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三节 宋襄相齐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三节 宋襄相齐
宋义、宋襄父子相对而坐,宋义面有不郁之色,项羽居然又来请求渡河击秦,并且当面和他吵了起来,实在让他咽不下这口气,虽然他当面斥责了项羽,随即又下达了专门针对他的军令,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实力和威望不足以行非常之事。他是上将军,项羽是亚将,范增是次将,手下的人里面真正归心于他的并不多,不过是碍于他是楚怀王的近臣,占据了名份高度,而他又没有真正和项羽撕破脸罢了。想到他和怀王的约定,他越发的有些急躁。
“襄儿,不能再等了。”宋义抬起眼皮,满怀希望的看着正当英年的儿子宋襄,“你收拾一下,尽快去齐国担任齐相之位。我刚刚接到大王的消息,田假已经起程了,按照我们和田荣的约定,田假一旦到了临淄,你就担任齐相之位,然后带着齐军一起援赵。田荣这个人捉摸不定,你要尽快逼着他下决定,不能让他再拖下去。”他叹了口气,不由自主的捏起了拳头:“秦军攻击太猛了,万一他们攻破了巨鹿,事不可为矣。”
宋襄默然的点点头,父亲的担心他知道,秦军一旦攻克了巨鹿城,扫清了胸腹之间的隐患,他们就会挥师东向,齐国是首当其冲,齐国一旦战败,楚国也难以独存。而现在宋义之所以屯兵于安阳不进,并不完全是想乘秦赵之弊——那些不过是用来搪塞项羽等人的借口罢了——楚军现在一来兵力不足,难以独当大任,二来内部不稳,项羽时刻想着夺回兵权,这种情况下,宋义怎么敢轻易渡河?他要等齐军来一起行动,不仅可以壮大声势,共抗强秦,还可以借齐军之势,威慑项羽等人。
关键的关键还在于齐军,没有齐军在侧,宋义的心中难安。
“父亲,我即刻动身就是。”宋襄轻声说道:“我不在军中,父亲一切都要小心,项羽那个匹夫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你放心,他还奈何不了我。”宋义撇撇嘴,不屑一顾的说:“他现在就是一头没了爪牙的狼,能做的,也就是在笼子里叫两声罢了。”
宋襄缓缓的点头,突然赞道:“大王好手段啊,借力打力,连消带打,偌大的一件祸事,到了他手中却成了天赐良机。父亲,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大王有这么高明的心机呢?”
宋义微微眯起了眼睛,宋襄的话说到了他的心眼里,他也觉得楚怀王的心机实在惊人。自己今天拥有的一切,与其说是自己的才能所致,不如说是楚怀王的权谋手段所致。趁着项梁大败,项家受到重挫之机,他纵横挥阖,连施妙手,将所有的兵权都收归手中,又大加封赏,分化诸将,让项羽现在有力不能施,只能眼睁睁的俯首听命,更绝的是,怀王让范增做了次将,既安抚了原属项梁的诸将的心思,又不动声色的在项羽和范增之间种下了隔阂。一切变化,都在怀王计算之中,不得不说,怀王才是那只真正拨动命运之轮的大手。
自己岂不也是怀王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宋义不仅一次在午夜惊醒的时候想过这个问题。
幸好,自己是他要倚重的那一颗棋子,而不是项羽那样要搬掉的那颗棋子。
“你准备一下,我明日便送你动身赴齐。”宋义不愿意让儿子看出自己心中的忐忑,挥挥手道。
……
东海郡治郯县外,沂水南岸。
田壮坐在战车上,抚着膝上的长剑,看着远处起伏的群山,沉默不语。数十个亲卫手扶腰间的长剑,肃立在不远处,警惕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沂水对岸不远就是齐将田都的大营,自从田荣立田市为王以来,田都就驻兵于此。因为田儋的死,田假的奔楚,田荣兄弟对楚国实在没什么好感,一直想攻击东海郡,逼迫楚国交出田假。奈何东海是田壮的防区,田壮善战,田都虽然兵力占优,可是战场上一直没有得到实际的推进,后来临淄也不怎么催了,田都也不急着进攻,双方暂时消停了下来。
虽然不打仗了,但是田壮并不疏忽,他经常带着手下在沂水边巡视,这里一草一木,他都了指掌,然而,他更关心的是东海以外的局势。
陈胜战死,共尉一枝独秀,眼看着共尉就能独掌楚国大权,突然冒出来了一个楚怀王,共尉的大好形势一下子被打得七零八落,不得不屈服于项梁的威势之下。眼下项梁也死了,可是怀王又趁着共尉远在南阳的机会突然出手,转眼之间就掌握了彭城。共尉的形势更加恶劣,连家人都被怀王控制在手里了,原本属于他的势力在怀王的软硬兼施下四分五裂,宁君、叶青等人先后脱离了共尉的旗下,向怀王示忠,整个东海、泗水两郡,现在只剩下他田壮和韩信两只人马没有向怀王低头,但也仅仅是没有到彭城去面见怀王而已,表面上他们也没有任何不臣的意思——他们既然是共尉的手下,就理所当然的归属怀王。
共尉还有机会吗?他在南阳一带征战,是不是意料着要放弃东海、泗水郡,另辟疆土?
田壮经常在想这个问题,他之所以一直用与齐军交战为借口,不到彭城向怀王示诚,就是因为他对共尉有信心。这份信心,不仅来自于共尉从无败绩的辉煌战绩,来自于他敢于招纳身为齐国宗室的他为部下,更来自于那副信。
在彭城事变之前,田壮接到了共尉发来的六百里快急。共尉说得很简单,整个信里只有八个字:“上善若水,随心而动。”正因为这八个字,田壮才没有放弃希望,他一直在坚持着,等待着共尉东山再起的机会。
虽然都是王室后人,但是他对王室的看法却与众不同。或许是曾经作为秦帝国郡守的原因,田壮见惯了秦帝国官员对始皇帝的那种畏惧和服从。秦帝国的王室很弱,没有军功的王室子弟不能属籍,不能封侯,与庶人无异,象章平那样的官员在天子面前没有什么家世可以倚仗,对于天子命令的执行,他们更有效率。习惯了这种效率的田壮对齐国的内部纷争一直不太看得顺眼,齐王空有千里河山,却因为宗室内部子孙的势大,一个个各怀心思,最后被秦人一举攻破,迁于河内共县松柏之间,冻饿而死,为众人笑。
现在齐国是重建了,可是齐人在干什么?他们在争权夺利。田荣立田市为王,自己为相,其弟田横为将,掌握了齐国的大权,可是他们置秦军的威胁于眼前而不顾,一门心思的要杀田假,要杀拥立田假的田角兄弟。原因很简单,田假是齐国最后一个王田建的亲弟弟,比他们这些姓田的人更正宗,为他们的安危着想,他们要杀田假等人绝后患。
田壮觉得田荣的目光太短浅了,秦人一旦攻破了赵国,扫清了燕,齐国就是首当其冲的下一个对象,与齐相比,楚国还在更后一步的考虑之中。这等危急存亡之秋,怎么能还争不可耐的要杀田假等人?
田壮因此看轻了田荣等人,同样也对楚怀王没有信心,原因很简单,怀王得了彭城之后,相信的还是他的亲信,楚国的宗室有不少来投的,但是都没有得到重用,怀王很谨慎的安排他们的位置,特别是兵权——怀王手中掌握的楚国兵权,现在基本上交给了宋义,而留下保护彭城的人马,大部分在吕青父子的手中。
吕臣现在是怀王的女婿,不久前,他刚刚娶了怀王的女儿熊英。
田壮很看不起吕臣,吕臣和共尉是好兄弟,当初他当着众人的面向共尉发过誓,只要共尉拿下了陈县,夺回陈胜的首级,他就奉共尉为主。没想到这才过了几个月,他就变了心,转而投靠了怀王。怀王之所以能顺利的控制彭城,吕臣的支持就是最重要的筹码,如果没有吕臣的变节,怀王根本不可能成功。
吕臣是这场事变中的最大得利者,他的父亲吕青做了令尹,他做了司徒,现在又成了怀王的乘龙快婿,春风得意。
田壮不知道共尉是不是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也不知道共尉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会不会伤心。面对如此残破的形势,他会如何表现?失望?悲痛?愤怒?
然后在猜测之余,田壮又隐隐的希望共尉能坦然面对,毕竟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任何情绪化的发泄都是没有用的。田壮抚摸着怀里的那支竹简,揣摩着那八个字的用意,强迫自己往好的方面想:这一切,共尉都总有预料。
“将军。”亲卫王嘉打断了田壮的沉思。
“什么事?”田壮调整了一下情绪,沉声问道。
“大王的使者从我防区经过,要面见将军。”
“大王的使者?”田壮不快的白了王嘉一眼:“不是说过吗,就说我军务繁忙,一概不见。”
“不是使者要见将军,是田假。”王嘉压低了声音说。
“田假?”田壮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直起了身子,转过头怒视着王嘉:“你是说故齐王田假?”
“除了他还有谁。”
田壮呆了片刻,重新坐回自己的脚后跟上,抚着颌下的短须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回城,你让他们到城中相见吧。”
“喏。”
田假很狼狈,他在得知自己将要被送回齐国的时候,就预感到了形势不妙。秦军攻击赵国甚急,楚军出于自己安危的考虑,要救赵国,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楚军实力不足,他们需要齐军帮忙,而齐相田荣出兵的条件就是楚国交出他这个逃难到楚国的齐王,赵国交出田角、田间兄弟,本来项梁在的时候,他有实力,也有那股子义气,宁可田荣不出兵,他也不让自己去送死,可是楚怀王没有那实力,也没有那么义气,他要用自己的命去换齐人的帮助了。
田假一路走来,苦思冥想着活命的办法,一直到郯县,他才想起来郯县的守将是田壮,同是田齐宗室之后,更重要的是,田壮是共尉的人,他一直没有到彭城去向怀王表忠心,他可能还是共尉的心腹,而共尉正是楚怀王的敌对势力,想必田壮不愿意看到楚怀王用自己的命来渡过危机。
死马当作活马医,田假无奈之下,用身边仅有的财物贿赂了押送他的使者,只求见田壮一面。看在钱的份上,使者答应了他的要求。一见田壮的面,田假顾不上矜持,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一口气的搬了出来,目的很明确,希望田壮救他一命,从私来说,他们是同宗,从公来说,这也是破坏楚怀王联齐的事,对田壮的旧主共尉有利。为了增强说服力,他还添油加醋的将怀王和项羽、共尉之间的矛盾告诉了田壮,意思就是说,怀王要对付项羽,就是要对付共尉,项羽一败,宋义如果大胜,那么共尉的灭亡也就不远了。
田壮对田假的可怜样既鄙夷又同情,堂堂的一个齐王,居然落到这个地步,要向自己摇尾乞怜,真是把田齐宗室的脸面丢光了。但是鄙夷归鄙夷,田假的分析却有几分道理,项羽、共尉是异姓兄弟,他们联手才有可能压制怀王,如果楚齐联手,大破秦军,那么怀王的声威必然大振,项羽、共尉再想占上风就不可能了。
更何况,不管田壮是不是看得起田假,田假也是正儿八经的齐国宗室,他不能让田假回到齐国被田荣兄弟给宰了,这是血脉里的亲情,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田壮考虑了很久,郑重的对田假说:“你要想活命,就必须有实力。”
田假连连点头。
“实力分两部分,一部分是齐国内部的实力,你必须要掌握一部人马,这样才能和田荣抗衡。另一部分是外部的实力,田荣要和楚王、宋义联合,那么你就必须和项羽、共尉联合。要与他们联合,你首先还是要有实力,否则的话,你没有资格和他们联合。”
田假犹豫了,他要是有实力,哪会落到这个地步。他膝行到田壮的案前,可怜兮兮的看着田壮,等着他再说出什么妙计来。田壮看着田假那副彷徨的样子,无声的叹了口气,用手指蘸起酒水,在案上写了两个名字:田都,田安。
田假先是眼前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田安是齐王建的孙子,也就是他的孙辈,这个人他清楚,如果他得到消息,有很大的可能性会站在自己一边,起兵对抗田荣兄弟。但是田安实力很一般,充其量也就一万人左右。田都倒是有兵,他就是沂水的对岸,但是他和田荣等人走得更近一些,他会帮他吗?
“会的。”田壮胸有成竹的说:“我田齐的后人,不是每个人都和田荣那样的匹夫一样目光短浅。”
田假见田壮说得这么有把握,想想自己反正也没有什么后路可讲,略一思索,便点头答应了。
田壮随即行动,派人到沂水对岸秘密会见了田都。田都见到田壮的人,十分诧异,当他听说了楚怀王要用田假的命来换取田荣出兵的帮助时,正如田壮所料,他愤怒了。一来是愤怒田荣的不识时务,眼里只有他们自己的权利,置齐国的命运于不顾,二来是愤怒楚王的背信弃义,要用田假的命来做交换。他很快就派人回复田壮,愿意与田壮一起对抗田荣,拥立田假为王。得到了田都的回报,田壮和田假大喜,随即又派人联系了田安。田安闻报,勃然大怒,当即举起反旗,连下济北数城,宣布与田荣誓不两立。
田壮和田都得到消息,也随即起兵,横扫薛郡,迅速与田安合兵一处。田荣得知消息,大惊失色,立刻派田横带兵二十万平定叛乱。田壮等人手下不过五万多人,无法与田横对抗,便向西移动,紧急派人向项羽求援,与此同时,田壮给彭城的白媚和远在南阳的共尉派出了六百里加急,向他们通报相关事宜。
就在田壮等人刚刚起事的时候,宋义正准备送儿子宋襄入齐为相。他丢下大军,亲自把宋襄送到五十里外的无盐,在无盐城外摆酒高会,一连喝了三天的酒。送宋襄当然是没有错,但是拖延时间,不让项羽在他耳边啰嗦,也是他的目的之一,借着这个由头,他又可以多拖几天时间。
项羽十分气愤,他觉得宋义的所作所为实在太离谱了,战事这么紧张,赵国的形势一天比一天危急,每天都有求援的使者来,宋义居然还有心情饮酒高会,不知道是书读多了读坏了脑子,还是他另有安排。
“这个竖子,迟早要死在我的手里。”项羽站得远远的,看着父子唱和正开心的宋义父子。
“噤声!”范增瞪了他一眼,迅速的扫了一眼四周,见没有其他人看过来,这才安心了些。他对项羽这两天的表现很奇怪,自从那天宋义颁布了那条军令之后,项羽老实多了,平时也不到宋义的大帐里去要求出兵,也不在别人面前说宋义的不是,每天就躲在帐里喝酒,看虞姬舞剑,一副很安分的样子。但是他越安分,范增越不安。项羽的性格他清楚,吵吵闹闹的才是他的本性,这么安静,反而有鬼了。
范增直觉的感觉到,项羽在他的大帐里不仅仅是饮酒、观舞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