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四节 娄敬献计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四节 娄敬献计
虞子期站在石阶边,看着运送瓜果的役夫来来往往,听着那几位王侯说笑,嘴角露出了微笑。虞姬生了儿子,他这个做兄长的也十分高兴。在他和虞姬分侍共项二人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担心妹妹。项羽这个人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惜,要玩权谋,他根本不是共尉的对手,好在他也看出来了,共尉从头至尾就没有要杀死项羽的心思,所以虽然双方斗得热火朝天,他还是能劝妹妹放心,当时还只是估计,现在已经成了现实,皆大欢喜。虽然现在兄妹俩都有了自己的家,可是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互相关心,一想到虞姬总是荡漾着幸福的笑脸,他就由衷的感到高兴。
“你怎么回事?东西送完了就赶紧下去,这里是你能站的地方吗?”中郎将刘拒轻声低喝着,将一个役夫向下推。那个役夫中等身材,并不强壮,比起其他人来,他的脸皮白净得多,显得比较文弱,他指着虞子期的方向,轻声和刘拒解释着什么。刘拒有些不快,大王和几位侯爷在上面说话,一个役夫在这里捣什么乱,要不是共尉有令不准对百姓耍蛮,他早就一脚把这个不识相的家伙踢下去了。
虞子期听到了声音,不悦的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役夫看起来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的了。他有些好奇,向刘拒走了过去。刘拒一见惊动了郎中令虞大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恶狠狠的看着那个役夫,恨不得揍他两拳。
“大人。”刘拒不敢怠慢,连忙给虞子期行礼,准备解释一下。
“怎么回事?”虞子期走到面前,摆摆手,示意刘拒不要紧张,然后上下打量着那个役夫,那个役夫挺直了身子,不卑不亢的看着虞子期,并不因为他是两千石的九卿就紧张。虞子期笑了:“你是何人?是否与我相识?”
那人撇了撇嘴,向后退了一步,拱手行礼:“草民是东牟县曲阳里人。”
“曲阳里?”虞子期眼前一亮,他家就是富平里的,和曲阳里相隔只有五里,这么说起来他们还是同乡,以前大概见过面,怪不得看起来有些眼熟呢。他和虞姬少小离家,投入仓海君门下学艺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乡,这次跟随共尉出巡,共尉放了他假,让他回去几天,还没来得及起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同乡了。
“原来是乡党啊。”虞子期乐了,挥挥手,示意刘拒去办自己的事,他把那个役夫请到一边,拱拱手道:“敢问尊姓大名。”
那个役夫打量了虞子期几眼,见他脸色诚恳,不像是故意作伪,便还礼道:“不敢,草民娄敬,儿时曾与将军来往过几次。只是时日久了,将军军务繁忙,怕是想不起来了。”
虞子期听他言语之中有些讥讽,有一丝不快,可是看到乡党的愉快让他没有和他计较。共尉经常对他们说,你们这些人在高位的在高位,再差也是个二百石的郎官,放到家乡,那就是一县长吏,又加上是宫里的人,恐怕就连县令见了,都要礼让三分,回家探亲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让人觉得难以接近,那样别人就算当面尊敬你,背后也会看不起你,另外也坏了宫里的名声。虞子期禀承共尉的旨意,平时一直是这么教训郎官们的,自己当然不会和娄敬这样一个人到中年还没有发达的人计较。
他一拍脑袋,哑然失笑:“娄兄见笑了。我离家近二十年了,确定不怎么想得起来。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曲阳里的神童嘛。”
娄敬的脸上掠过一丝赧然。他从小聪慧,确实有神童之名,不过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并没有得到发挥的机会,现在还是一个普通百姓,被征来服徭役,而那个当年穷得没饭吃,背井离乡的虞子期现在却成了两千石的九卿,真让他有些惭愧不已。
“大人说笑了,什么神童,都是乡里人随口说说而已,当不得真的。”
虞子期有些兴奋,招手吩咐一个郎官拿过来一些瓜果,就在路边树下的一块大石上席地而坐:“娄兄,坐,不要客气,我看你忙了这么久,一定也渴了,吃点喝点,我们说说话。一听乡音,我这心里就热乎乎的。”
娄敬忙了大半天,确实又累又乏,一听这话,正中下怀。虞子期关切的问了一些家乡的事,特地问到了家乡现在的生产情况。共尉身边的人回家探亲的,都要顺便打听家乡的情况,回来之后向他汇报,以便让他掌握最真实的情况。虞子期也习惯了这个做法,顺理成章的打听起了情况。
“总的来说还好。”娄敬一边啃着瓜果,一边说道:“韩柱国平齐之后,咸阳的新政也跟着实施起来,赋税少了,官吏们催逼得也没那么紧,一年忙下来,一家老小也能混个肚圆。只是……”
“只是什么?”虞子期收起了笑容。娄敬一看,连忙住了嘴。虞子期一愣,立刻明白他误会了,连忙说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无妨,是不是有官吏自行加赋,还是有豪强横行乡里?”
“都不是。”娄敬见他这么说,也放松下来:“官吏倒还好,豪强就算霸道,也比以前有所收敛。只是齐地刚刚收复,去年又一直在交战,所以生产恢复得很有限,韩柱国征收的刍稿之类的虽然不多,也让百姓……”
娄敬没有再说下去,可是他的意思虞子期明白了,他沉吟了片刻,郑重的看着娄敬说道:“你要见我,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大王说?”
娄敬点了点头:“正是,我想向大王献上一计,或许能不用大动刀兵就可以解决大王之忧。”
“是吗?”虞子期心中一喜,他知道共尉最近在为什么犯愁,如果娄敬真有办法解决,那倒是个再好不过的办法。他想了想,点了点头道:“行,我帮你引见大王。这样吧,你在旁边休息一会儿,等大王有空了,我再带你去见他。”他站起身来,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对娄敬说:“你等着,我去给你找一套衣服来,穿这个衣服去见大王可不行。”
“不用。”娄敬一抬手,打断了虞子期的话:“我不换衣服,大王如果愿意见我,我就穿这个衣服见,大王如果因为我穿这样的衣服不见我,那我宁愿不见。”
虞子期神情怪异的看着了一眼娄敬,这小子还是那么牛气啊。他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也好,你在这儿等着吧,见与不见,全在大王。”
“多谢大人。”娄敬躬身致谢。
直到中午休息,共尉小憩片刻之后,虞子期才找到机会把娄敬的事情说了一下。共尉歪着脑袋想了想,想不起来这个娄敬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在他的印象里,没有这号人。不过,娄敬拒绝换衣服的脾气倒是让他有了几分兴趣。这个年代还有些战国遗风,士人还没有象后世的读书人一样奴颜婢膝,他们面对权贵,大多还能保持几分自尊。
“请他进来吧。”共尉穿好了衣服,正色说道。
娄敬等了半天,已经累了,倚着大树正昏昏欲睡,被虞子期叫醒后,他还有些糊涂,一看到虞子期的笑脸,他一下子惊醒过来,连忙起身。
“大王请你进去。”虞子期笑嘻嘻的说道。
“哦。”娄敬一时有些失神,很快就回过神来:“多谢大人。”
“不客气,你随我来吧。”虞子期将娄敬领到了共尉面前,然后悄悄的退了出去。共尉虽然没有穿得很隆重,但是穿得整整齐齐,面对娄敬时,也很客气,指着面前的席子道:“请坐。”
“谢大王。”娄敬毕恭毕敬的行了礼,然后小心翼翼的坐到共尉指定的席子上。共尉见他恭敬而不失礼节,看起来似乎读过书的,不免又增了几分好奇。
“你要见我,不知有何指教?”
“草民斗胆,敢问大王是不是要征伐匈奴?”
共尉有些意外的看着娄敬,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不错。”
“草民以为不可。”娄敬直截了当的说道。
“哦?”共尉来了兴趣,笑了笑,没有说话,先让人给娄敬上了一杯水,看着他喝下去,然后才说:“愿闻高见。”
“大王,始皇帝奋六世之威,一统天下,三十万大军北征匈奴,五十万大军征南越,天下飞刍挽粟,起于黄、腄、琅琅负海之郡,转输河北,三十钟而至一石,男子疾耕不足于饷,女子纺帻不足于帷幕,天下困窘,是以陈王大泽乡一呼而天下响应,殷鉴不远,大王何以无视之?今大王一统天下,大战之后,人口耗减,尚不及始皇帝一统天下之时,且分封十万户侯十人,万户侯数十,天下户口归于大王者,不及始皇帝一半,而大王复远图匈奴,难道不怕重蹈始皇帝覆辙吗?”
共尉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了,他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娄敬,一声不吭。他倒不是恼怒娄敬,相反,他对娄敬的眼光十分赞赏。娄敬说的情况大致靠谱,他现在实际掌握的户口,确实不到始皇帝刚刚一统天下的一半,如果仅以户口计,他现在发动对匈奴的战争,和穷兵黩武的秦始皇并没有两样,至于他掌握的那些秦始皇不掌握的新式武器,当然不是娄敬这个穷乡僻壤的人所能知道的,这个年代消息大部分还是靠口耳相传,咸阳的消息要传到这里,还需要不少时间,他能知道十个十万户这样的事情,已经算是消息灵通的了。
因此,从娄敬能掌握的情况来看,他能提出这样的看法并不错,相反,他不仅有眼光,更有胆量,敢于当面向他提出质问,比起那些一见到当权者就软了骨头的家伙,已经相当不错了。
“说得好。”共尉慢慢的又露出笑容:“那以你之见呢?”
“大王所虑,不过是匈奴侵扰边境,伤我臣民。要解决这个问题,不一定就要大军远征啊。”
“我开了边市,每年也给了他们不少好处,可是,匈奴人好象不太习惯做生意,不太喜欢等价交换,他们还是喜欢来抢。”共尉微微的眯起眼睛,暴戾之气从他的眼神中毫不掩饰的倾泻出来:“既然如此,我也只好以暴制暴,赶尽杀绝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子民被匈奴人杀吧。”
“大王为民着想,草民佩服,只是以现在的实力,想要与匈奴人作战,恐怕死伤的军民会更多吧?”娄敬不依不饶的说道:“为小愤而大动干戈,万一有所大衅,难道是大王希望得到的结果吗?”
共尉盯着娄敬看了半天,忽然笑了:“那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匈奴人不再入境侵扰?”
娄敬也笑了:“草民有一策,可解大王之忧。”
“说。”共尉摆摆手,有几分好奇的说道。
“和亲。”娄敬胸有成竹的说道。
“和亲?”共尉一愣,听着这个熟得有些刺耳的词,他忽然从脑海里冒出一个人来。刘敬,眼前这个娄敬,就是那个建议汉高祖刘邦和匈奴人和亲,开创了汉初七十年和亲史的刘敬。一想到此,他的火腾的就上来了,要不是为上位者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他几乎当时就要发作。他忍着心中的不快,嘴角挑起一抹不屑的笑容:“和亲就能解决匈奴问题?”
“不错。”娄敬信心十足的说道:“如果大王愿意与匈奴和亲,以后匈奴人就和大王是姻亲了。我大楚的王女,身份高贵,一定会当匈奴单于的阏氏,她生的孩子,将来也会顺理成章的成为匈奴单于,这样,匈奴人的单于就是大王的外孙,哪有外孙和外大父作战的道理呢?这样一来,边患岂不是消弥于无形?”
共尉差点将杯子砸到娄敬的头上,他笑了笑,摇摇头说:“不行,我女儿才几个月,你这办法根本行不通。”
娄敬既然能来献计,当然不会不知道共尉的女儿还没满周岁,根本不可能行和亲之计,他接着说道:“大王虽然现在不能以王女和亲,但是可以以宗室女行之。”
“宗室女也行?”共尉越听越恼,脸上的笑容却更盛了。
“虽然不如大王之女,可是总胜于无。”
“和了亲,匈奴人就不来了?”共尉又追问了一句,听起来似乎十分感兴趣。
“草民刚才已经说了,和了亲,匈奴单于就是大王的晚辈,哪有晚辈和长辈刀兵相见的道理?”
娄敬的话还没说完,共尉就摇了摇头:“你很聪明,可惜,你的见识太小了。”
娄敬的脸一下子红了,共尉这句话一下子刺中了他最不愿意被人触及的软肋。不错,他虽然聪明,可是他的见识太小了,他见过的天地,就是东牟县那一片天,如果不是这次服役,他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东牟县的县令,他这个曲阳里的才子,不过是在东牟县小有名声而已,而东牟县在整个天下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你见过匈奴人吗?”共尉又追问了一句。娄敬咬着嘴唇,半晌才摇了摇头。
“我见过。”共尉直起身子,目光灼灼的看着娄敬:“不要说外大父,他们连亲生父亲都杀,还管你什么外大父。父杀子,子杀父,在匈奴人来说是家常便饭。头曼单于喜欢小儿子,就将长子冒顿送到月氏为质,然后又攻打月氏,想借月氏人的刀杀冒顿。冒顿命大,逃回匈奴,又要和我联手,击杀头曼,为此,他愿意将匈奴占去的河南地还给我。你说,这样的人会因为什么外大父的情谊而放弃唾手可得的财物吗?”
娄敬瞪大了眼睛看着愤怒的共尉,显然是共尉说的情况让他十分震惊,可是,他又想不出来共尉有什么必要骗他。共尉身为王者,如果不想接受他的建议,直截了当的拒绝他就是了,根本不需要玩这种手段。可是,匈奴人真是这样吗?父亲故意让儿子送死,儿子为了单于之位,与敌人联手弑父?这……这和他的想象相差得何止十万八千里啊。
“你是个聪明人,可惜,了解的信息严重不足。”共尉淡淡的说道:“以你现在掌握的信息,能做出这样的判断,也算是不容易的事。听子期说,你读过书?”
“草民读过一些书。”娄敬惶恐的低下了头。
“东牟县的县令是怎么回事?”共尉有些不快的说道:“有你这样的见识,在东牟县应该是个人才了,为什么没有推荐到郡里去,还在这里当一个役夫?”
娄敬不吭声。
“这样吧,你跟我回咸阳,到太学里读几天书,以后还能谋个出路。”共尉建议道:“不知你意下如何?”
娄敬大喜,他本意就是要搏个出路,现在自己的计策虽然被共尉否决了,但是出路却有了,可谓是意外之喜。他连忙拜谢:“草民多谢大王。”
“嗯。”共尉摸着下巴想了想:“你跟子期是同乡,让他照顾你吧。有什么事,你直接跟他说,抓紧时间把家里的事安排一下,过几天随驾动身。”
“喏。”娄敬兴奋的大声应道。
虞子期领着娄敬出去了,共尉在帐里转了几圈,让人把韩信叫了来。韩信不知是怎么回事,匆匆的进来,一看共尉脸色不好,有些吃惊:“大王,怎么了?”
“你所辖的地区去年推荐了多少人才?”共尉劈头就问:“东牟县推荐了几个,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韩信不解,他想了想,有些尴尬的说道:“这个我要去问一问王长史,我也不是太清楚。”
共尉盯着韩信看了片刻,无奈的一笑:“你啊,也就是打仗在行,治民也不是你的长项。”
“大王说得正是。”韩信红了脸,低头说道:“大王,还是让臣去领兵作战吧。”
“这个不急,我会专门找你说这个事情。你先把王晟找来。”
韩信应了,返身出了大帐,把都尉高宝龙叫到跟前:“立刻去把王长史请来,大王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