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襄阳血 第十七章 中原人心(上)
第三卷 襄阳血 第十七章 中原人心(上)
“唉,可惜,可惜,实在太可惜了!中原人心,毁于一旦啊!”“好不容易有几个心怀大宋的北方汉人表率出现,却输得这么快……可惜,实在太可惜了。”“北方那些人本来就快忘记我们大宋了,这件事过后,只怕极少数那些记得我们大宋那些汉人也会被吓怕了。可惜啊!”“要是归顺我们大宋诚意最足的李璮也完了,那我们大宋好不容易在中原争取的人心就彻底完了。”
时间回到南宋景定三年的六月初,虽然曹世雄军北上接应李璮还没有消息,但是随着张邦直、李毅和戴曲薛等归依大宋的汉人世侯被蒙古击败的消息先后传来,南宋朝廷内部也响起一片接一片的惋惜之声,除了已经是非主流的投降派大臣外,主战派和中立派都觉得这件事实在令人惋惜,认为大宋错失了一个极大的争取中原人心的机会。个别激进派甚至还冒出了对贾老贼保守作风不满的声音,“真不知道贾少傅怎么想的?他如果亲自领兵北上增援那些心怀大宋的汉家子孙,他们至少不会输得这么惨啊。中原的汉人也会觉得我们大宋还记挂着他们,没有忘记他们。”而冒出这些声音的人里,代理吴潜左丞相职位的李芾就是其中一个……
别人抱怨贾老贼都是在背后,贾老贼可以装听不到。李芾却是够胆子也有机会当面向贾老贼抱怨,这一天下午,李芾向贾老贼汇报了一通南宋官员的风纪情况后,就抓住机会向贾老贼问道:“贾少傅,前段时间你直接从临安派遣军队,乘船走海路北上接应李璮将军,不知道可有消息传来?”
“还没有。算时间和路程,至少要到这个月地下旬才能有准确消息。”贾老贼随口回答着翻看李芾对南宋官员腐败行为的监察情况——很不幸。贾老贼的四大走狗廖莹中、韩震、宋京和翁应龙全部榜上有名,还好这几个走狗也知道现在的监察御史头头李芾不好惹,行事比较收敛,总算没做出逼着贾老贼非对他们下手的事情,贾老贼还能睁只眼闭只眼装糊涂搪塞过去。
“少傅,请恕下官多一句嘴。”李芾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还是真想招贾老贼做女婿,总之这次回临安后对贾老贼的态度就是客客气气的。竟然还摆出恭敬地态度向贾老贼说道:“下官认为,在这一次的北方世侯弃蒙归宋事件中,少傅你地反应太过缓慢,手段也偏软,错过了争取中原民心的大好机会,实在可惜。也不知道少傅对此事如何作想,这可不象少傅平时对汉人同胞和鞑子的态度啊?”
“本官也想亲领大军北上,借着这个机会光复中原。可本官现在走得开吗?”贾老贼头也不抬的答道:“皇上病重,丁大全靠不住还故意捣乱,吴丞相也病倒了,本官再离开临安,临安城里要是出了事怎么办?再说了,大军一动就是金山粮海。现在大宋的国库收支平衡刚扭转那么一点,要是本官在这个时候发动大规模北伐,大宋国库里那点铜钱马上就能花个精光,淮西的水灾怎么办?江西那边的洪灾和广南东路地台风灾害怎么办?还有全国都在拓展道路繁荣商业,没钱拿什么修路建桥?前段时间的平价放粮,贴补粮食价格的钱也是从国库里拿出来……”
贾老贼絮絮叨叨的数落了一大堆,李芾却静静的听着没有半点抱怨,脸上甚至还逐渐流露出钦佩神色。贾老贼数落了一大堆后,终于归结道:“总之大宋现在到处都在花钱,国库没钱又不能向百姓加税。难道想让本官学丁大全那样滥发会子。变相剥削百姓吗?”
“下官明白少傅的难处了,下官也钦佩之至。”李芾由衷的答道。又叹息道:“可惜了,如果李璮和张邦直他们晚几年动手,胜算就要大上许多。”
“是动手得太早了。”贾老贼也是一声长叹,缓缓说道:“本官没有全力支援李璮他们,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中原民心啊,没有民心基础,大宋军队主力即便北上也难以得手。”李芾黯然无语,他这两年一直呆在淮西边境,中原百姓对大宋究竟还有多少向心力,他比谁都清楚。
“李大人也不必太过担心,张邦直他们也不会是白白牺牲。”贾老贼看出李芾的失落,便安慰道:“只要忽必烈配合给本官制造机会,本官就还有一个办法利用这件事再度笼络中原民心,至少能消除张邦直他们失败地影响。”
“少傅有何妙计?”李芾眼睛一亮,赶紧问道。贾老贼微笑,暗暗盘算是否该把自己的毒计告诉李芾,可就在这时候,郭靖从门外飞奔进来,将一张由信鸽带来的纸条递到贾老贼面前,紧张道:“少傅,李庭芝将军转来的大都细作急报!”
“终于有消息了!”贾老贼一跃而去,一把抢过纸条细看,只看了两眼,贾老贼马上大笑起来,“好,好,忽必烈果然下旨把张邦直、李毅和戴曲薛三人的全家押赴大都当众问斩了——忽必烈还真够配合啊。”
“贾少傅疯了吗?”李芾在旁边看得傻了眼睛,心说贾老贼是疯了还是傻了,忽必烈把张邦直等心向大宋的汉人世侯全家押到大都当众砍脑袋——贾老贼竟然还能乐成这样?
“郭靖,快,快去把宋京给本官叫来,让他马上到这里。”贾老贼大笑着命令道。李芾又是一楞,心说宋京不是贾老贼地专用使者吗?怎么突然这么急着叫他?谁知郭靖答应一声飞快出门时。贾老贼却又摇头叫道:“郭靖,等等,不要叫宋京了——那小子太油滑,不适合去办这趟差使。”
“遵命。”被贾老贼差使得团团转地郭靖无可奈何的停下脚步,等待贾老贼重下命令。贾老贼则喃喃自语道:“该派谁去呢?这个人得对大宋忠心耿耿,胆大心细,耿直无私。对鞑子不卑不亢,对北方汉人心怀同情。还得擅长口才,能够随机应变。最好形象容貌上也要端正些……”
“贾少傅,如果你想找这样的人,下官倒可以为你举荐一人。”李芾插话道。贾老贼大喜问道:“谁?大宋还有这样的人才?本官居然不知道?”
“常州通判陈炤——他虽然只是一个八品官,但他的气节品德完全能满足你刚才说的要求。”李芾恭敬答道:“还有常州知府姚訔,也符合贾少傅的条件,同样是个罕见地人才。”
“陈炤?姚訔?”贾老贼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两个名字。但考虑李芾的为人,贾老贼还是微笑道:“既然他们能让李大人你这个天下闻名地大清官都赞不绝口,那么一定是清官能臣,都值得重用。”李芾谦虚一笑,心里却着实受用,李芾又问道:“只是不知道贾少傅准备派他们去做什么?可要下官派人去传他们其中一人来少傅面前听用?不知少傅打算用他们其中那一人?”
“让他们来临安?时间上来不及了。”贾老贼摇摇头,沉吟道:“既然姚訔是一府之尊,那就暂时不能随便调动他。让陈炤去吧。李大人,麻烦你去吏部把陈炤地履历提出来,本官保他一个国子监司业的官职,再派宋京去常州给他送委任状并交代细节……”说到这里,贾老贼一拍桌子,意气风发地大喝道:“让陈炤代表大宋出使大都。替本官去见忽必烈!”
……
机缘巧合,于是乎,在李芾偶然举荐和贾老贼一拍桌子独断专行下,南宋常州府的从八品通判陈炤便糊里糊涂连升三级变成了国子监司业,还更加糊里糊涂的成了大宋派赴蒙古的国使。不过最让陈炤本人郁闷地是,等他知道自己已经升官的时候,宋理宗的圣旨、国书和贾老贼交代的任务,还有陪同他出使蒙古的太常寺官员随从,都已经被贾老贼的走心腹狗宋京直接送到了他的面前,差不多等于是用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去大都……
“宋大人。出使蒙古既然是朝廷的意思。那下官也不敢违抗,定然尽心尽力办好与蒙古交涉地差使。决不给大宋朝丢脸。”陈炤向宋京拱手说道:“但下官有一个请求,希望宋大人同意。”
“陈大人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是不是嫌经费拨给太少?这个下官可以帮你疏通。”用不着冒着生命危险去蒙古出差的宋京拍着胸膛向自己的替死鬼陈炤说道。陈炤答道:“非也。事情是这样,下官糟妻早逝,仅有一名独子年方六岁,平时下官都是亲自辅导养育于他,如今下官奉命北上千里,仅留幼子在常州无人照顾,下官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想把幼子一同带去大都。一来便于下官照顾爱子,二来也可让孩子长长见识。”说到这,陈炤露出欣慰的笑容,微笑道:“宋大人,不是下官自己夸口,我这孩子三岁就能吟诗,四岁能念《春秋》,在常州人称神童,是下官心头的最爱。”
“没问题,带着一起去吧。”宋京想都不想就一口答应,笑道:“其实这事你根本不用打招呼的,当年包拯包龙图出使契丹,也有带子同行,咱们大宋朝地法典可没说不许。但你也不能只顾着照顾儿子,耽误了少傅交代与你的使命——不要忘了,你此去乃是争取中原汉人同胞的人心,责任非同一般。如果不是李芾大人亲自举荐于你,贾少傅还不派你过去。”
陈炤正色拱手一揖到底,沉声答道:“宋大人请回报少傅与李大人,陈炤一定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与举荐,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完成使命。”
……
花开数朵,各表一枝。先不说被贾老贼逼上梁山的陈炤带着儿子北上大都向忽必烈递交国书,单说李璮军与曹世雄军联手突围成功之后,为了阻击后面轮流追来地蒙古骑兵,李璮不得不分出一支支的军队分批拦截——虽然李璮明知这些军队分出去就再没机会收回来,这些军队也不一定会乖乖给自己替死鬼,十有八九是稍做抵抗就跪地投降。但为了李璮军的主要核心能顺利撤回益都,李璮也别无选择了。话虽如此。但先后派出四支千人队在后面送死后,李璮和曹世雄等人还是发现情况不对——蒙古追兵的马蹄声怎么感觉越来越近了?
“大都督。你刚才派出去的队伍应该不是嫡系吧?”曹世雄疑惑地向李璮问道:“怎么鞑子好象越追越来近了?就算鞑子全是骑兵也不应该这么快吧?”
“不是。”李璮红着脸答道:“刚才派出去地,有一部分是去年新征地士兵,一部分是贾少傅上次在楚州送给我地军队。”
“真有你地。”曹世雄一拍脑门,哭笑不得——让当兵才几个月的新兵和曾经是忽必烈主力军队的士兵去当炮灰,那不是给蒙古追兵送俘虏吗?曹世雄向李璮大吼道:“不能再派那些靠不住的军队了,派一支绝对可靠的主力嫡系去阻击!否则从济南到益都一百二十多里路,足够鞑子骑兵把我们追上打跨!”
“曹将军。我的主力嫡系在济南守城战中伤亡惨重,剩下得不多了,给我留点种子吧。”李璮哭丧着脸答道。曹世雄气得直拍大腿却又无可奈何,李璮毕竟不是他的部下,他没资格指挥李璮地行动。如果不是曹世雄军接下来还有重大任务,曹世雄还真想亲自领兵阻击——反正曹世雄军全是骑兵,就算打不赢也跑得掉。倒是杨晨焕大叫道:“将军,我们去阻击吧。也许是史天泽那只老狗亲自来追,我们还有机会宰了那只老狗报仇。”
“放屁!一天到晚只晓得杀杀杀!”曹世雄刚叫骂杨晨焕的话喝出口,眼角却瞟到李璮神色不善,曹世雄猜出李璮心思,便一咬牙改口道:“咱们是去阻击,不能因为报仇耽误了正事。传令下去。全军停止前进,准备向后阻击。”
“不行,曹将军你们不能去。”王文统及时站出来阻止,又拉着李璮的袖子说道:“大都督,曹将军的骑兵了接应我们突围,牺牲已经够大了,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宋骑兵为了掩护我们撤退而全军覆没。”
“岳父,让他们去吧。我们的军队要是丢了,就算撤到了两淮说话也没底气了。”李璮压低声音在王文统耳边说道。王文统眼睛一翻,没好气的低声说道:“你真是个笨蛋!大宋骑兵是贾少傅的命根子。这些身经百战的骑兵将领对大宋来说更是身价等金。要是咱们把这些人丢了,等撤到了两淮以北。那大宋才更不会把我们当人看。再说了,贾少傅给我们制定地撤离计划中少了他们行吗?没有他们的掩护,我们能退到胶州湾吗?”
李璮的身体震了一下——眼下他在中原以北的地盘几乎说是丢定了,眼下只有逃到两淮以北背靠大宋苟延残喘以期东山再起一条路可走,要是再触怒贾老贼失去大宋的支持,那么天下之大,却将没有李璮的半尺容身之所了。稍一盘算后,李璮转身向两名心腹大将郑衍德和厉曼成吼道:“你们俩,谁愿意领本部人马殿后?”
郑衍德和厉曼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这是有去无回地任务不敢答话。见两名心腹都表现如此,李璮不由脸色铁青几乎发作出来,最后还是王文统的儿子王荛站了出来,大声叫道:“姐夫,请允许小弟领兵阻击鞑子,小弟即便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也要拖住鞑子马蹄为我军争取时间。”
李璮知道岳父王文统就王荛这么一个儿子,不免有些犹豫没有立即答应。谁知宋军这边杨晨焕大叫起来,“好小子,平时看你文质彬彬的象个书呆子假娘们,关键时刻却这么靠得住,好!既然你不怕死,我杨晨焕也不是孬种,我陪你一起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保护你退回益都。”
“多谢杨将军。”王荛大喜道:“小将久仰杨将军大名,能与杨将军并肩作战共杀鞑子,小将即便战死也可含笑九泉了。”
“哈哈哈,这句话我爱听。”杨晨焕大笑,也不去看曹世雄是否同意,拍马冲到王荛身边叫道:“好小子,咱们一起杀鞑子去!”王荛大喜点头,立即掉转马头就要杨晨焕赶往后队。李璮和曹世雄正要阻拦时,谁知在场年龄最大的厉曼成忽然策马冲上去,长枪一挥把杨晨焕和王荛拦住,厉曼成大叫道:“两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头,都给老夫滚回去!老夫六十多岁了,福也享了孽也造了,断后送死的事交给我!”
“厉将军……”李璮声音有些哽咽。厉曼成头也不回的向后队冲了过去,大叫道:“杨晨焕小子,老夫欠你的三十文赌债,看来要赖到下辈子才能还你了。大都督,替我照顾在益都的家人!弟兄们,跟我走,杀鞑子去!”
“老将军放心,从今以后,你的家人就是我李璮地家人。”李璮眼泪滚滚,曹世雄和王文统等人一起嗟叹,仅有郑衍德满面含羞,几乎无地自容……
“大都督,我们快走吧,别辜负了老将军地一番好意。”听着后方传来的惊天动地地喊杀声,曹世雄向李璮劝道。李璮点点头,喝道:“全军加快速度,甩开鞑子追兵!”
为了加快速度,李璮索性下令抛弃随军携带的粮草扔在道路狭窄处一把火烧掉,一些不必要的旗帜、铠甲和长盾等物也被扔进火堆,借着烈火阻挡后方追兵。全军上下轻装出发向益都飞奔,饿了啃口随身携带的干粮,渴了喝口路边沟渠小溪的污水,不眠不休。但济南到益都一百多里路也不是说到就能到,在快要进入山东东路的金鸡岭,李璮军和大宋骑兵再一次被张弘范亲自率领的蒙古骑兵追到近处,还好这一次没用李璮开口,郑衍德便一声不吭的率领本部人马留在原地阻击,把宝贵的撤退时间留给李璮军主力和大宋骑兵……
终于,经过两夜一天的亡命逃亡后,李璮军和宋军骑兵联军终于抵达益都外围,并在益都东面的淄水河遇到了前来接应的李禄部队,靠着李禄生力军的掩护逃入益都城。饶是如此,李璮军从出征时的五万主力,到撤回益都时已经不足一万五千人,身价几乎与白银等重的宋军骑兵也损失千余精锐,同样的损失惨重。所幸留在金鸡岭断后的郑衍德最后还是带在仅剩的六七名士兵逃回益都,为李璮军保留了一员大将。
煮熟的鸭子忽然飞了,被李璮和曹世雄在眼皮子底下玩了一个胜利大逃亡,蒙古军诸路世侯主帅合必赤几乎气疯过去,丝毫不顾全军几乎断粮的困难处境,仍然指挥十七路蒙古世侯军队追进山东东路,妄图再一次将李璮军和大宋骑兵包围在益都城中消灭。只可惜合必赤暴怒之中忘记了一件大事——他的粮草补给线已经在追击中拉长一百多里道路,想要供应前线的十几万军队吃饱喝足,那可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