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第九十一章
“出国旅行”前我反复无数次在心中幻想和张小桐见面的情景并乐此不疲,连着几天晚上都没睡安稳,那股兴奋和期待仿佛一个十几岁孩子听说去夏令营或者北京故宫一样。
在期待之余,我也会问自己,当年恋爱的时候也曾经这样高兴过,期待过吧?
后来呢?
再后来呢?
感情这个东西,从茫然到期待,从得到到失去,大多数人都是这样一个渐进过程。经历的次数多了,习惯了,也就没什么激情可言了。所以我总觉得自己和张小桐之间的感觉很奇妙,甚至可以说,我们的感情是个奇迹。
我记得当年我也曾经对艾琳说过,能有一个心意相通的伴侣,多半是小说里描写完美生活的至高境界。就仿佛当年我曾对张小桐所说的,能有一个人懂你,无条件地支持你信任你,就是超越一切的幸福。
我对两个女孩说过一样的话,但打心眼里我不认为自己无耻,因为她们都是了解我的人。
一个曾经,一个现在。
从前,艾琳教会了我该如何去爱,现在,张小桐告诉我爱是怎样。
我知道,在即将见到张小桐的时候想这些事实在有点不理智,不过一旦想到张小桐的温柔笑脸,我的心也就没那么紧绷了。坐在飞机上远眺流云,我告诉自己,关于艾琳的一些就让她渐渐随风去了吧。
张小桐。微笑。信任。幸福。
这就足够了。
飞机于美国时间我也不知道几点的时候在美国加州西海岸的洛杉矶汤姆布莱德雷国际机场降落。托一向不算差的运气的福,降落的震动并未使基本上不坐飞机的我出现恶心或者问空姐们要塑料袋的常见问题。顺便说一句,这趟飞机的空姐质量相当不错,然而我连多看一眼的心情都没有,满脑子的张小桐。几个月不见,现在不知该什么样了。
临下飞机,我给刘明耀讲了个关于飞机的笑话,就是那个吐出来又喝进去的。刘明耀听完立码崩溃了,一把拉住我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跟我说大哥以后您还是别给我讲笑话了。他是真想吐了……
我得意洋洋地收拾表情,跟队下飞机,过检,出关。在暖黄色色调的机场大厅里看见了我朝思暮想的人。
身边父母朝来接飞机的小姨和小姨父挥手,我完全没注意,视力比较好的我一眼就看见了张小桐。当时周围什么都没有了,张小桐像被PhotoShop的魔术棒套过一样,周围的人和物瞬间消失无踪,我眼睛里只剩下一个她。
美国西海岸的5月,天气很好,张小桐穿了一条及膝的短裙,头发梳成当年被我盛赞过的样子,左耳戴着那只银耳环,春节时买给她的红头绳扎在右鬓上,特别醒目。看这套打扮,分明就是为了欢迎我而准备的。
我看见张小桐的一瞬间,恨不能立刻踹飞堵在出口的机场工作人员一个健步抢出去……当然以上纯属想象,由于我们是慢慢走出去的,张小桐也看到了我。
看见我的一瞬间,张小桐愣了一下,随即扬起一个微笑——我明白她笑什么,本来满腔的热情和冲动也就化成一个尴尬挠头的动作。
我爹都说我帅了,我现在得土成什么样啊?据我妈说还可以跟蔡国庆媲美……
父辈们聚在一起打招呼互相嘘寒问暖,我知道现在不是跟张小桐说私话的时候,先让刘明耀率随身翻译、秘书和这帮制作人们直接去Millennium Biltmore先行解决住宿问题。刘明耀对众人宣布,公司给每个人在E3几天5万美元的消费上限,在5万美元以内的消费公司给报销,而且是不含税的消费。众人一听有这等好事,欢呼一声都跟着张小桐带来的车队走了。刘明耀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和张小桐一眼,跟在队伍最后神色古怪地走了,估计心里还在惦记着那个飞机上要塑料袋吐的笑话。
打发走这一批人之后,剩下我和张小桐站在一机场门口等大人们出来了。刘明耀他们从这里出发,过大约7个街区才能到Downtown,也就是酒店所在的市中心。被刘明耀他们乱哄哄一闹,加上我今天这套搞笑的扮相,倒真没出现那种两人见面就一个1080度三周回转式拥抱的可笑场面。
刘明耀他们的车远去了,我和张小桐站在大厅门口看着车子远去。
如果说来这里之前我希望时间加速的话,现在就是希望时间停止了。
身后的机场大厅里,几个长辈还没出来,我扭头看看张小桐,她的青丝被风吹得略起,纷纷乱乱仿佛我的情丝。
张小桐注意力也在我身上,见我盯着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想抚一下头发做一下羞涩小女人状,却被我抢先一步,伸手过去轻轻抚开她额前的乱发到发稍。
张小桐笑了,低头用她的额头顶住我的额头:“行文,你瘦了。”
我闭上眼睛,享受额头上那一点点温热的感觉。
“你也是。”
张小桐的头很快就抬起来,因为后面几个长辈即将出来,这种暧昧的动作还是不要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太过分的好。
张小桐向大厅门口望了一眼,确定父母不会这么快出来后,换了个姿势站到我身后,双手从肩上搭过来,环在我的脖子上,嘴对着我的一边耳朵轻轻说:“小坏蛋,想我了没有?”
我被她吹得心里痒痒的,心说这个场景怎么这么熟悉呢?
张小桐白皙的脸紧挨着我的脸。每一天的思念,在这一刻转化成见面后的冲动,我没说话,扭头在她脸上狠狠地吻了一下算是回答。
张小桐大羞着撒开手:“说你坏你还真坏了,光天化日呀弟弟。”
我转过身,冲她耸耸肩:“行动胜于语言呀姐姐,反正这个机场来往的人您一辈子不会什么机会再见对不对?您看,那边还有法式的呢,要不是时间来不及我也想试试……”
张小桐顺着我的指点看过去,果然有一对情侣,想也是小别胜XX的那种,正在旁若无人地热吻,缠绵程度超过我以前看过的美式毛片。
张小桐笑着打了我一下:“才正经不到三分钟,又开始贫了。”
我抓住她打在我身上的手:“不也就是对着你嘛,你来听心跳,很快很激动哩。”
张小桐依言把手按在我胸口,听见了我的心跳,果然很快。这是没错的,因为我确实很激动。
听了几下心跳,张小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我的心跳和你一样快。”
我瞄了一眼她呼之欲出的胸部,干笑道:“我就不用实践证明了。”
张小桐明白我所指的是什么,以她的聪明分明可以反击,却不说什么,只是把手按在我胸口上幸福地笑。
这一天的美国加州阳光真好,张小桐看起来真漂亮,我真幸福。
我们这种可笑的姿势没能维持多久。长辈们已经从大厅里出来了,我俩立刻恢复成乖乖好孩子的样,一左一右站好在那里海阔天空地开始谈工作。我还倒背着手给张小桐讲起了E3的起源。
1994年以前,各种展会当中以美国电子消费展CES为最大,芝加哥和拉斯维加斯交替着各半年举行一次,不过那时候卖游戏的和卖游戏机的地位都不高。因为自从当年雅达利因为自身经营策略问题葬送了美国的电子游戏的霸主地位之后,电子游戏在美国一直特别不受待见,理由很简单,当时基本上都是日本在向他们输出文化。美国人不服气,却还是得乖乖掏钱给人家创造效益。后来MD和SFC的16位游戏机之战开始之后,数年里电子游戏消费市场连着往上涨,美国本土的游戏业也渐渐行了,到1994年,美国游戏厂商已经受不了这种在自己家还得受气的局面了。互动数码协会为此特意创办了E3,定位就是给卖游戏的这帮人一个跳舞的场所。1995年首届E3非常成功,96年这次扩大规模,500多家公司,1700多款游戏。基本上这次E3是三足鼎立时代的最后一次会战,在这之后,SEGA算是没什么希望可以继续玩下去了。
我们俩工作狂一样的交谈显然没能引起大人们的注意,我们妈在跟小姨聊最近街坊邻居之间的趣闻轶事,小姨父则在给我爸讲美国这边的事,譬如赌博合法的拉斯维加斯,譬如各个州法律的不同,譬如在国内不常见的同性恋……我和张小桐乐得不受关注,继续说着工作上的事。其实我现在不在乎自己说的是什么,我只知道要不断地跟张小桐说话,那么长时间不见,说什么都好,只要是跟张小桐说话,有没有营养的对话我都愿意继续下去。
这就是相思了,我不是第一次知道。
我们一行六人,张小桐开车载着我和我父母,小姨两口子自己开一辆车,从国际机场出去,也顺着刘明耀他们的路线到了Downtown,又向北去过好莱坞,圣佛纳多山谷和好莱坞之间停住了。
我爸很是不解:“怎么住郊区?”
我笑着给他解释:“西方人就是这个习惯,自己住郊区,城里都是酒店和商业街,还有公司。他们不像国内人那么多,住的宽绰。”
我爸看了一下,哦了一声:“怎么跟国内似的,自家围墙上都是玻璃刺儿?”
张小桐解释到:“这里法律不同,在这里小偷要是因为偷你家东西被狗咬了或者被你打伤了,他也能告你。所以大家都在强上插玻璃刺,还要写上牌子——‘有犬,巨恶’,其实多半都是小哈巴狗……”
张小桐说的这些我倒是都知道,美国的混蛋法律就是这样,所以我一点也不怀疑当年日本人在夏威夷被椰子树砸死的那个赔偿官司能打赢的真实性。我妈和我爸对这些事显然闻所未闻,听得开怀大笑。
我附和道:“要不怎么说美国人律师多呢,美国人民痛恨又离不开律师,已经到了自相矛盾的地步。”
张小桐把车开进车库,停车:“说到律师,美国的律师费还真不便宜,最近收购Ebay没花多少钱,律师事务所拿的倒不少。”
我微微一笑:“没关系,让他赚,等美国人民只会用律师解决问题的时候,他们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张小桐愣了一下,用两秒钟体会我这句话当中的恶毒,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呀……”
我爸和我妈没听明白我们说的是什么,我也不解释,大家跟着张小桐到了房子的客厅里。
张小桐人不在洛杉矶住,所以在这里准备的房子也是简单的双层别墅,装修摆设无一不透着朴素的味道,除了面对院子的一排落地窗之外毫无奢华味道。
张小桐招呼我们坐下,给我们找喝的,我杯子还没拿稳,小姨和小姨父也到了。
这种家庭聚会式的谈话我最怕了,但是为了维持礼貌,我还是微笑着坐在那当旁听。张小桐坐在我身边的沙发扶手上,喝一口东西,看一眼我,笑一下。
长辈们的谈话是乏味漫长的,听到一半我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大概跟时差也有关。张小桐在旁边看我上下眼皮经常接吻,拍拍我的手:“上去睡一会?”
我抬头看她:“不……总睡觉是倒不过来时差的……”
张小桐爱怜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之动人:“听话,去睡一会,等会我去叫你。”
我爸和我妈也发现了我即将倒下的事实,朝我挥手:“听你姐话去睡一会吧。”我妈还非常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小桐,看着点行文,这小子睡觉也不老实。”
我心说这都什么对什么啊,在张小桐的“搀扶”下,吐小半口血去看梅花——哦,错了,是上楼去睡觉。不过说跟张小桐上楼睡觉听起来也挺别扭的……
如果说楼下的摆设让人觉得朴素的话,楼上的房间就稍微小资了一点,张小桐带我进的这个房间看起来有一点似曾相识——不,是非常熟悉。我记得有一次她电话里问起我装修房间应该是什么样的,我随口就说出了当年我在深圳的房间布置。那时候布置房间买家私之类的事都是艾琳替我做的,所以尽管事隔多年,我对那个房间的印象依然很深。
但是我完全没想到,张小桐竟然真的按我的说法布置了一个房间出来,和当年几乎一模一样。
我一下就不困了,站在门口:“这,这……”
楼上没人,张小桐亲热地靠在我肩上:“周老板,感觉如何?”
我呆了半晌,脑子里一片混乱。
“有,有点震撼……”
张小桐笑眯眯推着我进去:“来,看看睡着习惯不习惯。”
我心里有点不舒服,不过立刻逼自己调整过来了,转身一把抱住她:“有你在,怎么可能不习惯。”
被我抱住的张小桐低下头,用下巴轻轻蹭着我的脸:“来,听听我的心跳吧。”
我抬头看了一眼她,女孩羞涩中带着鼓励的眼神比世界上任何的诱惑都更能打动人。我安静地低下头,把头紧紧靠在张小桐的胸前,隔着薄薄的衣服,很软,可是那不是吸引我的。我听见激烈的心跳声,那速度仿佛要与我心跳同步。
张小桐已经羞得不肯松开手让我看她了,小下巴抵着我的头,她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
“我一样想你,一样激动呢。”
我被张小桐的话击倒。
面对种种变化,面对未知,能够这样一心一意的人,放眼全世界,找到一个就够了。
不过我没有像张小桐所想的那样去吻她,拍拍张小桐的背,我轻轻地说:“小桐,又很想躺在你的腿上睡觉了。”
张小桐还羞着呢,忍不住推了我一把:“小坏蛋,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人家今天穿的可是短裙。”
我嘿嘿嘿地笑了:“穿裤子不就成自我保护了么?说实话,最近没少穿套装高跟鞋吧?”
“没有。”张小桐搂着我走到床边,“我自己一般不出面,我讨厌套装。”
“能少穿就少穿。”我蹭了蹭她的脸,躺在她旁边而不是腿上,“我可不希望你这么早变成职业妇女。”
张小桐靠着我叹了口气:“总有一天会变的。”
我坐起来,拍拍她的脸:“别傻了小桐同学,您还没当我的新娘呢,怎么能说这种泄气话?”
新娘两个字让张小桐脸上升起一抹红云,她有点迷茫地问:“行文,我们在一起会很困难吧?”
我仰头也叹了口气:“有一点难度吧……不过相信我,一定会解决的。”
“嗯。”
张小桐轻轻抚摸我的脸,把我的头搬到她腿上:“好好睡一觉吧,晚上我还要带你去见一个有趣的人。”
我闻着张小桐身上的香味,慢慢睡着了,这一次,没有相思的梦,也没有艾琳。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张小桐也睡着了,她脸侧在一边,头发有点乱,双唇微张,一呼一吸间胸脯起伏,在光线微暗的房间里形成很是诱人的一幕。
轻轻抬起头,没有惊醒她,我坐起来找了一口水喝,然后坐在旁边看着张小桐发呆。
睡梦中的张小桐周身罩着一层似乎可见的薄薄气息,那是一个成熟少女散发出来的甜蜜香气。只要是个心智成熟的男人看了都难免心动,何况是我这种曾经的色狼?我也就安静地看了她不到三分钟,已经打定主意要过去低头学一学睡美人的经典桥段。
可惜时不予我,就在我即将沾到张小桐的嘴唇、已经闻到女孩呼吸的芬芳的时候,敲门声响起。
小姨的声音在外面问:“小桐,行文醒了没有?咱们去吃饭。”
我向后退了一步,迅速调整表情,大步走过去去开门,笑着对站在门外的小姨说:“老姨,小桐姐睡着了,让她再睡会儿吧。”
小姨看了一眼正靠在床头熟睡的张小桐,点点头:“等会把小桐喊起来吧,咱们去吃中餐。”
我疑惑地看了小姨一眼:“这里的中餐……味道能行么?”
小姨拍拍我的头:“行文还真是什么都懂啊,有好的,就是贵点。”
“啊,那没事,咱现在穷的就剩钱了。”我学暴发户的满嘴喷口臭的样跟小姨耍贫,以掩饰自己心中的惶恐。刚才我可是要非礼人家女儿的人。
小姨自然不能跟我一般见识,又交代我一会一定要喊张小桐,全家都在等她了,就下楼了。
我把门关上,回头看床上的张小桐:“别装了,同学,再装我真去非礼你了。”
张小桐娇笑一声,原本紧闭的眼睛睁开,忽闪忽闪地看着我,我觉得这眼神儿特别有杀伤力。
“早醒了吧?”我问,“我总觉着你特别敏感,刚才我起来的时候你就醒了?”
张小桐伸了个懒腰。还没伸完,我朝她努努嘴:“姐姐,您下面走光了。”
张美女小脸一红,不过红是红了,却没采立即取相应措施。
“小坏蛋,从小到大你也没少看……”
我摸摸鼻子:“是啊,要不怎么总贫血总营养不良呢?都是您害的。”
说归说,张小桐还是把我推出去,让我在门口等她换衣服。我其实很想问她能不能在房间里参观来着,考虑她很有可能说YES,还是别问了……
女孩子换衣服的时间一般来说都颇为漫长,我做在门口摆弄了很久《With You》之后,张小桐才把门打开。
我当时就傻眼了,这这这这是什么?这是谁啊?
张小桐换了一套非常正式的晚礼服,淡蓝色的,像罩在云里的那种,脖子上挂了一钻石项链,耳朵上依然带着那只看起来土气笨拙的耳环,在她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闪闪发光的钻石戒指。
看我注意到那枚戒指,张小桐笑笑对我解释道:“出席正式场合的时候都用这个挡驾了,不然很麻烦。”
我笑着点点头:“小桐,来,亲我一下,送你一样东西。”
穿着晚装的张小桐也不怕走光,很自然地弯腰,送上绯红的唇——让我想想,当年《绯红少年》这个名字不是我看着她的嘴唇YY出来的吧?
我蜻蜓点水般地啄了一下她的红唇,从口袋里掏出准备了很久的东西:“换上吧,我差点一不小心掉太平洋里了。”
张小桐瞪大眼睛看着我手中的戒指,用定格般的动作一下下从我手里接过去。
我笑着耸耸肩:“其实我这人最反感送珠宝了,不过电视天天放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什么的,我觉得也是时候给给你戴上了……”
话没说完,我嘴让人堵住了,这次她没让我郁闷地想怎么不用嘴堵这种无聊问题——她就是用嘴堵住了。
短短几分钟里,我的舌头尝到了世界上最甜蜜的滋味。
和张小桐一起下楼的时候,谁也没发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已经换了一个。
而张小桐的微笑,非常甜蜜。
张小桐让家长们去吃饭,声称我们还有公事要谈。天大地大赚钱最大,在这种指导思想下我们逃离了父母的监控,独自驾车朝西好莱坞玫瑰大道而去。
我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等待我的这个人以前我见过,若说起年头来,还真是老朋友了。
在玫瑰大道的老房子餐厅里,一个中年男人在稍微有一点不安地等着我们的到来。我一眼就认出了这位正是远走西雅图的港商隋云飞,当年曾经买下雪缘,又反过来被我们帮了一把的那个人。
隋云飞看见我和张小桐进来,赶忙迎过来:“几年不见,张小姐越来越漂亮了。”
张小桐笑着扶着我的肩膀走到隋云飞的对面:“隋叔叔,好久不见了。”
我们三人落座,隋云飞看着张小桐和我,他知道我是张小桐的弟弟,经常跟张小桐在一起,却不知道太详细的情况。张小桐也不跟他说明,只是说:“隋叔叔,我弟弟不是外人,您有什么不妨直说。”
隋云飞招呼侍应生点了东西,看侍应走远了,才叹了口气:“张小姐,我隋云飞能有今天,还真的是多靠当年你帮的那一次啊……”
张小桐眯起眼睛,笑咪咪地道:“没什么没什么,隋叔客气了。当年不过是时也运也,现在隋叔不是已经东山再起了么?”
隋云飞呵呵笑了:“话是没错,可当时那个情况,诸人都忙着落井下石,肯帮在下的也只有张小姐了。”
“我只不过是把自己东西买回来,没有什么帮不帮的说法。”张小桐笑得妩媚,端起冰水低头看了一眼,却没喝,“让隋叔丛西雅图赶来,一个是希望隋叔也来看一看E3,另外一件事情我不妨直说。”
隋云飞没说话,点点头示意张小桐继续说下去。
张小桐还没张嘴,我心中已经有了一点眉目,看来隋云飞这两年靠着老本又站起来了,当年我们有恩于他,虽说不上施恩图报,搞一点战略合作总还是比较容易的。
“隋叔,我知道您在硅谷已经混出一片天地,现在那里的元件加工和芯片实验室在硅谷也小有名气了。不知道您对媒体市场有没有兴趣呢?”
隋云飞脸上绽出宽厚的笑容——大概只是看起来宽厚:“张……哎,不见外我叫你一声小桐好了。小桐啊,你的本事隋叔可是看得见的,现在yahoo!做得蒸蒸日上,你们又开始收购eBay,还把袁子春纳入囊中。eBay也就罢了,宝石星这样的公司都让你们拿下,隋叔这点小生意我还在乎什么?你说想怎么合作吧。”
这次晚宴似乎只是张小桐自己在表演,只见此人高深莫测地微笑道:“隋叔想多了,我是希望隋叔现在尽快进入美国电信竞争中,跟我们搞一些对抗。”
隋云飞本以为张小桐会说出合并或者注入资金之类的说辞,没想到竟然是对抗这样一个结论,有点吃惊:“对抗?你们还没开始涉及美国电信产业吧?”
张小桐看了我一眼,自信满满地道:“快了,很快就会到美国了。隋叔听说了瀛海威吧?”
隋云飞点点头:“听说了。”
张小桐又看了我一眼,隐隐已经在暗示这次谈话的重要人物其实是我:“我们觉得,国内的电信不公平竞争必然导致第一代民营运营商的失败,所以我们从来没考虑过在这方面投资。但是我们希望把在线业务做起来,需要您帮忙。”
隋云飞改变了一下坐姿,听18岁的女孩跟他谈这些还是有些不自然。
“那么你想……”
张小桐笑起来:“美国是个排外的国家,中国是个没有官方背景不能做生意的国家,我们贪心,两国都要立足,就要找您帮忙了。”
隋云飞当时就听明白了:“你希望学PG?”
张小桐风情万种地笑了一声,笑得我心都酥了:“呵呵,隋叔,我只是暂时不希望跟AOL正面对抗而已。您能明白我的意思。”
隋云飞拖着下巴点点头:“恩,让我想想……”
我看出来他是有点被说动了。张小桐也看出来了,欢快地叫道:“咱们吃东西吧,说了一会话,好饿。”
我不得不说,跟张小桐一起吃东西实在是享受。我基本上没动手,都是张小桐弄好了来喂我,所以虽然吃的是不太喜欢的西餐,吃的还是满愉快的。隋云飞疑惑地看着我们姐弟的“和睦”景象,有点想问又不太好意思问,一顿饭很快就过去了。
吃完饭,张小桐给隋云飞留下电话和联系方式,说E3开幕当天见。隋云飞一样也入住到Downtown的Millennium Biltmore,我和张小桐驱车回到住处。
路上,张小桐不等我发问就向我解释:“我来美国之后没几天就听说他拼的还不错,前一段时间才跟他联系,希望能通过他上市一个公司,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我笑了:“怎么,不敢单独和老男人见面让我陪?”
“小坏蛋……”
我笑笑:“隋云飞不是个简单人物,现在的事不像以前那么简单了。”
“我知道。”张小桐伸手撩了一下头发,“这次找他只是试探。谁都不会相信有这么好的事,一个公司给你钱让你跟他们唱对台戏然后什么回报不要。现在不是几年前了。”
我在夜色中看张小桐目不斜视的侧面,啧啧感叹:“张CEO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也越来越奸诈了。”
张小桐脸上浮出一个笑容,扬起左手,上面一颗钻石闪闪发光。
我惬意地看着她的微笑。我的小桐。
我跟张小桐又腻了一天之后,E3如期开幕。
1996年的E3基本上是SONY和SEGA敲开北美大门的开端。这一年EA的《古墓丽影》出现,SCE把在日本耍腻的几个游戏拿过来糊弄美国鬼子,NAMCO的《魂之利刃》开大规模制作CG动画之先河,耗时半年制作的CG片头震撼全场。
SONY在会上展示了他们的新掌机“PSW”,也就是PS Walkman,我们的熟人,小胖子久多良木健操着一口分不清字母的英语自信满满地介绍了他们的新掌机的特点和功能。新掌机的功能包括能通用PS记忆卡、可以和PS游戏机联动,以及能够联机对战和交换资料等等。刘明耀作为厂商代表也参加了发布会。帅哥刘站在一溜的矮个子日本人里显得很打眼,引得下面的亚裔MM们不断朝他抛媚眼。
我站在台下小声笑着说:“没事,不要怕,不是现场直播,蔡姐看不见。”逗得旁边的张小桐笑得不行。
为了应对SONY方面的压力,SEGA宣布其主机也降价到200美元,这个价格本来挺美好的……可惜SONY比他们还狠,SCEA的总裁Steve Race宣布从即日开始,北美PS一律卖到199美元,还是比SEGA的游戏机便宜。
任天堂对SCE的掌机计划嗤之以鼻,他们展出的是N64的最终形态,并锁定1996年9月发售。可惜这游戏机先天不足,还是用卡带技术,这让很多游戏厂商和用户大为不满。尽管天才制作人宫本茂演示了《超级马里奥64》的画面和操作,还是让人对N64的未来充满了担忧。
掌机方面,任天堂的GAMEBOY出现了超薄版,售价便宜了,但是没有什么好软件,我看席间霍华德林肯不断看向刘明耀的哀怨眼神,心里明白E3之后他肯定还得来找太阳电子。我们也是时候提拔他一下了。
隋云飞应邀来参加E3,见我和张小桐都在,跟我们一起顺着会场震耳欲聋的音响边走边说,后来走累了,我们干脆在技术论坛外面的休息室里说起了发展计划。
经过我和张小桐一天的讨论,我把张小桐原先那套方案推翻了一部分,加了一些我自己的想法进去。大概的构思就是由隋云飞出资,在美国建立一个新的网络在线服务公司,名义山这个公司是往第三世界国家发展的,但同时也在本国扩张。在亚洲市场上,这个公司要跟太阳电子即将成立的COL也就是中国在线唱对台戏。由于隋云飞在美国已经把背景洗得很干净,这个构想基本上是可行的。
COL将由我和张小桐合资,主力战场暂时放在亚洲市场,同时可以通过这个壳来合并和调整那些已经收购的有发展前途的公司。而隋云飞所要做的,只是在北美市场上立足,并制造竞争的假象。
“AOL要是打算给我投资怎么办?”隋云飞听着这个没边的想法,有点担心。
“答应。”张小桐笑着说,“将来您做大了难道对您没好处么?”
隋云飞更糊涂了:“这么做对你们完全没好处啊。”
我和张小桐相视一笑,张小桐说:“我们的主要发展目标在亚洲和欧洲,就算隋叔您做大了也是熟人不是么?硅谷总有人说,人一到三十岁在硅谷已经失去竞争价值了,您对这话一定不服气吧?”
张小桐说到三十岁的时候,隋云飞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皱纹。
“具体计划咱们慢慢来,在七月份之前能达成一致就好。”张小桐说,“看隋叔给不给我这个面子了。”
隋云飞苦笑了一下:“我还有得选择吗?那点破家底儿,小桐你都懒得买吧?”
大家相视一笑。
三天的E3熙熙攘攘地过去了,除了刘明耀叹气美国姑娘们个头太高大腿太粗之外,几个日本游戏制作人们看见自己公司的老同事和上司之后神色也略有尴尬。不过我兑现的那五万美金的消费承诺很快让大家眉开眼笑了,刘明耀则是想到回了国内便可以看见蔡青,笑得也很贱。
我让刘明耀先回去,又和张小桐一起匆匆去了一趟北暴雪,询问了一下工作进度。《恐惧》的游戏开发速度远远慢于我的预想,按照这个速度,大概在1997年初才能上市。不过这样也好,正好趁了网络东风可以火上一把。
在美国要处理的事都妥当之后,我也该回去了。
我和张小桐也是经历过数次离别的“过来人”,好歹对这种分别都已经有一些心得,可大家还都是有点舍不得。张小桐终日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我则开始偷偷准备之前写好的那些情书和关于我俩的回忆,打算给她一个惊喜。几天的时间转瞬即逝,临走前一天,我正喊了张小桐开车出去。
张小桐似乎也有话对我说,我们两人从家里出发,到了好莱坞的星光大道上。
就在我还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张小桐先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