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地陷天崩
第五章 地陷天崩
朔风自北阵阵袭来,云中城外原野上衰草遍地,呈现出一片凄凉的灰黄。河水水位降低,犹如迈入暮年的垂垂老者,失去磅礴豪迈的气势,河套两侧也裸露出干硬龟裂的泥地,狼山不见苍翠,转眼已是入冬时节。
空旷的草原之上,一头落单的魔物惊慌奔走,凶相不再。
紧随魔物行踪的蹄声急促而不混乱,井然有序的队伍在陶素的指挥下,以蛇形徐徐前进,不断以弩箭射向魔物脚边,并不取它性命。魔物混沌愚昧,单凭本能驱使,形势危急之下,狼狈不堪折转方向继续奔逃。
吴卓从另一侧率队赶上,以同样的方法封住魔物去向。魔物虽不甘任人摆布,但在人类的智慧下无计可施,只能按照两路秦军引导的方向奔走不停,忽然脚步滞涩,余势不止,踉跄向前跌走两步,惨叫一声,轰然跌倒在地,脚底赫然刺入数枚尖锐的荆棘。
顾勇带队从后杀至,身边四名骑军扯着一张铺开的大网,向魔物迎头罩去。魔物来不及翻身爬起,被大网当头罩住,形同被渔夫打捞上岸的鱼,唯有不断咆哮挣扎,反而在翻滚中自行将网紧紧裹在身上。大网上寒芒闪闪,倒刺顺势钩入魔物皮下,点点鲜血渗出皮肤。魔物遍体刺痛,不敢再使蛮力,倒在地上粗重地喘息,仍旧目露凶光,但是除了龇牙示威之外,别无他法。
“终于抓到一只活的!”顾勇兴奋得大叫,随行军兵也欢呼雀跃。
“还是三哥足智多谋,将魔物引入洒满铁棘的埋伏,再以钩网捕获。”陶素扬扬得意地下马,走上前去用刀尖挑衅地捅了捅网中的魔物,好奇地蹲下身,“可问题是这魔物口不能人言,活捉了有什么用?”
“哈哈,你先问问它祖籍何处,家中几人?”顾勇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忽然声音因为惊恐而扭曲了起来,“老五,当心你身后!”
陶素不明所以,扭过头去,发现七八头体形更加庞大的魔物正从不远处的小丘后探出身体,垂着口涎,虎视眈眈向陶素逼近。顾勇、吴卓均在远处,弩兵来不及搭弦放箭,陶素性命只在旦夕之间。
当先魔物忽然身体一颤,眉心之间多了一枚箭尾犹在颤动的短矢,其他魔物未及反应,短矢接连而至,箭箭直奔夺命要害。吴卓趁机上前救下陶素,顾勇人马向魔物追杀而去。仅有三头魔物身负轻伤,跃入小丘暗处,借地势逃得不知所终。
杨瑾手持短弩,气定神闲踏马而来,身后队伍呈翼形排开。自那日一战归来,杨瑾受蒙恬重用,提拔为护军。蒙恬对他不吝传授各种行军布阵之法,杨瑾尽数吸纳。而杨瑾本是墨家弟子,精于制造和土木修建,便被蒙恬委以拓荒筑城重任。
入秋之后,胡人远迁,魔物之祸接连不断,虽不及初次夜袭惨烈,但也大大延误了建城的工期。冬期将至,还会有流民接踵而来,魔物不除,始终是心腹祸患。杨瑾曾与陶素议论此事,自从赵武灵王建云中城以来,从未听说有魔物骚扰,而随着向河套地区拓荒开疆,魔物频现。
“似乎是我们太多人生活在这里,不断开荒拓土,这才与它们产生了冲突。它们……应该不是突然出现,而是一直生活在荒原深处。”杨瑾最后得出结论。
蒙恬自得了杨瑾,如虎添翼,对他喜爱有加。见杨瑾进入中军大帐,毫无架子地拉他坐下。
“拓荒进展如何?”蒙恬满面笑意。
“托蒙将军虎威,还算顺利。”杨瑾谦虚地回答。
“我果然没有看错,”蒙恬欣慰地说,“你们兄弟四人,吴卓稳重冷静,顾勇神勇威猛,陶素机敏灵活,可惜田瑞和早亡,据说田瑞和勇武不逊顾勇。”
“将军过奖了,”杨瑾摆手说,“大哥虽然稳重,但应变不足,顾勇乃无谋之勇,陶素虽然机敏,怎奈胸无大局。”
“所以你们恰好相辅相助。”蒙恬满意地大笑起来。
“将军,今日属下求见,有事相禀。”杨瑾不再多叙闲言。
“是有关魔物么?”蒙恬从杨瑾的神情上猜到大概。蒙恬一直对外隐瞒魔物存在的消息,但生活在最外沿的人是瞒不住的,而杨瑾更是早知道魔物的存在,所以蒙恬便暗中授权他深入了解探察这些魔物的来源和行踪。
“正是,今日属下活捉了一头魔物,”杨瑾眉头深锁,分析说道,“仔细观察之下,那魔物身形与常人并无太多异处,遍体无毛,试想草原隆冬,无毛赤体,如何御寒?而且它们可在夜间视物,到了白昼,反而近似盲人,全凭鼻息耳力活动,属下猜想,恐怕它们是栖息于地下的。”
“魔物之事,”蒙恬沉吟着说道,“我已奏报始皇帝。”
“始皇帝怎么说?”杨瑾关心地追问。
“自我始皇帝兵吞六合一统八方,德高三皇,功过五帝,又岂会把区区魔物看在眼里?始皇帝说,朕横扫八荒,威辟六合,什么妖魔鬼怪,在朕面前,都得俯首称臣!始皇帝派了一个方士来云中,应该就快到了,或许那方士会解开这魔物之谜。”蒙恬忧心忡忡地说道。
“方士……”杨瑾叨念着这两个字,因为出身墨家,尤其因为他的父亲是杨茂,便对方士之类充满怀疑和排斥。
“你继续监督造城,魔物和胡人一样,要解决他们,非一朝一夕之事。”蒙恬说着,看向杨瑾腰间,“这弩倒是奇特。”
“这是属下养伤时,闲来无事想出来的。”杨瑾将腰间短弩呈于蒙恬,“属下将弩身加深改短,内部中空,下设可升降木板,括机可以前后调整,能将十枚任何尺寸的弩箭同时放入弩身,放箭之时,只需要拉弦推动机关,弩箭自动升入箭槽,可以快速连续放箭,缺陷是射程过短,三十步已是极限。”
“如此利器,”蒙恬大喜,将短弩拿在手中端详,“何不大批制造?”
“此弩与将军的毛笔不同,将军的毛笔书写传世文章,乃千古之功,”杨瑾迟疑地说,“属下武艺平平,研发此弩只为护体防身,倘若大批制造,流传出去,此弩便成了不祥的凶器。”
“你啊,墨家子弟,想法总是与众不同!”蒙恬难掩惋惜之情,将弩还给杨瑾,豁达地说,“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我也不勉强你。”
其实即便没有杨瑾的短弩,大秦军队也不乏强弓铁弩,只不过杨瑾不希望看到他所设计的武器成为杀戮利器。也恰因为大秦军队的武器已极犀利,这种快弩射程太近,对大军作战用处不大,倒适合少数人短程相接,所以蒙恬并未太过重视。
此番会面后,杨瑾加大力度清除魔物祸乱,随着天气转冷,魔物出没日渐稀少。杨瑾不喜反忧,魔物神出鬼没,巢穴隐秘难寻,假如经过一个冬天的繁衍生息,开春之时,必将泛滥成灾,后果恐怕不亚于河水决堤。
两个月后的一个清晨,细雪纷纷扬扬飘落,城外阳光明媚,旷野无风,天地间银装素裹,远山大河如白蟒游弋,千里莽原铺上一层又松又软的雪绒。杨瑾看到这一派壮丽景观,胸中舒畅,忙里偷闲跟兄弟们带上杨旭和女仆杨蕊,跑到雪原上追逐玩闹,其乐融融的一团和气,驱散了冬日寒意。
杨瑾立了军功,按大秦的军功令,房舍、奴仆、田地都赐下来了。赠给杨旭侍候起居的姑娘仆随主姓,杨瑾给她赐名杨蕊。杨旭乖巧可爱,平时杨瑾忙于军务,家中只有杨旭和杨蕊,主仆二人相处得形同姐弟。
十八无丑女,杨蕊姿容清秀,原本还身子单薄,面有菜色,到了杨家后生活有所改善,渐渐透出女儿家的魅力。顾勇等人正值血气方刚,有女同行,自然要彰显一番,在雪地上摔跤打滚,各逞英豪。
杨蕊顾眸浅笑,全心全意地护在小主身边,不时偷眼观瞧远处的杨瑾,发觉杨瑾也在向自己这边看来,立刻脸颊绯红地收回慌张的视线,殊不知杨瑾只是开心地看着弟弟撒欢奔跑。
“旭儿,想当初三哥就是在那里斩下胡人首级!”顾勇假装不经意地策马来到杨旭身边,提高声音说,“当时可是险象环生,胡人虽有千人之众,俺凭着手中这口刀,保着三哥,左突右杀如履平地。”
杨蕊知道他是故意说给自己听,只笑不答。杨旭听得兴起,拍动小手:“哥哥天下无敌!勇哥哥也天下无敌!”
“旭儿不要听他胡说,”陶素跑了过来,故意扯着嗓子,“当初交战之处,距此数十里,老四当时被胡人吓得险些尿了裤子,所以连地方都记错了,若不是在我的带领下,奇谋奏效,老四恐怕就要抱着胡人的大腿喊爹爹了。”
“你这厮连胡人的样子都没看到,敢来信口消遣我,看我不教训你!”顾勇知道陶素故意前来搅局,探手向他抓去。
陶素哪里会束手就擒,早有准备,当顾勇手臂落下,早已哈哈大笑着逃开。顾勇叫骂着,紧追而去。两骑快马踏起雪浪,在一股白色的烟尘中,互不相让,齐头并进,仿佛要奔驰到远处的天空中。
杨旭被顾勇、陶素二人逗得咯咯直笑,无邪的笑声升上天空,追赶着疾驰而去的两骑战马远去,也感染了所有人的情绪,会心的笑声在雪原上互相传递。
难得的祥和却并没有维持多久,突然,耀眼的白色接天连地,空中忽然腾起一圈灰色的烟云,烟云如涟漪荡开,层层叠叠向四周扩散,天幕仿佛被腐蚀出一个圆洞。
一团燃烧的红光从圆洞中出现,犹如另一颗太阳凭空出现,红色的光团聚而不散,以飞快的速度膨胀,刹那间红云漫天。红光的膨胀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以更快的速度开始萎缩,如燃透的木薪渐渐消失殆尽。
笑声消失了,正当所有目光还集中在天空的时候,地面遥相呼应地产生剧烈的颤抖,随着一声震耳的轰鸣,杨蕊抱紧杨旭,紧紧闭着双眼,失声惊叫,当她察觉一切恢复如常,重新睁开双眼,耳中余音犹在。
杨蕊求助地看向杨瑾,仿佛在等待杨瑾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可是杨瑾也从未见过如此奇景,惊骇地望着远方。
“天塌了!”顾勇的喊声响彻雪原,从仍在弥漫白色烟雾的方向,单骑奔来,直到战马跑到近前,众人才看到马臀上驮着不省人事的陶素。
“天塌了,天塌了,”顾勇汗流浃背,战马不安地踱动马蹄,发出疲惫的响鼻,“太阳都掉下来了。”
“军伍之人疯言疯语,成何体统?”吴卓不满地皱起眉头,抬手指向天空,“天若塌了,我们还能安然无恙?”
“对啊,太阳若是真掉下来,天该黑了。”顾勇不解地仰望天空,柔和的阳光仍旧照在他的脸上。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慢慢说。”杨瑾催促顾勇。
“俺跟老五骑着马一直跑,一直跑!”顾勇双手舞动,回忆着说:“轰的一下,突然天崩地裂,不是,反正好像天塌下来一块,砸在地上,积雪溅得老高。老五跑得比俺快,一下子就被震飞了起来,马也惊跑了,俺是从雪堆里把老五挖出来的,他到现在都没醒。”
顾勇说得语无伦次,但不影响杨瑾了解大致情况,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砸落在地上,刚才的震动和巨响,就是撞击时引发的,而陶素恰好距离天降之物很近,受到严重波及,被震得昏厥过去。
杨瑾吩咐几名随行亲兵将陶素、杨旭和杨蕊护送回城,由顾勇领路,他和吴卓带着其余人马,向天降之物坠落处前往,查看究竟。
二人才可环抱的巨石陷在白色的大地上,通体黝黑,借着阳光,可以看到石面上闪烁着星星点点五彩斑斓的磷光。虽然在冰天雪地之下,摸上去却灼热烫手,好似尚未冷却的生铁,周围的积雪都被融化,蒸腾起袅娜的蒸汽。巨石周围泥土隆起外翻,顺着泥土和巨石的缝隙,飘出一股灼烧后的刺激气味。
“三哥,这股难闻的臭味,俺总觉得像魔物身上发出来的。”顾勇凑近,仔细地闻了闻,立刻向后退去,捂住鼻息。
杨瑾也深有同感,心中怀疑始终寻找不到的魔物巢穴可能就在巨石下面,连忙叫过吴卓:“大哥,你回城去取工具,多带人马过来。”
吴卓领命回城,不多时,率领五百人马,带了绳索和撬棍返回。陶素苏醒后并无大碍,也坚持跟随到来。
杨瑾命弓弩手围在巨石周围防范,一旦有魔物出现,立即射杀,然后才选出力气出众者开始撬动巨石。按照体积推算,巨石理应并不沉重,可是当大家扳动撬棍的时候,却发现巨石的重量竟然远远超过修筑长城的条石,集众人之智也猜不出这天外巨石究竟是什么构成。
粗壮的撬棍几乎折断,巨石才缓缓移开原位,异臭畅通无阻地扑面而来,尤其是齐声喊着号子的力士们还在大口喘息,险些被呛得放开手中绳索。巨石移到一旁,水塘般的陷坑下,一个仅容单人通过的深洞一览无余,阵阵恶臭就是从中冒出。
“三哥,看来这里果然就是魔物的栖身巢穴。”顾勇欣喜地说。
杨瑾静待许久,并不见有魔物出现,又命人向洞中灌进浓烟,黑洞内仍旧没有任何动静。驱散浓烟后,杨瑾点燃一支火把,扔进洞内,火光顺着黑洞斜坡滚落,停在数丈开外。火光包裹在一团漆黑中,完全看不清洞内情形。
“大哥,”杨瑾将吴卓叫到身旁,“你将此事报于蒙将军。”
“难道你……?”吴卓大吃一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杨瑾笑道。
“三哥,我也跟你去!”顾勇莽撞,但并不愚钝,立刻明白杨瑾要做什么。
“你自然得跟我去。”杨瑾拍了拍顾勇的肩膀。
杨瑾送走吴卓,又命士兵就地取材,将撬棍制成栅栏,可将洞口封住,以防魔物出没。安排妥当之后,杨瑾带顾勇、陶素,精选一百士兵,撕下衣襟,遮挡口鼻,手持火把逐一钻进洞穴。
洞穴内部尽是潮湿松软的泥土,穴道狭窄,坡度倾斜,起初只能半蹲着向下潜行。随着逐渐深入,洞穴渐行渐宽,可容纳三人并排行走,脚下身边的土石趋于干燥坚硬,但走势仍旧不断向下延伸,回首已看不见洞口光线。火光组成的长龙在狭长的洞穴中无声潜行,只有各人身穿得盔甲互相碰撞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
沿着洞穴向下行走了约有一个时辰,黑暗中依稀传来潺潺水声,最前方探路的士兵忽然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响起战甲撞地的碰撞声,显然有人倒下。后面队伍不由立刻抽刀在手,警惕地观察四周。
“后面的人留意脚下,”摔倒士兵的喊话声跳跃回响,“这里有一处洼洞,我刚才不慎摔倒。”
众人听闻,原来是虚惊一场,各收兵刃。漫长的洞穴终于走到尽头,与前方地面有及腰高的落差,杨瑾跳出洞口,发现空间豁然开朗,高举火把谨慎地观察周遭环境。
外面虽然已是凛冬,这地下洞穴内倒并不是特别寒冷,但是终年淤积的潮湿气息凝成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隔着遮挡口鼻的衣襟也依然能够清晰地闻到。脚下遍布湿滑的岩石,洞顶倒悬长短不一的尖锐钟乳,水滴顺着钟乳落下,发出叮咚之声。一条地下河流从面前横贯而过,河面之宽,火光难以照亮对岸景象。惊叹声接连传来,相继而出的士兵无不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折服。
“三哥,我们怎么走?”陶素一路负责记录地形。
“先往上游处打探。”杨瑾左右观看后,决定了方向。
队伍沿河逆流而上,地下空洞越来越宽敞,难以看见洞顶,唯有看到根根钟乳石仿佛从天而降,粗细有致,光滑水润,被火光映成橘黄色泽,犹如穿行在一片神秘奇幻的树林中。若不是杨瑾确信魔物栖息在地下,否则这片原本除了水声,寂静异常的空间中,会令人产生一种走进了亘古无人的原始世界的错觉。
河道愈发宽阔,水流变得湍急,秦军的盔甲撞击声在宽阔的空间中发出持续不断的空灵回声,一条鱼被队伍的脚步惊动,跃出水面。这是杨瑾率队入洞后,见到的第一个生物,众人难免再次警惕。有目力出众者,看出鱼身肥满,遍体玉白鳞片,两条长得出奇的触须摇摆舞动。白鱼落回水面,水花四溅,仿佛沉睡中的河面被惊醒,体形、大小不一的白鱼紧随其后,相继从水面跃出,此起彼落,河水渐渐被搅动得泛起阵阵波涛。
河水激荡的岸边,从碎石中拍打出一只五彩青蛙,这只体形与正常青蛙无异、肤色却罕见的小家伙仿佛厌倦了不得安生的水边,向岸上转移,但它并不是跳动,而是像蟾蜍一样爬行。在这只五彩青蛙的带动下,数量可观的五彩青蛙相继从水中成群结队而出。
正当人们啧啧称奇的时候,更加奇怪的景象发生了,一块高耸的岩石也在河水的冲刷下动了起来,仔细看去,竟是一只甲壳长满青苔的老龟,它迈着迟缓的步伐缓慢移动数寸,再次慵懒地卧下。岩壁上忽然射出一条黏稠细长的软体,黏住一只青蛙,闪电般弹回原处,岩壁一角竟然出现吞咽般的蠕动动作,仔细观察,会看出那是一只几乎与岩壁融为一体的怪蜥。
谁也没有想到,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中,竟然潜伏着如此多的活物,而且个个生得怪异丑陋,难免令人胆战心惊。杨瑾示意大家不要受周围影响,入洞以来,尚未发现一头魔物,可杨瑾确信洞内深处必有发现,催促队伍加快了进军速度。
河流崎岖婉转,沿途腐尸怪兽残骸逐渐增多,均有啃噬过的痕迹,显然是魔物猎食后的痕迹。杨瑾终于明白魔物身体上为何会散发出如此刺鼻的腥臭味,长年栖息在潮湿阴暗的地下,又无法像人类一样清理生活环境和自身,终日与生肉腐尸为伍,恐怕只有从坟冢中挖出的陈年尸体,才能与魔物身上的气味匹敌。
再往前走,奇景层出不穷,洞中有洞,但多数不能容身。水中带有甲刺的鳞鳍起伏沉没,难以窥视全貌,甚至有形似猪婆龙的庞然大物在岸边栖息。杨瑾吩咐陶素把可能通行的道路方位详细记录,并在容易迷路的地方留下标记。
终于来到河流的尽头,不绝的河水从一面嶙峋斑驳的石壁下滚滚流出,沿河再无可行之路。杨瑾率队另寻道路,峰回路转,发现另有洞天。
庞大的地下空间高不见顶,可容数千军马同时操练,视线所及的岩壁上布满如蜂巢般的洞穴,数十魔物沿着洞窟边缘横躺竖卧,对杨瑾兵马的到来全无察觉。顺着地面潮湿的泥土向前望去,粗糙的长条方石逐渐显露出来,不知历经多少岁月沧桑,遍布蛛网般的裂痕;继续向前是岩石围砌起的一个圆形水池,尚存半池污水,覆盖黑色水藻,水池中央原本应该竖有一座雕像,如今雕像不知去向,只剩基座孤零零地凸出水面。
这些分明都是人工修建的痕迹,对杨瑾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一直有种恐惧的猜想,从他对魔物的研究越来越深,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些魔物,也是人!至少曾经是人!而眼前的景象,分明正向他证明着这一点。
顾勇不等杨瑾吩咐,便带领三十余人悄然向魔物靠近。几番与魔物遭遇,魔物都展现出超出常人的敏捷和力量,可现在直到顾勇将战刀无声地送进魔物喉咙,魔物也只是发出哽住的呜咽,身体痉挛两下便不动了。
陶素向来心细,联想到入冬之后,魔物踪迹逐渐稀少,一路而来,虽然出现猎食痕迹,却没有魔物身影。可能魔物类似熊一样,聚集在此冬眠,身体机能几乎趋于停止。陶素立刻效仿顾勇,分出另一队士兵,无声无息间,将魔物尽数杀死在沉睡中。
灭顶之灾降临,魔物仍旧浑然不觉。杨瑾眼睁睁看着顾勇动作越发娴熟迅速,刀刀封喉毙命,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词语——屠杀。以前与魔物交战,是为保城中居民安危,而如今的景象,分明就是一场血腥屠杀。
如果这些魔物真如他猜想,确实曾经是人类的话……
杨瑾一阵毛骨悚然,他不知道该不该阻止顾勇和陶素,他也清楚,这是杀死魔物的绝好机会。可追溯本源,魔物之所以向他们发起攻击,是感觉到拓荒的人们在侵占它们的家园,如果秦军不来,魔物和人也就自然相安无事,或许人类永远都不会知道有另一种生物栖息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作为一个墨家子弟,杨瑾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屠杀。
“大家……先别动手!”杨瑾苦涩地说了一句,却不想这洞穴十分空寂,这么点声音居然也由回音放大了。
而此时,刚被顾勇杀死的一头魔物突然奇异地蠕动起来,把顾勇吓了一跳,再加上杨瑾忽然冒出的一句话,顾勇不禁“啊”地叫了一声。
魔物腋下钻出一颗瘦小的头颅,朝顾勇发出脆弱而仇恨的吼声。顾勇改刺为斩,一刀劈下,魔物幼崽的头顺着刀势横飞出去,鲜血喷洒在它母亲的身上。顾勇庆幸地道:“他娘的,我还以为诈尸了,原来还有个幼崽儿……”
话音未落,顾勇脸上的笑容迅速凝结,因为他看到岩壁洞穴中涌现一个个黑影,黑影正在蠢蠢欲动,因为他们发出的声音,冬眠的魔物终于被惊醒了,它们一个个从栖身的洞穴内爬出来,居高临下地怒视着入侵者,发出怒吼声。而它们示警或是愤怒的怒吼声又唤醒了更多冬眠的魔物。
刹那间,刀光四起,弩箭横飞,人与魔物混战在一起。
虽然魔物依仗环境昏黑,且拥有压倒性的数量,但跟随杨瑾下入洞穴的士兵,都有跟魔物作战的丰富经验,而且刚刚苏醒的魔物动作尚且比较迟缓,是以杨瑾等人且战且退,虽然险象环生,但互相卫护着,一时却未造成伤亡。
只是他们并不是在向来路退却,因为魔物疯狂的攻击,他们正在被逼向空洞未知的深处。空洞整体好似一个倒扣的水瓢,深处逐渐收缩狭窄,魔物即便占据数量优势,也难以在两侧岩壁的挤压下肆意发挥。秦军以盾刀护住队伍,一边反击一边后撤,沿途洒下的都是魔物的鲜血,但魔物迟钝的状态正渐渐消失,一旦它们恢复来去如风的敏捷,在这洞中,显然秦军处境将岌岌可危。
这段路程仿佛一条长廊,脚下地势渐渐走高,并且开始出现石阶。魔物忽然似乎遇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屏障,它们驻足在石阶前端,任由队伍护拥着杨瑾拾级而上越逃越远,只是站在原地不停发出挑衅的怒吼,却不敢再跟进一步,仿佛前边是它们的一种避忌所在。
杨瑾手握短弩,却一箭未发,见魔物不再追赶,他才稍微放松绷紧的神经,想到刚才的无心之失,暗自提醒自己在这不知隐藏着多少秘密的未知洞窟中,决不可再有冒失之举,否则等待他的只有全军覆灭这一种结局。
来时的道路被魔物所阻,杨瑾唯有率队沿石阶继续向洞窟内未知的区域前行,既然魔物明显是出于畏惧才止步不前,谁也不敢想象石阶深处还潜伏着什么令魔物都为之恐惧的危险。
石阶走向蜿蜒曲折,前行许久,最前方的士兵发现石阶之上出现累累白骨,仅从尸骨外破烂腐朽的衣衫判断,这些骸骨肯定不是魔物,而是人。杨瑾不解其中缘故,但是证明洞中人工修建不是魔物所为,心中困惑终于稍稍得以舒缓。
尽管众人都是军兵战士,但看到这诡异场景,也难免胆战心惊,对谜团重重的未知前方充满担忧。
远离魔物,周围重新归于寂静,凌乱而沉重的脚步声踢踏在石阶上。石阶七转八拐之后,忽然扶摇直上变得陡峭,远处石阶尽头,隐约出现一道紧闭的石门。众人啧啧称奇,加快脚步来到门前,发现门旁靠墙卧坐着一具尸骸。与之前看到的相比,总算是一具完整的尸体,皮肉自然早已腐化尘埃,仅存一副枯骨。有人从尸骨外残存的衣物判断,死者好像是南蛮道人之类的身份,这算是方士的一种,炼丹修行,据说掌握着常人所不知的神秘术法,也有人称之为巫师。
石门表面朴实无华,没有任何标志或花纹,杨瑾仔细观察石门周围,发现机关并不隐蔽,在石门旁边的墙壁上,镶嵌着一枚凸起的圆石。由于石门前有尸体,杨瑾不敢贸然碰触圆石,吩咐队伍向后扯开,只留十人手持盾牌护在自己周围,以防触动其他暗藏的连锁机关。
一切准备就绪后,杨瑾按下圆石启动机关,不知尘封多久的石门缓缓开启。随着沉重的隆隆声响起,护在杨瑾周身的十人立刻警惕着四周是否出现异变。烟尘飞扬,蓄积在门后的浊气顺着逐渐扩大的门缝倾巢而出,虽然石门开启过程中并没有危险发生,但不知漆黑的门内隐藏着什么危险或秘密,会让诸多尸体沉尸石阶之上,也令魔物寸步不敢靠近石阶。
顾勇抽刀护在杨瑾身前,见门内没有异样,抬腿踏步就要迈进,被机警的陶素一把拉住。陶素将手中火把抛进门内,火把碰撞在一块岩石上,滚落在地。见火光依然,没有熄灭的迹象,显然洞内空气充足,也无毒雾瘴气,陶素才示意杨瑾可以放心进入。
门后也是一座天然洞窟,明显有过人类生活的痕迹,被掀翻的石桌石椅无声地倒在洞窟各处,遍地嶙峋白骨,骨头上残留着明显的,受到严重撞击后断裂的痕迹,显然都是当场惨死,很难想象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另外有人发现岩壁上遍布纵横交错的诡异沟壑,沟壑平直,不知是什么原因造成。除沟壑之外,还有人工凿出的凹穴,凹穴内还残存灯油火绒,用火把点燃,逐一亮起的光芒洒满整个洞窟。
陶素在洞窟亮起后才发现,刚才他抛出的火把不是撞在石头上,而是撞在一条已经石化的骨骼上。顺着这条骨骼看去,发现这只是整具骨架的腿骨,但仅仅一条腿骨,便足有常人身高的长度。
这是一具巨人般的骨架,横在洞窟内,压沉了地面的石砖,显然紧闭的石门就是为了将这诡异的巨人困住,只是如今这化作白骨的巨人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
巨人?这么高大的巨人?虽然在人类传说中,曾经不乏关于巨人的传说,可从没有人真的见过巨人的存在。倒是有人曾经挖掘土地时,说是挖出过巨人骸骨,但那也是听说,他们却不曾亲眼见过。
若说见过巨人的人,在场的倒是真有一位,那人就是杨瑾,他曾在那场怪异的梦境之中,数千年前的涿鹿战场上,见识到了顶天立地的刑天。可是眼前的这副巨人骸骨,与刑天比起来,却又连孩童都称不上。
陶素顺着巨人骨骼行走,仿佛在欣赏一件给人带来极具震撼感的展示品。陶素怀着敬畏的心情一路走到巨人头骨处,空空如也的眼眶像茅屋上洞开的窗户,可以让人轻松进入。但头骨的形态,以及下颚上生长的巨型獠牙,若能将皮肉重新补回,分明就是放大数倍的魔物。陶素吃惊地顺着巨人骨骼的肩膀向下看去,果然在手臂前端硕大无比的手掌骨上,生长着粗大的利爪。
陶素抬头看向墙壁上的沟壑,凭借有限的想象力,脑海中依稀勾勒出曾经发生在这里的历史画面——一众南蛮道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在这地下的秘密洞窟中,以惊世骇俗的秘术制造出这头巨人般的魔物。可是这头魔物却不受他们所控制,在完全没有理智的情况下,疯狂屠杀这些南蛮道人。众多南蛮道人命丧当场,侥幸逃出魔爪的,也都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死在了密室门外的台阶上,仅有一人凭着临死前的最后一丝力气,将石门关闭。可怜这庞然大物纵有惊天神力,也无法从岩石构造的密室中挣脱出去,于是便在墙壁上留下一道道想要打通出路的沟壑。
陶素正想把自己的猜测告诉杨瑾,可他发现杨瑾的注意力并不在巨人骨骼上,当灯火燃起,他的精力便集中到了洞窟深处高台上立着的一尊铜鼎上。他信步走上高台,围绕着铜鼎凝神端详,鼎身朴实无华未经雕琢,边缘粗糙扎手,即便是不懂铸造的人,也能判断出这尊铜鼎是在条件不足的情况下铸造而成的。
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下密室当中,铜鼎显然不是用来烹煮食物的,若是用来祭祀的话,又未免太过粗糙。杨瑾一时间难以参透铜鼎的用途,所以才会好奇地围绕铜鼎观察。
铜鼎正面有一处凹陷,内里遍布不规则的纵向条纹。见到凹陷和条纹,杨瑾非常吃惊,因为这些对杨瑾来说再熟悉不过。他从怀中掏出从不离身的青铜古物,终于明白了古物背面条纹的含义,那并不是某种难以解读的文字,而是类似钥匙上的齿纹。
杨瑾小心翼翼地将青铜古物向铜鼎靠近,他觉得,两者结合后,他也许会发现魔物与地宫之谜的线索,当然,也许会引发难以想象的恶果。可他实在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好奇心推动了人类的进步,可同时也是会招灾惹祸的源头。
青铜古物和铜鼎之间仿佛存在奇异的磁性,两者越是接近,青铜古物越发开始脱离杨瑾手掌的控制,似乎迫切希望回到属于它的位置。随着“铿”的一声撞击,青铜古物扣入凹槽,接缝边缘中挤压出一圈微弱的光芒。
鼎身开始出现持续不断的颤动,朴素无华的表面渐渐浮现出脉络般的纹理,只是折角清晰,线条笔直。一枚蓝色的光点亮起,沿脉络急速游走,后面拖出一条由浓渐淡的蓝色光尾,好似血液流动一般,鼎身的脉络迅速被这枚蓝光点亮。
随着鼎身上的脉络随蓝光滑过,鼎内白烟缭绕,流溢沉淀,越聚越浓。杨瑾拿出青铜古物前,查看过铜鼎内部,内壁浑然一体,既无孔洞也无缝隙,他想不明白白烟从何处冒出。白烟底部渐渐浮出五彩光华,将白烟映照出如梦似幻的流光溢彩,此时的铜鼎哪里还有刚才粗糙劣质的感觉,俨然仙界之物被无意间遗落凡间。
奇景异象将洞窟中的人聚拢到杨瑾身边,众人围着铜鼎好奇地敲敲打打,甚至开始议论纷纷,猜测这铜鼎的用处和来历,说不出的好奇。关于铜鼎内究竟燃烧的是何物,会发出彩虹般的光芒,或鼎身明明平如纸面,蓝色的脉络是怎样出现,大家众说纷纭,却无定论。
有胆大者将手伸进铜鼎烟中,咋舌道:“好凉啊。”
“哪里是凉?”另一人伸手进去,大胆地触摸着白烟,立即反驳道,“明明是暖的。”
两人各执一词,另有一人困惑地看着二人争执不休,也试探着将手伸进铜鼎,立时将手抽出,龇牙咧嘴地原地跳脚:“疼煞我也!”
见三人把手放入烟中,反映各异,顾勇忍不住好奇也想一试,立即被杨瑾阻止:“你们别乱碰!烟雾诡异,其中恐有蹊跷,大家都不要再把手放入鼎里了。”
杨瑾不容置疑的声音喝退了几个还想尝试的好奇者。杨瑾分开围拢的人群,让大家抓紧时间寻找出路,既然洞窟内能够呼吸畅通无阻,必然有与外面连通的通风口道。虽然最终也没能弄清楚这诡异的铜鼎到底是什么用途,又和魔物之间有什么联系,杨瑾觉得还是先将青铜古物放在身边为好,于是他将青铜古物用力撬下。古物和铜鼎之间牵引着恋恋不舍的引力,发出犹如沮丧叹息的嗡嗡声。随着古铜钥匙的脱离,铜鼎上的光线脉络逐渐萎缩消退,鼎内五彩消散,唯有蒸腾的白烟还在鼎中兀自缭绕,证明铜鼎刚才有过短暂的苏醒。
众人散在洞窟各处,七手八脚地寻找除了石门以外的其他出路。自从由地面下入洞穴,已经过了约有大半天的时间,地面之上应该已经是夜深人静时分。杨瑾原本没有料到会耽搁这么长的时间,更加没有想到会被困在绝境之内,所以下洞前虽然准备齐全,唯独忘记了携带干粮和水囊,比起饥肠辘辘,更加难以忍受的是干渴的喉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搜寻的速度。
陶素率先发现洞窟中确实有通风口,但是悬在高不可攀的岩壁顶端,难以企及,即便垒起人梯,也无法攀入。从眼下的情况来看,石门的确是洞窟唯一出入口,试想假如真的另有可以穿行的通路,巨型魔物早就用怪力尖爪突破禁锢,岩壁上的沟壑便是它失败的铁证。
想到若沿原路返回,必会与成群魔物相遇,所有人无不体乏力虚,斗志几近溃散。与魔物正面交锋,等同自寻死路,即便能够冲杀过去,肯定伤亡惨重,不禁感到萎靡丧气。
“娘的,”顾勇口吐粗言秽语,“怕什么魔物,死在俺刀下的魔物不计其数,俺这就杀将出去,先逮一头来充饥。”
仅有寥寥数人拉出战刀,跟随顾勇做出要拼命的架势,其余人等都目光暗淡,愁云满面。杨瑾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种状态下的士兵去和魔物正面冲突,那和送死没有区别,焦急地在心中盘算计策。
“三哥!还等什么?再等就饿死在这里了!”顾勇指着洞中白骨说。
“对,三哥,杀出去可能还有活路,待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陶素权衡轻重下也觉得只能铤而走险,挥出一拳击打在摆放铜鼎的高台上。
杨瑾始终未离高台,陶素拳头击落在高台上发出的震动传到他的脚底,初时倒也没有在意。可是转念一想,别说陶素,即便是顾勇在酒足饭饱之后全力挥出一拳,也不可能震颤石台,除非这石台……是空的!
杨瑾想到此处,胸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高喝一声:“快在高台周围寻找,看是否有机关枢纽!”
高台一圈不足十丈,容不下近百人同时搜索,但大家都知道杨瑾素来足智多谋,绝不会下毫无意义的指示,听到他发出命令,立刻群情高昂,在洞窟中搜寻起来。半个时辰过后,激情再次被无情的失望浇灭。
“三哥,你到底让我们找什么啊?”顾勇暴躁地询问杨瑾。
杨瑾仍旧没有放弃,徘徊在高台前细寻端倪,喃喃说道:“高台中空,里面必定另有玄机,我要找到开启的机关。”
“空的?这还不简单,何须机关?”顾勇上下打量高台,好像在审视一名挑衅自己的对手,朝杨瑾挥手说道,“三哥让开,看我撞开这台子。”
顾勇倒吸一口气,屏息聚力,绷紧的肌肉上凸起条条青筋,突然暴喝,声如朝堂洪钟,蛮牛一般使出浑身力气,用肩膀向高台撞去。顾勇身体和高台之间发出的碰撞声更加印证了杨瑾的推测,只要不是聋子便能够听出高台内部是空的。可惜的是高台在顾勇的全力一撞之下,仍旧纹丝不动,反而将顾勇弹了回来。
高台仅有几片灰泥尘土落下,杨瑾察觉有异,困惑地招呼人将火把拿过来,凑近高台后,一起动手将裂开的灰泥剥落。泥土簌簌落下,沮丧之情也清晰地从众人的目光中淋漓尽致地显露出来:泥土之下露出与铜鼎相同质地的金属,整座高台竟然也是由青铜铸造而成,铜鼎四根鼎足牢牢铸在高台之上,高台与铜鼎实为一体。
正当所有人都感到绝望之时,一阵清晰的隆隆声从高台下传来,高台竟然自动向后缓缓退去,原本所在的地面上出现一扇暗门。谁都不明白为什么稳如山岳的高台忽然就自动移开,肯定不会是顾勇的蛮力撞击所造成的结果,众人疑问地相互对视,可是谁也给不了对方答案。
“难……难道是我?”与高台正对面,洞窟的另一端,一名坐在石椅当中的士兵缓缓举起双手,用无辜的视线看向众人。
那张石椅的扶手上左右各雕琢着一个兽首,雕工粗劣不堪,既不威风也不对称,由于洞窟内石椅石桌凌乱不堪,起初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张石椅。当杨瑾二次下令搜寻时,士兵在搜索间无意中按到兽首,惊奇地发现兽口竟然可以咬合,显然内设机关,虽然不在高台附近,他还是用力地将兽首上颚按了下去。
结果却并没有任何异状发生,士兵又好奇地按动另一边的兽首,洞内一切如常,仍旧是毫无动静,于是他又尝试两边同时按下,可还是一切如故。士兵见高台外围人头攒动,大家都在那里聚精会神,他索性坐到石椅中,胡乱按动兽首。时左时右,左左右右,或右左右右,总之全无规律可言,同时留心观察洞窟内角落暗处是否有变化发生,忽然兽口内发出一声锁死的咔嚓声,便再也按不下去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正对面的高台与此同时自行活动起来。
高台之下的暗门由一枚大锁锁住,锁身年深日久已经锈死,顾勇不等杨瑾下令,几刀便将锁扣毁掉,伸手拉开门板。门板下出现的是幽深漆黑的甬道,一条向下倾斜的阶梯延伸到看不见的深处。众人见又是继续深入地下的通道,不由踌躇不前,各执一词地争论起来。
“这洞口隐藏得如此隐蔽,里面定有凶险。”有人担忧地说道。
“这分明就是用来逃生的暗道。”反驳的声音立刻响起。
“若是逃生,应在石椅近前,为何要与机关相隔甚远?”那人不甘示弱地反问。
“不管是什么用途,既然魔物不敢靠近此处,里面肯定没有魔物,不妨进去看看。”另有见解的声音也出现了。
经历与魔物遭遇、混战,又被长时间困在地下的秘密洞窟中,此时所有人都难以维持常态,或是神经敏感,或是心志不坚,终归这些遭遇不是开荒拓边和上阵杀敌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
“都别吵了,听三哥的!”顾勇厉声喝止众人,将目光投向杨瑾,“三哥让俺下,俺就下,让俺从魔物群中杀去,俺就杀!”
“我先下去。”杨瑾为稳定军心,决定身先士卒,于是从士兵手中拿过重新点燃的火把,一马当先下入甬道。
甬道内黑暗逼仄,两侧石壁布满水珠潮气,杨瑾谨慎地将火把探在前方,小心而行,忽然身后队伍传来一声惨叫。杨瑾不明原委,慌忙循声走去,看到数名士兵围拢在一起,人群当中一人倒地身亡,陶素正蹲在一旁查看。
“三哥,你看。”陶素将死者手掌翻开。
杨瑾看出死去的人正是手指被铜鼎彩物所伤的士兵,他手掌中出现一丛狰狞恶心的猩红色,仿佛拧结在一起的血管冒出皮肤,红色没入死者袖口。陶素用刀尖划开死者衣袖,发现红色已经沿着他的手臂蔓延开来,占满整片胸膛的肌肤。杨瑾命人传唤来另外两个将手伸进鼎中的士兵,两人见到死者的恐怖死状,也都胆战心惊,可反复仔细查看,两人的手掌仍旧如常,全无任何诡异变化。
士兵的突然死亡让人们心头蒙上一层阴影,造成他的死亡的白烟,是从铜鼎内莫名神奇地出现,而他们现在就走在铜鼎下方的甬道中。
来到甬道的石阶尽头,空间再度骤然宽敞,显然刚才的甬道并不是在天然的基础上修建,而是完全由人力开凿出来,为的就是连接铜鼎所在的洞窟,可是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为何要耗费如此大的人力另外开凿甬道呢?若没有某种必要的原因,没有人会做出这种看似愚不可及的事情。
地势仍在向下倾斜,空气开始变得憋闷潮热,令人作呕的爬虫遍地横行,凝重的水汽在地面上汇成片片水洼,杨瑾猜测现在所到达的位置比遇到魔物的广场还要更加深入地下。
火把微弱的火光照不到远处,周围尽是幽冥的黑暗,这片黑暗的空间宽阔无比,行进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发出空明的回响,以致无人敢大声喘气。杨瑾分辨不清身处的环境,唯有带队贴着岩壁行走,行走数百步后,洞中莫名响起锁链拖行在地面时发出来的声音,声音虽然微弱,但是在寂静的黑暗里清晰可闻。杨瑾再度嗅到危险来临的味道,加快前进速度,可是前方很快便无路可走。
高大厚重的圆木横竖交错,形成一道栅栏阻挡在杨瑾面前,分不清是走到了一座牢笼的前面,还是他们本身就在牢笼中。杨瑾命众人散开寻找出路,然而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他们便失落地发现,这座牢笼根本没有牢门。
锁链的声音更加清晰,忽远忽近,时强时弱,好像有众多戴着枷锁镣铐的犯人在黑暗中徘徊踱步。尽管知道任何声音都会迅速暴露所在位置,杨瑾被逼无奈,也只能让士兵斩断圆木,自己领着数十人,手持弓弩警戒掩护。
战刀终归不是开山伐木的斧子,纵然刀起刀落间木屑纷飞,即便顾勇以力劈千钧之势,也仅能给碗口粗细的圆木造成微小的创口。可惜还没挥砍几下,顾勇手中的战刀半截刀身飞上半空,没入黑暗,手中仅剩匕首长短般可怜的短刃。陶素见状,连忙制止众人挥刀乱砍,让混乱的人群组成伍,五条刀身靠近,将刀刃贴在圆木上拉动切割,既减少了对战刀的损害,也加快了断开圆木的速度。
滴水穿石的工程让杨瑾焦急难熬,因为锁链的声音正在缓缓靠近,汗水已经打湿了后背的衣衫。这漆黑的空间中究竟囚禁着什么?杨瑾第一次察觉到自己握弩的手在颤抖,虽然他无法想象出对方具体的形象,可他确定囚禁在这黑暗中的危险只能比死去的巨人魔物更加恐怖。
一片巨大的阴影终于渐渐浮现在火光的映射下,隐约像滚石,却又能不断变换着方向,保持着蛇形游弋。阴影挤压着火光前行,火光好像照射在一堵能够移动的墙壁上,杨瑾怀疑是不是无意间触动了陷阱埋伏的机关,但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陷阱埋伏不需要关在牢笼里,这巨大的阴影就是牢笼里的囚徒。
火光映照出阴影那斑驳嶙峋、凹凸不平的表面,仿佛一堵年深日久的泥墙,高高在上的两个圆洞喷出的气流吹熄了下方的几盏火把。
“放箭!”杨瑾的喊声将还在震惊中的士兵唤醒。
贴近圆洞的下方,阴影上面开启了一道长长的裂缝,一条碗口粗的红芯电光石火般探出,将最近的四五名士兵卷进裂缝中黑洞洞的空间,惨叫声瞬间消失在合拢的裂缝里。一击得手后,阴影迅速升起,如蝗弩矢射在一堵宛若从地面升起的墙壁上,弹落在地。
这是条已经无法用怪兽来形容的生物,称之为魔怪更加贴切,假如这庞然大物爬上长城,身躯足足可以将城道填满。众人能够看到的,还仅仅是火光能够映射到的部分,躯体还有难以估量的长度不知道延伸至黑暗空间的什么地方。如果说它像蟒,抬起的身体两侧排列着形似百足的短肢,头颅大小堪比长城上的烽火台,宽阔的口鼻如狼嘴一样前突,鼻孔上方没有双眼,却有像家鹅一样隆起的额头。
魔怪额头正中赫然长着一张人脸,人脸五官俱全,圆睁的双瞳居高临下地睥睨杨瑾众人,口中发出含义不明的怪叫,只不过与这耸人听闻的巨大身躯相比,人脸发出的正常音量,委实不相匹配。
魔怪头颅呼啸着冲击而下,众人早已惊慌四散奔逃,头颅如同攻击城门的巨木,撞在圆木栅栏上,整座洞窟仿佛都随之震颤起来。几名来不及逃走的士兵身体碎裂,骨肉顺着栅栏间的空隙,溅出牢笼。
当魔怪昂起的身体向下俯冲的时候,杨瑾发现魔怪背上每隔一段相同的距离,便会出现一条悬着的粗大青铜锁链,锁链不知如何固定在魔怪后背,另一端向上延伸进看不见的洞窟顶端。
但杨瑾终于明白了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人为何要凿出一条甬道,为的就是让魔怪背上的锁链可以通过甬道,连接到刚才洞窟中铜鼎下的高台,虽然不知道铜鼎的运作原理,但这头魔怪想必就是铜鼎神秘力量的能源。
这头恐怖的魔怪绝非人力可以降服的洪荒巨兽,有人猜测死在密室石门前的尸体可能是南蛮道人,杨瑾不知道曾经居住在地下的人用了什么仙术妖法将魔怪关进洞窟,可是很显然,对于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来说,逃出牢笼才是唯一生路。
“陶素,你来助我引开此物!顾勇带人继续断开木头!”杨瑾对着混乱的人群焦急吼叫。
幸好魔怪庞大的躯体移动起来并不灵活,再加上地穴对于它而言,太过狭窄,只要看准它头部攻击的前兆,士兵们还可以勉强与魔怪周旋,但士兵们本身已经饥渴交加,气力很快便会面临油尽灯枯的极限。
杨瑾连发短弩,魔怪皮硬如甲,看似应该是弱点的人脸又在短弩的射程之外,杨瑾情急之下挥动火把,高声叫嚷,想将魔怪的注意力引离圆木栅栏方向。
弩箭的攻击,加上听到杨瑾声嘶力竭的叫声,魔怪的头终于扭转过来,那张诡异的人脸和杨瑾对峙片刻,又转向奔走逃散的人们,寻找其他目标。杨瑾不明白为什么魔怪舍近求远,他检查自己周身上下,又看向魔怪逼近的方位,人影在黑暗与火光中闪动。
“它怕火!”杨瑾立即明白原委,解下御寒的披风,用火把点燃,拉起束带向魔怪冲去。
众人见状,慌忙卸甲宽衣,互借火源,很快在魔怪前面拉起一条火焰防线,不断有人将外衣投进火中,加剧火势,甚至有人为保性命,将外裤也脱掉用来助燃。魔怪果然畏惧火焰,盘踞在火线另一端,对众人虎视眈眈。魔怪虽有一张巨口,但是不能发音,唯有那张人脸暴躁地嘶吼,和巨型身躯极不相称,倒有些滑稽。
“用火烧毁栅栏!”陶素被杨瑾的话启发。
可惜筑成牢笼的圆木常年在潮湿的地下,难以点燃,尝试放火的人很快就放弃了徒劳无功的努力,加入断木的行列。但战刀切入圆木中央,刀背受圆木断面挤压,再难以有所进展。
正当士兵一筹莫展,以为今日难逃葬身怪兽肚腹的命运时,顾勇大吼一声,抬腿向圆木踹去,身边士兵立刻会意,也随同效仿。顾勇的连连怒吼很快带动起声势浩大的号子,在数人齐声吆喝中,已经被切断过半的圆木终于应声断裂,栅栏上破出一个可使人通过的缺口。
队伍挤挤搡搡冲过缺口,若是这番景象被蒙恬看到,恐怕会哭笑不得。一群大秦将士,战甲尽弃,刀兵残破,更有赤膊露腿者,蓬头垢面,狼狈逃窜。但是假如看到牢笼中的魔怪,莫说耻笑,能否迈动双腿逃跑都难说了。
顾勇跑出栅栏后,回头望着牢笼中还被困在火焰后方的魔怪,哈哈大笑:“还想把俺当吃食,待俺改日领雄师铁骑再来,砍下你的肉,尝尝什么滋味!”
众人逃离险境,在顾勇身前站定,不管前方是否还有未知的危险,也都附和地放声狂笑。笑声中滋味复杂,有对恐惧的宣泄,有死里逃生的庆幸,有掩盖惊魂未定的惶恐。
在响彻洞窟的长笑声中,魔怪停止不安的躁动,缓缓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以为魔怪知难而退,没想到它竟然将鼻孔探到火焰前,好像突然聪明起来,想起鼻息无意间吹灭火把,再次向熊熊烈火喷出强烈气流。火焰防线虽然火势猛于火把,但燃烧的都是轻软的衣物,仿佛遭遇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虽然没有彻底熄灭,但霎时被吹得七零八落。
破坏了火焰防线,魔怪肆无忌惮长驱直入,以头部撞击圆木栅栏。洞窟震撼,土石坠落,圆木栅栏在怪兽第一次冲击下,纹丝不动。
魔怪头颅缩回,再次全力冲出,震撼之势胜过前次。劈裂之音从圆木栅栏上爆裂开来,但仍旧以残存之躯坚守阵地。
魔怪头颅退回黑暗中,三番冲出,如猛龙出海。原本坚不可摧的圆木栅栏终归已经被顾勇等人破坏一角,蝼蚁之穴尚且可倾楼台殿宇,怪兽的头部和断裂的圆木,夹杂着碎石,从洞口迸射而出。
笑容瞬间从顾勇脸上消失,刚才的狂言妄语统统抛之脑后,转身拔腿便跑,身后紧跟争先恐后逃跑的士兵。还没跑出百步有余,顾勇被一人挡在身前,抬头发现杨瑾竟然逆向而来,仔细回忆才想起,逃出牢笼后,确实没有发现杨瑾的身影。
杨瑾扬起下颚示意众人回头看,大家胆战心惊向后看去,只见魔怪伸出洞口的头挣扎扭动,但身体再难前进半分。青铜锁链的长度已到极限,牢牢将魔怪困在原地。
“简直就是两世为人啊,”顾勇绷紧的身体松弛下来,看到手捧濡湿衣服的士兵从杨瑾身边走过,不禁问道,“这又是要干什么?”
“按照五弟之策,防火烧木。”杨瑾微微一笑。
原来自从逃出魔怪牢笼,杨瑾便想到既然魔怪身锁铜链,还要增设圆木栅栏确保万无一失,必然是因栅栏之外有人生活。常人不同于魔物,黑暗中不能视物,需要燃火照明,那么周围肯定会有像放置铜鼎的洞窟中相同的照明凹穴。杨瑾当机立断,带了陶素和士兵前去查看,寻出不远,果然在岩壁上发现大量凹穴,用衣物浸透灯油返回。
士兵将衣物裹在断裂圆木之上,用火把引燃,刹那间将洞内映照得通红一片。魔怪本就惧火,见了冲天火光,急匆匆向洞窟黑暗中逃去。杨瑾一声令下,燃烧的圆木一根紧跟一根滚进洞窟,火焰腾着滚滚浓烟山呼海啸,场面蔚为壮观。圆木尽数推入洞窟,火光弥漫,可深处依旧悄无声息。杨瑾等人在外静静等待许久,以为魔怪侥幸逃脱,惋惜地打算暂时离开,待来日再多领人马前来,诛杀这耸人听闻的妖魔。
正当杨瑾遗憾地准备带领队伍离开,洞窟深处忽然腾起一丛火光。这魔怪躯体究竟有多大,杨瑾始终难以一窥全貌,想必是不知魔怪身体哪个部位碰触到圆木,火焰迅速沿着魔怪身体燃烧起来,形成了一条火焰巨龙,在洞窟深远处疯狂奔窜。火烧巨怪,发出刺鼻的恶臭,垂死挣扎的巨怪牵动背上的铜链不断发出巨响,更是听得人头痛欲呕。
好不容易捱到那“古往今来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别无分号”的最大号“蜡烛”活活烧死,全身油脂也被火焰焚烧干净,渐渐息灭,众人才渐渐喘过一口气儿来。
魔怪已除,没有能源来源,即便青铜古物回到铜鼎之上,应该也不会再出现那种奇异变化。所以虽然魔物尚在,至少无人能够再制造更多魔物,杨瑾此行算是大有收获,重新整顿队伍,上路寻找出洞途径。
前方再也没有遇到魔物或者其他恐怖妖兽,火把所剩无几,好在沿途均有残留灯油的照明凹穴,且行且补充燃料。
天然洞窟环环相扣,离开魔怪牢笼后,到处都充满人类生活的迹象,诸如泥土垒砌的炉灶,石头打磨出来的锅碗,不一而足,可见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并不像魔物那般生食血肉,其他石床石椅更是见怪不怪。
最让杨瑾惊喜的是,一处洞内竟残留着竹简数卷,上前便要伸手去拿,可惜竹简绳索已经腐烂,在杨瑾手中顿时散成杂乱无序的一堆竹片。经年累月,竹简半数都化作尘埃。杨瑾小心慎重地拿起竹简在眼前仔细端详,每片竹简均刻有文字,字形怪异难辨,有些部分或磨损或残缺,如今已经难以遍观全文。杨瑾大喜过望,如获至宝,命人将竹简小心包裹好,尽数带走。
离开这间“书房”,杨瑾众人穿过一条狭长的山洞,这里再没有灯油凹穴,点燃仅存火把,提心吊胆亦步亦趋。不多时,前方传来潺潺水声,激起早已犹如火燎的喉咙,众人不顾前方是否安全,全速向水声处迈进。
河水横贯前方,连杨瑾也顾不得许多,跟其他士兵冲到岸边,饱饮一番。河水冰冷刺骨,缓解了难耐的干渴,可众人腹中无食衣不遮体,寒意油然而生。忽见水边有白鱼彩蛙游动,彩蛙恐是毒物,但那肥美白鱼却令人垂涎欲滴,却碍于河水寒冷,只有少数人铤而走险下入河中捕鱼,其他人唯有流着口水望鱼兴叹。
水面昏黑,火把靠近也仅能照到离岸五步,白鱼湿滑灵活,又没有捕鱼器械,有人尝试以弩射击,可箭矢入水顿失力道,下水的人很快便抗不过刀割般的寒冷,无功而返。
杨瑾只觉得此处似曾相识,喝止众人,命陶素、顾勇各带数人分头打探,果然发现入洞时留在分叉路口的标记。杨瑾不敢再贸然进入没有到过的区域,况且所有人的体力也不允许再做进一步探险,于是带人沿河顺流而走,终于找到来时的洞口。大家拼尽最后余力,手脚并用,顺洞穴爬出地面。
夜空中明月高悬,积雪的草原如铺满银沙,吴卓安排士兵轮流看守洞口,自己却寸步不离坚守,心中主意已定,若天明之时,杨瑾再没回来,他便向蒙恬请命,带大队人马杀入地下。心中焦急又无力可使的吴卓见洞口忽然冒出灰头土脸的人头,险些下令放箭,但听到洞中传来的是人声,而非魔物,吴卓知道是杨瑾归来,忙命人协助将疲惫不堪的士兵拉出洞外。
百人入洞,归来者尚有七八成,损失到算不上惨重,但人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凄惨之相尤甚难民。
星月当空,重见兄弟,杨瑾回想洞中奇遇,只觉得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