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二节 明争暗斗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二节 明争暗斗
共尉站在楚霜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半天,嘴角挑出一道圆弧:“你知道武安侯是我亲戚吧?”
楚霜的脸色渐渐的黯淡了下去,半晌才点了点头:“知道。”
“既然你知道我们是亲戚,你又是因为说他的不是才被大王逐出宫,那你还敢投到我的军中来?”共尉摇了摇头:“我虽然喜欢你,可是也不能收留你,要不然的话,只怕大王和武安侯都会对我有意见的。你还是另投门路吧。”
楚霜站在那里半晌没有动,十分沮丧,共尉又转了两圈,忽然说道:“我建议你去武安侯那里。”
“武安侯?”楚霜十分不解。他正是得罪刘季才被逐出宫的,共尉却建议他去刘季那里,岂不是找死?他愣愣的看着共尉,共尉却笑而不语,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出去了。楚霜无奈,只得一头雾水的退出了大厅,在门外站了片刻,咬咬牙,跺跺脚,往城外去了。
张良从廊上走了过来,含笑不语的看着共尉,共尉嘎嘎一笑,把张良让进大厅。
刘季半醉不醉的回到驿舍,卢绾端来了醒酒汤,刘季喝了几口,有些晕胀的脑子这才舒服了些。他慨然叹了口气,怏怏不乐的坐在席中,不时的眨一下眼睛,挠一挠眼角,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君侯,怎么了?”卢绾陪着笑轻声问道。
“嗯,不痛快。”刘季闷声闷气的答道,他转过头,十分郁闷的看着卢绾:“我今天特别的不顺,刚到城里,就看到了雍齿那个竖子。”
“雍齿?”卢绾也是勃然大怒,雍齿把丰邑献给了周市,他的家人也在其中。卢绾横眉怒目的说:“这个竖子居然还没死?”
“没死,活得好着呢,现在居然是共尉手下的将军了。”刘季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拳头攥得紧紧的:“最可气的是,我刚刚骂了他一句,共尉居然说我是去撒泼的。撒泼,你听听这是什么话,我是那些骂街的民妇吗?我现在是堂堂的武安侯,他居然说我是撒泼,他……他……真是气死我了。”刘季越说越恼火,站起身来狂躁的走来走去。
“君侯,我看共君侯对你确实有意见。”卢绾反而冷静下来,小声的提醒道。
“他对我有什么意见?”刘季的声音虽然还是很大,底气却有些不足。他越说声音越小:“老子的战功也是靠拼命拼出来的,是大王自己封的,又不是我强要的。”
卢绾无声的笑了笑,没有继续,他知道刘季心里惧怕的是什么,不会傻到自己去碰那根刺。他换了个话题:“君侯,共君侯愿意我们进驻阳翟吗?”
“愿意个屁。”刘季恼怒的骂了一声:“他说要进攻荥阳、敖仓,让我配合他,进驻京县。我趁机想向他借点粮,试探一下他的态度,他却说这是韩地,要我去问张子房。”
“韩地?”卢绾不解的说:“难道他还想让韩王复国?”
“谁知道他呢。”刘季摆摆手,愤愤不平:“这个竖子心思太深,我也看不清他在想什么。不过,他处心积虑的要吞并韩国,现在正是大好时机,应该不会让韩王再复国。我觉得他是在糊弄我,就跟张子房一样,一说到借粮,他就推得干干净净,让我还去找共尉。他娘的,我要是能从共尉那儿借到粮,还去找他干什么?”
“不对吧。”卢绾皱着眉头说:“我们一路走来,可听说韩军现在声势日盛。自从鲁山大捷之后,韩军声威大振,颇有重现当年劲韩之意。共君侯如果想吞并韩国,那他还能允许韩军扩军?”
刘季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挠着下巴,眨着眼睛看着卢绾半天没有说话,卢绾犹豫了好一会,才试探着说:“张子房是他的妹夫,他会不会是……”
刘季眼前一亮,一下子跳了起来:“这个竖子,我就说嘛,他肯定不安好心。”
卢绾正待要说,樊哙来报,有个叫楚霜的年轻人来投军。刘季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投军就去找曹参他们,找我干什么,难不成是什么名将之后?楚霜,没听说过有姓楚的名族啊,楚……霜?”刘季的眼神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叫楚霜?哪儿来的?”
“好象是彭城来的。”樊哙道:“就是那个被大王赶出宫的郎官。”
“果然是他。”刘季怒极反笑,一挥手:“带他进来。”
楚霜刚进门,刘季反手拔出长剑,明晃晃的剑横在楚霜的肩上,他恶声恶气的说:“竖子,在大王面前诋毁老子,还敢到老子面前来寻死?”
楚霜瞟了一眼长剑,又看了看咬牙切齿的刘季,摇摇头笑了:“共君侯看错你了。”
“共尉?”刘季愣了一下,看看直冲他使眼色的卢绾和樊哙,犹豫起来:“他怎么看我?”
“我是来投共君侯的,他本想留下我,只是因为我在大王面前说了君侯的不是,他碍于亲戚的面子,不好收留我,这才让我来投君侯。君侯可知其中的原由吗?”楚霜神态自若,似笑非笑的看着刘季,他的镇静让刘季有些不自信起来。刘季强作镇静的笑了笑:“有什么原由?”
“原由很简单。”楚霜侃侃而谈:“我得罪了君侯,所以共君侯不好收留我,否则就是不给君侯面子。他让我来投君侯,如果君侯能够收下我,那么君侯的宽容大度就会扬名海内。如果君侯因为我的过失杀了我……”楚霜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看着刘季微笑不语。
刘季的脑袋嗡的一下子,顿时清醒过来。共尉这一招好阴险啊,他把一个得罪过自已的人推荐到手下来,如果自己一时恼火杀了楚霜,那么他气量小、不能容人的恶名就出去了,以后雍齿这样的人当然死心塌地的替他共尉卖命,而其他人也会因为他气量小,不会再投他的帐下。一想到此,刘季的脸色变幻了两下,哈哈大笑,他收回长剑,亲热的搂着楚霜的肩膀:“楚壮士,刚才只是跟你相戏罢了。不瞒你说,我在彭城听说过这件事之后,对你很敬佩,早就想把你请到我的营中来,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罢了。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共君侯多虑了,就算你投了他的帐下,我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不过,既然你到我这里了,我又怎么能放你离开呢。”
楚霜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笑着施了一礼:“两位君侯相知甚深,果然如此。”
刘季的牙咬得痒痒的,脸上却堆着爽朗的笑:“楚壮士,如不嫌弃,就在我亲卫营中做个队率吧?”
楚霜大喜,连忙躬身致谢:“多谢君侯,楚霜感激不尽。”
刘季哈哈的笑着,对樊哙使了个眼色,樊哙心领神会,带着楚霜出去了。楚霜一出门,刘季脸上的笑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咬牙切齿的低声骂道:“竖子,又给我下套。”
他背着手来回转了几圈,忽然停住了脚步,歪着头对卢绾说:“我听张子房说,韩王正在来阳翟的路上,你赶上去,为我致意于韩王。”
卢绾被刘季眼中的凶光看得打了个激零,连忙躬身应道:“喏。”
……
秦二世三年(公元前207年)十一月,安阳。
范增正坐在帐中看着书,帐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帐门一撩,项羽一头撞了进来,气呼呼的往范增对面的席上一坐,一手提起案上的水壶,仰起脖子往嘴里倒了大半壶水,这才咚的一声将水壶顿在案上,震得案几跳了起来。范增的眼神也跟着跳了两下,他重新摆正了案的书,泰然自若的看了项羽一眼:“阿籍,怎么了?”
“别提了。”项羽一摆手,气哼哼的说:“我刚刚去问上将军什么时候渡河救赵,结果反被他狠狠的骂了一顿,要不是蒲将军拉着我,我真想一剑宰了他。这个竖子,什么也不懂,居然做上将军,还什么卿子冠军,我呸!”
范增淡淡一笑,慢条斯理的卷起了手中的竹简,瞟了一眼项羽:“你杀了他,就能活命?”
项羽象是被戳破的气球,沮丧的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他对宋义不满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他现在实力不济,能完全听他话的人只有两万人,其他的英布、蒲将军等人这次都被怀王封了爵,他们现在听宋义的命令,宋义手中的力量远远超过他项羽,要杀人,也是宋义杀他项羽,而不是他项羽杀他宋义。正因为如此,项羽才觉得郁闷。
宋义带着七八万楚军,号称二十万,到达安阳已经大半个月了。宋义好象喜欢上了这个地方,迟迟不再前进。安阳在河南,离河北的巨鹿还有六七百里,前来请援的赵军使者络绎不绝,宋义却安然如山,一点动弹的意思也没有。项羽急得上火,刚刚赶到帐中去责问宋义,没想到宋义却阴阳怪气的将他责骂了一通,说什么“披坚执锐,义不如公,坐运筹策,君不如义”,话里的意思就是说项羽是个匹夫之勇,根本不是做大将的材料,气得项羽差点一脚将宋义踹死。
他正生着闷气,项伯闯了进来,一看到项羽在,他长出了一口气,跺着脚抱怨道:“阿籍啊,你怎么又惹上将军了?”
“我哪里惹他了。”项羽翻了翻那双重瞳子,不快的说。
“没惹他?”项伯叫了起来,不满的瞪了项羽一眼:“没惹他,他会专门针对你下达一道军令?”
“军令?”项羽和范增相互看了一眼,不解其意。
项伯还没说话,一个传令兵在门口叫道:“上将军有令,上将军奉大王令,将军二十万击秦援赵,诸军当奉守军中法令,不得肆意妄为。有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
项羽一听,暴跳如雷,正如项伯所说,这个军令正是针对他的,这简直是宋义在向他挑战,他如何能忍?他一跃而起,拔剑就要往外冲,怒声大喝:“要斩我?我先斩了他。”
项伯大惊,连忙上前抱住项羽,只是项羽怒极,身体摆动之间,就将他甩得站不住脚,几乎在半空中飞舞起来。项伯的脸都吓白了,更加不敢松手了。两人在帐里甩成一团,项伯的脚刮在帐篷上,连鞋子都甩飞了,神情十分狼狈。范增看不下去了,轻喝了一声:“住手!”
项羽面红耳赤的站住了,愤怒而委屈的看着范增,范增心中一忍,刚要出口责备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摆了摆手,示意项家叔侄入坐,这才不快的看着项羽:“你去杀了宋义,然后怎么办?”
“要是阿尉在就好了。”项羽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楚军中现在有不少人马是共尉的旧部,如果有共尉在这里镇着,兄弟二人联手,项羽就有足够的把握击杀宋义,而不至于遭到其他人的反扑。
“共尉上个月鲁山大捷,全歼秦军十二万,已经进入颍川了。”范增淡淡的说。
“是吗?”项羽瞪着眼睛看着范增,心花怒放:“那他马上就能抽出手来了。”
“抽出手来?来这里?”范增有些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项羽,就连项伯都觉得项羽傻了,他冷笑一声:“共尉全取了南阳、颍川,他怎么会来救赵?大王有令,先入关中者王,他既然肃清了南阳,当然要趁胜入关了,怎么会来救赵。”
项羽愣在那里,看看范增,又看看项伯,虽然嘴上还不服气,但是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共尉如果要入关为关中王,现在的确是最好的时机,以少胜多,大破秦军十二万,威名大震,正是鼓行而西的好时候,他会来帮自己吗?项羽越想越没有把握,虞姬的那句话不时的在他耳边回响。
“将军,你的心乱了。”
项羽很惭愧,他和共尉结为异姓兄弟的时候,曾经发过誓,患难与共,相信对方,就像相信自己一样,可是现在的情况,他虽然希望还能相信共尉,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的信心坚定。他一方面希望共尉来帮他共同对付宋义,一方面又觉得这个可能性太小。他常常反问自己,如果我现在处在共尉的处境,我会抛弃唾手可得的关中王吗?结果让他十分羞愧,也许会,但是肯定不是那么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如果他不想完成项梁的遗愿,只想裂土封王的话,眼下肯定是个最好的机会。
项羽越想越难受,他无精打彩的站起来,冲着范增和项伯草草施了一礼,转身出了大帐,径自回自己的营帐。一进帐,就看到一个男子背着他坐着,正亲热的和虞姬说话。虞姬十分兴奋,白晳的脸上两颊绯红,平添三分艳丽。
项羽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意,这是什么人,居然敢来自己的帐里这么坐着和虞姬说话,他不快的嗯了一声,说得入神的虞姬这才发现他进帐,连忙起身迎了上来,笑盈盈的说道:“将军,你看谁来了?”
那个男子转过身来,面带微笑的冲着项羽施了一礼:“见过将军。”
项羽定睛一看,心中狂喜,刚才的一丝酸意不翼而飞:“子期,怎么是你?”
来人正是虞姬的亲兄长,共尉的贴身亲卫将虞子期。
“我奉君侯的将令,赶来见将军。”虞子期淡淡的笑着,刚才项羽咳的那一声里所带的酸意,他清楚的感觉到了,再从妹子言语之中对项羽的爱意,他知道妹子在项羽这里过得十分舒心,他这个做兄长的也十分高兴,为自己的妹子有了一个满意的归宿而高兴,看到项羽时,自然也带了三分喜悦:“我家君侯在鲁山大破秦军,眼下正在收复颍川郡。他派我到将军这里来看看情况,以便决定下一步的战事安排。”
“下一步的战事安排?”项羽走到主席坐下,虞姬连忙送上酒食来,项羽招呼虞子期入座,心里却不由得有些紧张:“你家君侯打算入关了?”
“入关?”虞子期一脸的茫然:“将军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我出发之前,从来没有听君侯说过要入关。”
项羽愣了一下,随即脸红了,他有些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共尉了。他有些不自然的说道:“那你家君侯有什么打算?”
虞子期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一眼四周,特别是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季氏兄弟。项羽犹豫了一下,对季布、季心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出去守着。虞子期倾耳听了一会,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这才轻声说道:“我家君侯已经知道了这里的情况,他让我来,就是想问将军一句话。”
“什么话?”项羽忽然之间有些紧张起来。
虞子期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项羽,轻声说道:“我家君侯说,现在上将军是宋义,巨鹿之战是场硬仗,一旦打起来,胜负未卜,损失肯定不会小。如果将军甘为人后,一心听宋义的命令,那么我家君侯就不来趟这汪浑水了,与其费心费力的为宋义建功,不如西行入关,弄个关中王做做,上不负大王的将令,下也可以裂土封君,以荫子孙。”
项羽闻言,眯起了眼睛,盯着虞子期半晌,才轻轻的吐出几个字:“如若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