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二十八节 马踏连营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二十八节 马踏连营
蒲类王脱下靴子,将臭哄哄的脚伸到火堆旁,一股湿乎乎的汗气袅袅升起,大帐里顿时充满了难闻的味道。右蒲类王厌恶的伸出手在鼻子前挥了挥,然后看了看手里的肉,皱皱眉,扔回盘子里,将油腻的手在袍子上擦了擦,不快的对着蒲类王说道:“你还让不让人吃了?”
蒲类王见他不高兴,连忙叫道:“来人,把帐门打开透透气。”转身又对右蒲类王陪着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赶了几天路,一直没能睡个好觉,我这双脚都被汗泡烂了,实在难受得紧,倒把你给忘了。来人啊,给右蒲类王换酒肉。”
“好啦。”右蒲类王摆摆手:“不用了,我们随身带的东西都吃得差不多了,不要再浪费。我说单于,虽然快到王庭了,可是还没有彻底安全。且不说项羽还占着王庭,吕释之他们六万多大军就在后面五百里,如果抓紧时间的话,他们也就是两三天的时间就能赶到了。”
“两三天的时间,我们还不击败项羽?”蒲类王笑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打败项羽,补充辎重之后,我立刻带着人向北撤退,不到万不得已,不和楚军硬拼。”
“这样就好。”右蒲类王见他对自己的计划坚定不移的执行,倒是放了些心。他就是担心他到了王庭,放松警惕,准备和尾追而来的楚军决一死战,到时候就算打赢了,只怕也奄奄一息了。
蒲类王摸了摸鼻子,看了一眼帐外:“我说右蒲类王,拿下王庭之后,我们还留在这里吗?”
“单于的意思是?”右蒲类王心中一动,扭头看着蒲类王。
蒲类王叹了一口气:“我是看出来了,这个王庭就算没有楚人,我们也是呆不长的。这几天,我一直注意左贤王的动静,他虽然因为实力不足,眼下还不敢和我们翻脸,可是迟早会向我们叫板的。这里不是我的地盘,我们还是把王庭搬到燕然山去吧。楚人太强大了,他们的骑兵一天比一天多,这个王庭,就算拿下来,也不可能再象以前一样安稳,不如搬到燕然山,离他们远一点比较安全。”
右蒲类王想了想,点头同意。“我也是这么想,只是现在还没有拿下王庭,所以没有跟单于说。我们的牧场都不在这里,要想长久占着这里,确实不是个好主意,搬到燕然山去,那里都是我们的地盘,做起事来也方便。”
“我知道,这话现在不能说,等明天拿下王庭,正月到龙城祭了长生天,我们再提这件事吧。”
“就按单于说的办。”
蒲类王十分满意,吐了一口气,换了个称呼:“兄弟,这次的事情你立了大功,等把局势稳住了,我让你做左贤王,把最好的牧场分给你。”
“多谢单于。”右蒲类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两人相视而笑,不约而同的举起牛角杯,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在夫羊句山,他们丢掉了几乎所有的辎重,只剩下随身的干粮和用具,连酒都没有一杯,眼下只能以水代酒了。两人凑在一起,商量着以后的事情,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半夜。
“咯咯咯……”牛角杯在案上轻轻的颤动起来。蒲类王诧异的看看牛角杯,又看看右蒲类王,右蒲类王也正好抬头看他,一刹那间,他们都以为自己眼花了,牛角杯怎么自己动了起来?如果不是两个人,他们一定会怀疑自己喝的不是水而是酒。
右蒲类王首先反应过来,一跃而已,冲出了大帐,蒲类王也跟着明白了,连靴子都来不及穿,也跟着冲出了大帐。
眼前的情景让他们大吃一惊,大营里人喊马嘶,乱成一团,刚刚睡下的将士们正从简陋的营帐里冲出来,瞪着迷迷糊糊的眼睛四处张望。右蒲类王二话不说,跳上了马背,向四周看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营外,一条火龙正快速的接近,从火把的数目看,至少在两万之数。
什么时候冒出了这么多敌人?
“集合!集合!”蒲类王一看到右蒲类王的脸色,顿时知道大事不好,高声呼喝着,同时跃上战马,带着亲卫就冲了出去。右蒲类王也从马上跳下来,带着本部人马集合,紧跟在蒲类王的身后冲出了大营。其他诸王听到了蒲类王出击的命令,也纷纷行动起来,大声呼喊着自己的手下,联络的号角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蒲类王冲出了大营,奔驰而来的火龙也快到了眼前,一见匈奴人出营接战,火龙忽然转了个弯,从匈奴人的大营旁一掠而过,与此同时,点点火光从火龙中飞跃而出,直奔匈奴人的大营。
火箭!蒲类王一阵心惊,顾不上追击来袭的敌军,惊恐的向大营看去。
天干物燥,火箭一射入大营之中,立刻点燃了帐篷和并不多的物资,落在地上的,则点燃了干枯的野草,虽然烧得并不利害,但是到处是火光,看起来也着实让人紧张。
蒲类王大怒,正要吩咐追击,那条火龙却突然发生了变化,一个接一个的火把熄灭了,随着马蹄声渐渐远处,天地之间又恢复了寂静。
而匈奴人的大营里则乱成一片,士卒们七手八脚的忙着救火,好在大营就在余吾水边上,取水很方便,而且匈奴人已经穷到极点,除了几顶帐篷之外并没有什么东西好烧的,火势并没有蔓延起来,很快就被扑灭了。只是这么一来,大营里就十分狼籍,住在中间的还好一点,没有被火烧到,而紧靠着大营边上的就惨了,帐篷被烧了,地上到处是灰烬和水迹,根本没法再住人,不少将士的身上也被水泼湿了,冰凉的风一吹,寒彻入骨。
蒲类王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右蒲类王却阴着脸,看着远处漆黑的夜晚,一声不吭。
“他妈的,这些楚狗真不要脸,居然来偷袭。”
“恐怕不是楚人。”右蒲类王摇了摇头,忽然说了一句。
“不是楚人?”气得脸色铁青的蒲类王扭过头看着他,气哼哼的问道:“不是楚人还能是谁?”
右蒲类王苦笑了一声,眼睛依然看着远处,声音变得和风一样的冰。
“如果是吕释之他们,就不会是虚张声势的冲上来放一把火这么简单,他们的兵力和我们接近,武器装备又远远比我们强,士气也比我们旺盛,既然赶到了,肯定会强攻,我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嗯。他们还在五六百里以外呢,要是赶到这里,除非是飞过来。”蒲类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的说道:“我说是项羽,他的兵力不够,生怕明天不是我的对手,只能玩这种下流手段。”
“也不是项羽。”右蒲类王又摇了摇头:“如果是项羽的楚军,他们一定会用弩,而不是用弓,这样射得更远,火会放得更大。从射程来看,那些人用的全是弓,应该是我们匈奴人。”
“匈奴人?”蒲类王吃了一惊。
“嗯,只有匈奴人,才有可能对地形这么熟悉,才敢在黑夜里纵马奔驰。楚人虽然装备精良,可是他们对地形没有这么熟,也不可能有这么高超的骑术,虽然陇西北地的边人骑术不错,但是他们没有这么多人,只有可能是我们匈奴人。”右蒲类王看了看四周,走到蒲类王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怀疑,可能是王庭的卫队。”
“王庭的卫队?”蒲类王这次真的被吓了一跳。
“不错,王庭有两万卫队,就算和项羽作战,损失掉一半以上,应该至少还有四五千人可用,阏氏和呼征被擒,这些人想必也投降了项羽。”
蒲类王闭紧了嘴巴,没有吭声。他知道一定是项羽的斥候发现了自己营中的大旗,知道头曼已经死了,自己是新任的单于。而一直和阏氏、呼征关系不错的左贤王没有继位,这本身就能说明一定的问题,如果呼征和阏氏对自己起了疑心,怀疑头曼的死不正常,那么他们带领残余的王庭卫队为项羽效力,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呼征和王庭卫队不可怕,就算他们加上项羽的大军,也不过一万两三千人,可是大营里的左贤王却让蒲类王十分不安。现在左贤王手里还有五六千人,如果他突然发难,自己还真是很难防备他。
蒲类王将目光投向了右蒲类王,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深深的担忧。
“要不,先解决他?”蒲类王试探的说道。
“不行。”右蒲类王沉思了好半天,才摇了摇头:“眼下如果对他下手,会引起人心不安。依我看,还是让日逐王小心一点,不要给他可趁之机吧,明天对阵的时候,让他首先出战,把他的实力再消耗到一部分,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
“嗯。”蒲类王点了点头,随即让人找来了日逐王,日逐王的营地在左贤王一旁,监视起来也方便。日逐王听了,连忙点头去了。
右蒲类王也没有闲着,他立刻派出了斥候,在大营附近三十里的范围内打探,远的一直打探到王庭附近,以防楚军趁乱袭营。
匈奴人的大营里寒风瑟瑟,人心惶惶。
左贤王坐在自己的大帐里,双目紧闭。他也从来袭敌军的射程看出了异常,同时立刻联想到了自己敏感的身份,旁边日逐王营地表现出来的警惕,也证实了他的担忧。他觉得十分悲哀,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蒲类王他们居然还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身上。
可想而知,就算这一仗打赢了,他左贤王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新单于一定会找机会除掉他的。
怎么办?左贤王冥思苦想。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敌军又从黑夜里冲了出来,不过一看到匈奴人严阵以待,他们远远的绕了个圈,又消失在黑暗之中。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又从无边的黑夜里冲了出来,冲到大营旁,再次射出了一阵箭雨,然后呼啸而去。
左贤王这次听得清晰,那些人都是匈奴人,说的都是匈奴语,显然正是王庭的卫队。
二十里之外,项羽挺立在乌骓马上,嘴唇闭得紧紧的,一言不发的举着千里眼看着远处,匈奴人大营在千里眼里看来,也只是隐约可见的几个亮点。十几个匈奴斥候倒在他的马前,这都是李四的斥候营的战果,李四亲自出动,大肆捕杀靠近的匈奴斥候,以防隐藏在这里的大军暴露。
呼征紧紧的勒着缰绳,随侍在项羽身后。得知头曼的死讯和蒲类王接任单于的消息,呼征和阏氏立刻觉得可疑,他们向项羽提出请求,要求带着人参与作战。项羽答应了他们的要求,让他们从俘虏营里带出了三千俘虏,每人发一张弓,一只绑了引火物的羽箭,一个火把,让他们前去骚扰。项羽对他们说,不要你们作战,只要你们搅得他们睡不着就行,后面的事,自有我楚军来办。
呼征虽然觉得不能上阵搏杀有些遗憾,但是也知道这个时候项羽能答应这个条件已经是极限了,当下命令忠于自己的几个千夫长听从项羽的命令。那些千夫长也知道,虽然楚军的实力看起来不足,可是他们身后还有无数的大军正在赶来,匈奴人的末日已成定局,这个时候能参与作战,多少还能立一些功劳,以后归降了楚人,日子也好过一点。再说了,阏氏和王子都投降了,我们还起什么哄啊。
三千人带着火把,相互之间拉开距离,冒充两万人接近了蒲类王的大营,放了一把火之后又飘然远去,他们只有一支箭,射完之后就是空手,当然不敢和大营里的匈奴人交手了。回来之后,楚军把准备好的火箭再给他们发下去,让他们隔一个时辰就去闹一趟,反正不让蒲类王睡安稳。
“君侯,他们防备严密,我们斩获甚少。”三个千夫长赶到项羽面前,翻身下马,单腿跪地,报告了这一趟的情况。
“他们一直立阵防备?”项羽问道。
“是的,第一次袭击之后,他们一直没有放松警惕。”三个千夫长都有些紧张,声音颤抖起来。
“很好,你们辛苦了,到旁边去休息吧。”项羽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
千夫长们长出一口气,再拜了一拜,带着人去休息了。
“季布,把兄弟们叫起来,准备出发。”
“喏。”季布应了一声,催动战马,飞快的走了。
项羽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天快亮了,不过,蒲类王没有机会看到今天的太阳了,未免有些遗憾。”
“君侯,请允许我随大军出击。”呼征催动战马,向前赶了一步,拱手躬身行礼。
“你啊?不行,你太年轻了,还不到傅籍的时候,不能参与作战。”项羽不容分辩的拒绝了呼征。呼征正准备再请求,刚刚赶到的桓楚拍了拍呼征的肩膀,笑着说道:“你既然想做我楚人,就得遵守我楚人的法令,我楚人十七岁傅籍,只有傅籍的人才服役,二十岁的人,才可以参军作战,你还差几个月才够傅籍的标准,怎么能参军?还是退到一边去,看看我们是怎么打仗的吧。”
“我……”呼征急红了脸。
“你什么你?”桓楚有些不讲理的瞪了他一眼:“老子好好跟你说,你要是不识好歹,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老子跟你讲的是我大楚的法令,就是我家大王的儿子,也不能违反,何况是你一个……”
“哼!”项羽轻轻的哼了一声,正在大放厥词的桓楚却突然老实起来,干笑了几声,推了推呼征,“去吧,一边玩去,别打扰我们做正事。”
呼征见没有任何商量的可能,只得垂头丧气的退到后面去了。
昨天早早就休息的七千楚军准备停当的时候,东方刚刚露出一抹鱼肚白,天地之间渐渐的亮了起来。项羽挥挥手,大军开始起动,如同滚滚洪流,向远处奔腾而去。
匈奴人被骚扰了一夜,虽然蒲类王严令不得懈怠,可是士兵们急行了好几天,一直没有好好的休息,又在这里守了一夜,连帐篷都没有,有的人身上被水淋湿了,夜风一吹,衣服都结成了冰,硬梆梆的可以立起来,这一夜的罪确实不是那么容易熬的。到了天亮的时候,营中立阵防备的士兵要么是已经冻得脸色发青,要么是困得站在那里都打晃,只能倚着战马才不至于倒下去,即使是睁着眼睛的,也目光呆滞,没有一点灵动。负责监管的军官们也困得不行,连上前叫醒手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蒲类王和右蒲类王也倒在火堆旁睡着了,一夜的折腾,让他们疲倦不堪。不过,一听到外面的喊杀声,他们立刻惊醒过来,蒲类王一跃而已,冲着疲倦的笑容中带着三分冷笑的右蒲类王失声叫道:“真被你算中了。”
“哼哼,这点小伎俩能骗得过谁?他们既然想送死,那就请单于成全他吧。”右蒲类王揉了揉眼睛,也跟着站了起来,刹那之间倦意全消,战意盎然。
“这是自然,他们赶着来送死,还省得我要赶到王庭去攻城,就在这里击杀了他们,然后顺顺当当的夺回龙城。呼征这小子如果真的吃里爬外,我一定活劈了他。至于阏氏嘛……”蒲类王抚着颌下的短须嘿嘿的淫笑起来:“我就老实不客气的接收了,头曼这个老狗恐怕也满足不了那个荡妇,老子给她补上这些年的空缺。”
“单于!”右蒲类王见他这个时候居然还惦记着阏氏那个女人,不满的提醒了一声。蒲类王一惊,这才回过神来,尴尬的笑了笑,叫了一声:“我去挡着项羽,其他的事你去安排。”
“是。”右蒲类王拱手应是。
蒲类王冲出了大帐,拔刀大呼:“列阵,迎敌!”
右蒲类王走出大帐,看着从帐篷里冲出来的中军士卒,冷笑了一声,跳上马,在亲卫们的护卫下向后营奔去。
前半个大营里已经成了杀场,七千精神抖搂的楚军纵马奔驰,如洪水一般冲了进来,轻易的就杀进了中军。项羽一马当先,手中的铁戟如闪电惊虹,逢人挑人,遇鬼杀鬼,绝无幸免,面对疲惫不堪的匈奴人,楚军士气如虹,肆意杀戮。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匈奴人哭喊着,没头苍蝇似的乱冲乱撞,阵势大乱,根本无法抵挡楚军的铁骑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