢?”
“是有些。”我点头,“但如果说破晓人就足够强大,我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嗯……”她想了想,“的确……”
“走吧,时间不等人。”我转过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一边走,我一边想着刚才的问题。
任何信念都不是无根之木,都有着自己的弱点:以守护为信念的人,会因为被守护的事物被破坏而萎靡;以从运动竞技中夺冠为信念的人,会因为变成沦为残疾而颓废;以宗教信仰为信念的人,会因为明悟宗教信仰是谎言而绝望。这个世界上好像从来都只有坚定的信念,却没有坚不可摧的信念。
纵观我过去的所作所为,我愿意相信,自己的心中也有信念,它在最初的剧本中让我面对邪教祭司不退却,也让我在欲念翻腾时克制自己。
这信念曾经是单薄的,它最初的根基仅仅是我对恶行的羞耻,后来则添加了其他要素,其中有我不愿意违背自己对另一个我陈述的观念,也有我不想在与铃奈重逢时变得物是人非,也有我因为自己一路走来而逐渐变强的自尊心……
但,倘若:未来的我在时间的流逝中改变了观念,不再认为恶行十分羞耻、不再记起自己曾经对另一个我说过想要坚持底线、不再想要与铃奈重逢……
那么,这信念还能继续下去吗?
当然是不能了。
以己推人,我也无法对破晓人当初的颓然说风凉话。只是,我又有些难以平静,一想到自己未来也有可能变得颓废,我就迫切希望人的信念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性,哪怕现在的我的信念很可能还没有坚定到需要考虑这一步的时候。
是我对于强大的想象过于幼稚了吗?还是说,就连破晓人也欠缺了某种决定性的强大要素?
……
片刻后,我们来到了破晓人所在地点的外面。
说来也巧,这个地方我们都熟悉,就是老路易斯的宅邸。
本来我们是想要通过小巷的暗道出入口直接前往宅邸内部,打破晓人一个措手不及,但是试了才发现,暗道内部错综复杂,有多条岔路,还有些简单的陷阱,就跟盗墓故事的甬道似的,估计是老路易斯设想了自己通过暗道逃窜时被人从后面追杀的情况,所以才会有此布置。要是我们在找正确路线上浪费一大段时间,外面扑遍全城的昏迷者们就很可能都苏醒了。
无奈之下,我们只好放弃这个选择,直接绕到了宅邸的围栏外,打算从此入侵。
在路上,我还顺便向亚丝娜问了个之前忘记问的事情,也即是她对边境城外围的探测结果……而她的答复也不出所料,内部的人们确实无法前往城外。
一往城外走,周围就会出现能见度极低的白色浓雾,让人莫名其妙地失去方向感,直接折返城内。
“嗯……”亚丝娜抬头看了一眼面前三米多高的铁质围栏,“直接跳进去吧。”
对灵能力者来说,这种针对一般人的围栏外墙就好比是儿童用的跑步跨栏。我也正想这么做,但就在我迈出一步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响起了直觉的警报:“当心!”
话音未落,我就立刻往后猛退十多米。而不用我提醒,有着逃生本能特权的亚丝娜也立刻反应了过来,跟着我一起后退了。
在我们后退的同时,上空八九米高的地方陡然出现了两个身高五米多的灰白巨人,犹如两座从天而降的挖掘机一般轰然落地,惊起一阵黄土沙尘,地面噼里啪啦地龟裂开来。在沙雾中,两道杀意逼人的目光宛如激光般直射过来,一下子就将我们二人审视得一清二楚。
“我们就知道你们会潜入过来。”其中一个巨人冷冷地开口,“死心吧,你们是无法通过这里的。”
“这个出现方式……”我说,“是破晓人送你们出来的吗?他自己为什么不出来?”
“对付你们,不需要那一位亲自动手。”另一个巨人说。
看他们肩膀上的编号,这个是一号,最初说话的则是二号。
“原来如此,看来他的移动范围比我们预想中更加狭窄。”亚丝娜若有所思地说。
“即使他忽略了亚丝娜的战斗力,只计算我一人,也不至于得出只凭你们两个废物就能够杀死我的结论,你们甚至还有可能会被我反杀。”我说,“如果我是他,就会选择和你们一起杀过来,这样才称得上稳妥。可既然他没有出来,那就说明他不可以走出某个范围,要不然……”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封闭全城的力量就会消失,而从教会总部传送进来的援兵们则会暴怒地将你们撕成细碎到能够放进汉堡里的碎片。”
教宗对我说过,蓝色结晶固然强大,却也做不到在发动天启仪式之后还能够维系这股封闭全城的力量,所以破晓人必须依赖灵脉之力,而这也是教宗能够通过灵脉地图计算出来破晓人所在地点的缘故——后者必须拿着蓝色结晶待在某个节点范围内,否则就无法维系这封闭的情形。
确切地说,其实只要蓝色结晶待在节点里就可以了,他本人是可以走出来的,但是……在知晓我们这边有亚丝娜这种会空间转移的角色之后,谅他也不敢把蓝色结晶搁到自己触手不及的地方。
“上次你也说我们是废物吧?”二号怒极反笑,“那我就让你好好明白……到底谁才是废!物!”
说“废”字时,他就双足一沉,身高猛地下降少许——因为他这一下就将地面踩得凹陷了十几厘米。而当他说“物”字时,他整个人都已经以横向运动的陨石般的高速越过十多米,到达了我的三米外,配合他的臂展,这已经是能够用拳头抡到我的距离了。
在他五米多的身高前,我的视线水平高度其实只能够看见他筋肉膨胀的大腿,并且还不接近大腿根部,而是接近膝盖这块。与这种人为敌的感觉其实就好像被一台生物机甲袭击,要是他不嫌恶心,一般人被他一把抄起来使劲捏一捏,下场肯定就跟一般人徒手握紧打开盖子的牙膏差不多。
他摆出了一个武术家锤击红砖的姿势,冲我一拳锤击下来。
与此同时,我发动了强化外装特权。下一瞬间,黑色物质从我身边的阴影中跳跃出来,阻拦住我和他之间,转变成了犹如海胆一般的形状,锐利的黑色长刺密密麻麻地弹出来。
他反应神速,赶在被刺穿身体之前就后跳开来,退到了自己本来站着的位置。
而我则上前一步,任由黑色长刺从我的脸颊旁、肩膀上、腋下、腰侧、两腿间等等地方经过,丝毫未损地迎接了黑色物质的吞噬,随即视野黑暗了下来。
弹指间,强化外装的着装结束,视觉重新恢复。
我睁开双眼,望向不远处警惕注视这边的两个巨人。
“亚丝娜。”
“我在。”亚丝娜说。
“按照之前的方案做。”我说,“交给你了。”
“交给我吧。”她拔出了腰间的细剑。
我吐出一口气,随即轰然踏碎脚下地面,眨眼间就逼近了二号巨人。
他脸色一沉,迅速抬手抓向我。
哪怕是穿上强化外装,我的头部也只在他的腰腹部位置,身高差距一目了然,而臂展也远不如他。但是他的动作却已经被我用直觉成功地预判到,只是一个小幅度的转身动作,我就让他的手掌从自己的身边滑开,一步到达了他的跟前。
在来宅邸之前,我就与亚丝娜商量过接下来的对策:如果我们成功地瞒过了可能在宅邸外围戒备的巨人们,那就合力围杀破晓人;而如果我们被这两个巨人拦截住了,那就把其中一个交给亚丝娜对付,我趁此期间做掉另外一个,然后返回来支援苦苦支撑的她。
现在的情况是后者,我的强化外装时间大约还有四分多钟。用在这两个巨人身上的,最好只有零头。
见我袭来,一号立刻想要支援二号,亚丝娜却忽然插入两个巨人的中间,挥剑斩去。
我让构成右手装甲的黑色物质膨胀开来,变成本来的三倍,紧接着五指张开,用力地扣住了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的二号的面门。
“换个地方吧。”我说。
“你!”他瞪大了双眼。
嘭!
我双足一蹬,推动着他径直撞毁了坚固的铁质围栏,捣入宅邸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