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制符
第二十五章 制符
在那以刀气砍劈出来棱角分明的石台之上,唐公正还是一直静静地端坐在那里,已经过去了近十天,无论是风吹日晒雨淋他一直如那样雕塑一般,好似没有丝毫的改变。
在他面对着的那面巨大火壁上变化却是日渐明显。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是他面前的一小块地方的火焰不时地波动一下,好像被只无形的手干扰,切断了般的散开,而到了现在,却是东一横,西一撇,每次都是一道十多丈长,数尺宽的巨大痕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火壁上,好像一直向这面火壁攻击着的无形巨人越来越大,越来越有力。
只是放眼望去,在这直径数里,将这整个天火山都笼罩在其中的巨大火球面前,这些伤痕却渺小得好像一只蚂蚁用力砍劈着一只大象般的可笑。更何况那些在火壁上的伤痕只是一瞬之间,立刻就会被从其他方向涌来的火焰弥补合上。
“……这样看来,唐四少还真的能在这些时日里将功力刀意再逼上一层……那大碎灭手乃是天魔五策中攻伐第一的法门,取一点万事万物本质中的破灭崩毁的本意,号称足以破灭万物粉碎一切。无论是有形之物,抑或是无形元气道法意念俱都可以破碎毁坏。只要唐四少能真的将那股招意参透领悟,说不定还真能破开这极阳炼狱罩……”
看着远处高台上静坐着的唐公正,还有那火壁上浮现的一道道刀痕,石道人的表情有几分凝重,有几分赞叹,更多的却是可惜。他背后的那一双飞剑也在嗡嗡低鸣,低鸣声中好像也带着一股淡淡的哀伤之意:“……只是这魔道功法本就太过霸道,据闻当年魔教修炼此功之人最后都是被那一点崩毁之意反噬其身,粉身碎骨而死,我不知唐家将之改良了多少,但无论怎么样,还要用这种拔苗助长之法强提功力境界,对自身损害极大。于此过后,说不定便是终身再难有寸进了……”
昨夜一夜的搜寻侦查,除了将夺宝盟底层弟子们累的够呛之外,这方圆百里之内没找出任何的可疑痕迹来,那诡秘莫测的小小轿子和着那半死不活的大当家一起好像消失了一般。但夺宝盟的几位盟主并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反而更是亲自带人继续四处盘查。连石道人这位总盟主也特意带着那两把回复了些许元气的飞剑来唐公正闭关这边查看。
不远处的白金凤也听到了石道人的话,一直满是愁色的俏脸上更是黯然了几分,不过忽然间她又一挥拳头哼了一声说:“没关系,我们云间大山里有很多仙草神果,就算唐家阿哥受了再重的伤都能治好的。”
石道人连看都没白金凤一眼,只是像听到小孩子的无知笑话一样撇了撇嘴,继续冷冷说:“……原本顶多再过十五年,他就可以是天下三大用刀名家之一,最年轻的天下十大高手之一。再进一步,说不定还可凭借唐家这数代家主研究改良这大碎灭手所积累下的经验心得,有生之年踏破那魔教天子当年也未能成功的以武证道之路……只可惜就在这里,就因为放不下的兄弟情义,将这大好前途都统统葬送了。”
小夏在一旁接口说道:“有什么样的人,才有什么样的刀。而只要还是人手中的刀,自然就有放不下,斩不断的东西。正因为至情至性,唐四哥的刀才能那样至精至纯,也就注定了定会做出如此选择。”
“小子和那和尚谈了一番,言语间的机锋也见多了啊。”石道人冷冷一笑,转头看向小夏。“那位小神僧可透露了哪些天机给你知道?小子可否说来听听?”
小夏一笑,知道这也瞒不过人。虽然他去的时候并没人注意也没人知道,但毕竟在那十多丈的树顶上和十方侃侃而谈了好一阵子,有那巨大火球的照耀,一两里之外都清晰可见,自然早就被夺宝盟的弟子禀报给几位盟主去了。他也没心思去糊弄石道人,就直接说:“十方大师也说我们所见的那轿中人有所图谋,这朱雀灵火之事恐怕有极大的风波,及早退去方为上策。”
石道人却冷哼一声,说:“那你怎的还不速速退去?”
“那自然是因为我也有放不下,斩不断的东西。”小夏一笑。“而道长明知此事风险极大,却也不愿半途撒手,不也是有东西放不下,斩不断么?”
石道人瞪了小夏一眼,冷哼道:“贫道有两把飞剑傍身,若要存心遁走,天下之大不见得有几人真能留住贫道。倒是你这小子一身符咒法术不过二三流的水准,若是到有什么混乱变故中再碰到那晚的轿中人,那天魔鬼心咒克制一切不到先天之境的道术武功,你和你那红颜知己明月姑娘恐怕连逃都没什么指望。”
说到这里,石道人又拿出一枚烟花递给小夏:“我知你这小子机智善变,眼光独到,这些时日你就算要去四处打探,也最好莫要走出这树林二十里之外,一旦发现那晚那神秘人的踪迹就用这烟花示警,我御剑而来顷刻可至。我这两把飞剑正可克制那天魔鬼心咒,只要将那人先一步抓住,追查出他的安排和图谋,潜在的隐患也就去了十之八九。”
小夏点头,接过烟花放入怀中。不过他知道这烟花大概永远不会派上用场,那神秘的轿中人既没什么可能会冒险潜入这里,自己心中有了定计,更不可能再冒险去自找麻烦,石道人特意来这里给自己的这一番说辞无疑就是想让自己再去找找那轿中人的痕迹,却是白费了。
不过石道人这一趟来的却是正好,因为小夏正好有事想要找他。
“道长放心。不过我也正好有事想要请石道长帮忙……这段时日里变故频发,小子身上连压箱底的符箓都用了出去,现下既有空闲打算赶制些来急用,但仓促间制符所用的各种灵石法物却又没有,我这些时日看道长这麾下的夺宝盟行事周密,各方准备也是井井有条,粮食,食水这些不在话下,连飞天的机关兽都备有好几部,制作符箓的材料想必也是早有准备的,分上些给我也只是九牛一毛吧?”
从青州开始,小夏身上的符箓就只是使用,完全没有补充过,如今腰间符囊里只剩下寥寥十几张了。而即便是绘制最低级的符箓,符纸朱砂之类的用具也是必不可少,中品以上的符箓就要用到各种蕴含五行元气的灵物,或是研磨精炼过的灵石粉末,或是妖兽鲜血精髓提炼的药剂,品种繁多难以计数。符箓的品级越高,所需求的灵物也就越高级越罕有,凭一己之力去搜集炼制那是麻烦无比,只能去黑市中去买,动辄几百两银子不说,有些稀奇之物还要碰运气才能买到。小夏早发现这夺宝盟里也有些小门派的道士法师或是散人野道士,按这夺宝盟安排周密的阵势来看,应该也是给他们备得有绘制符箓的灵物。
石道人闻言眉头一皱,微有些不悦:“分上些给你?难道我们收购祭炼这些事物便不费精神,不用花银子了?”
小夏连忙说:“……大家同舟共济,正是相互协助之时,怎的还说起金银这等大俗之物……好好好,那我也用银子向你们买行了吧?只是希望石道长发发话,知会一声,让他们在这价钱上能不能给些折扣,以道长这总盟主的身份,半价,不,六折该是可以的吧……”
石道人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你这小子之前还一副义之所在万死不辞的高深模样……怎的一说到银子,忽然就变得如此市侩起来了?”
“……游荡江湖多年养成的习惯,道长莫要见怪,呵呵……”小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这等无门无派的野道士,可比不得有宗门靠山和那些吃朝廷俸禄的道友,在这符箓材料上若不扳着指头缩紧腰带过日子,说不得就要冒着浸粪坑的危险去骗些乡下老财了。”
“……”石道人面色继续古怪地发了会怔,忽然一挥手说:“那你自行去找胡胖子吧。虽然那些道士法师基本上都归在我五岳盟麾下,但这联盟的物资却都是胡胖子的悦来商行在采购调度,我回去之后自会给你打个招呼,将你当作我五岳盟聘请来的法师,那些制符灵物就只以成本价钱算给你好了。”
“如此多谢石道长了!”小夏顿时大喜。那些灵物原料的价格其实大多落在繁琐的收集整理祭炼等等的功夫上,省去这一项可就砍去了一大半的价钱。
“……不过你可要答应我件事。”
“……什么?”小夏一怔。
石道人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挥手说:“……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等到时候再说吧。”
……
半天之后,小夏就从四盟主胡胖子那里弄来了足足值三千两银子的材料。
小夏并没有开口求石道人干脆赊账给他,一则是不愿欠这人情太过,二则是听石道人的口气也是个知道柴米油盐贵的苦当家,不是那种兴之所致就能一掷千金的江湖豪侠。所以小夏这三千两银子是找人给借的。
这世上对钱最爽快的莫过于两种人,一种就是不知道钱是怎么来的,只知道怎么去用钱的人,另一种就是正痴迷于某种事物,眼中根本就没有钱的人。恰好这附近就正好有一个集这两者于一身的人——那位昆仑派上三院的弟子何天。
每次看见白金凤窗外那一朵云烟百合的时候小夏都想骂娘,那花本是用来提炼水黄晶岩中的水行元力的,不过却是要等那花将水行元力吸收之后和自身草木之气一起转化为果实,像那样活生生地折断摘下来,那花和用以栽培的水黄晶岩等于全扔在了水里,听白金凤说何天在白石城就开始天天送上一朵,一直到了这树林中还是如此,小夏暗自估计了一下,那消耗掉的水黄晶岩和云烟百合总共早就有了上千两银子。
所以小夏毫不客气地找到了这位身家丰厚的昆仑高足,直接开口向他借银子。
何天当然是不干的。这种世家子弟虽经常做些傻事,人本身却不是傻子,不可能贸贸然地就借个几千两银子给一个不认识而且还看不顺眼的人。不过小夏几句话就将他给彻底说服了,首先小夏就向他明说这些银子都是因为要帮唐公正的忙才需要借的,你若是借了,便等于是卖了白姑娘一个大大的人情,而且日后唐四爷看着你也会自然地弱了几分气势,矮了你一头,还有你若是借了,我就告诉你为何如此痴情如此煞费苦心地却讨不到白姑娘的半点欢心。
何天一听完这话,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把身上的全部金叶子和银票都给掏了出来,再搭上一块秘法炼制功能驱邪镇魔的清心玉佩,好像生怕小夏改变心意似的全都塞在他手里,然后问那你快快告诉我为何是那样,我日日苦心栽培这如此漂亮美丽的鲜花送去她窗前她却不看一眼,却只是看着那唐四枯坐。
其实简单之极,因为你喜欢的那个白金凤并不是真正的那个白金凤罢了,或者说你根本不喜欢她。小夏淡淡一笑说。
那何天听了顿时目瞪口呆,连说怎么可能,一把拉住小夏向他细细述说那日在白石城客栈中如何偶遇白金凤如何看她巧笑倩然中一股毫不掩饰的勃然生机,于是只感觉自己心底最深处一股从未有过的激动和爱慕涌出又怕唐突佳人而不敢妄动,只得绞尽脑汁想尽办法去买了那些云州特产的云烟百合种籽,又买了水黄晶岩日日栽培天天送去,只盼望佳人有朝一日能明白自己的苦心和痴情来回心转意云云……
小夏听了不慌不忙地说那为何你如此用心做的事她都不喜欢?因为你做那些事都只是你自己觉得她会喜欢而已,或者说你是做给自己看的。你连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心中想些什么念些什么都不知道,何以谈得上是喜欢?你不过是自以为很喜欢她,其实只是很喜欢那个看到她时候的感觉和冲动罢了。
说完这些小夏揣起金叶子和银票就走了,只留着何天站在那里半脸哀愁惨淡半脸迷惑不解地去苦思那白姑娘非白姑娘只是名为白姑娘的深奥禅理。
至于梁洪涛和下三院那一帮人的动向小夏没问,那布置在树林外围的阵法是用来做什么的他早就知道了,那些人是什么打算他也大概猜得出,反正和自己关系不大,若是到时候真有巨大变故,说不定还能有些作用,现在也就懒得再去费精神理会。
……
金叶子和银票一起有一千多两银子,加上那个玉佩一起抵押出去,小夏终于弄来了足够的制符材料,选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弄上一个平整些的石台,准备开工制符。
若论这材料之充足丰盛,绝对算得上是这辈子头一次,那三千多两银子可是成本价,若照平常黑市中的价格来算足有六七千两以上,换在平日里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不过现在小夏的心却很平静。从昨晚听了十方的话后决定了留下来那一刻开始,他的心就彻底平静了。
面前的岩石上铺开了一张近尺长,宽三寸的黄色符纸,那是用紫玄木浆和黄叶羊皮细心精制的,标准的绘制中品上等灵符的上好符纸,若是绘制得法,至少可保符箓中的法术五年之内不会崩解失效,只是这张符纸就值上五两银子。
小夏左手拿起一颗黄色血髓丹,那是以土行妖兽的精血炼制好了的成品,右手食指放在口中咬破,然后伸指疾点,那颗拇指大小的黄色弹丸顿时粉碎,一些细微的残渣洒落,剩下的则全数化作一团跃动着的黄色元气留在了小夏指尖。随即小夏的手指就落在了符纸上,以自己的气血为引,神念为桥,将这一团土黄色的元气在符纸之上勾勒出一片繁复的云纹。
若是有个道门正宗的修炼法术符箓的弟子在旁边看见,立刻就会认为这人肯定是疯了,居然连拓印都没有,范本也不要,直接以自身精血神念来勾勒中品灵符。这就好比修一座高楼却不需要图纸,只是随手拈来将材料垒砌在一起一样,不是不可思议,简直就是胡闹。而且那勾画出的云纹分明是有些走样的,有些地方离标准正宗的云纹纹路差着老远。但偏偏整体来看好像又有一股平衡和谐之意,最关键的是直至绘制完成小夏的手指离开,这片云纹也丝毫没有崩解消失的征兆,就那样和其他符箓一样将所有的元气安安稳稳地稳固了下来。
小夏长吁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水。他这绘制的大概算是一张中一品的土行符箓,也是他平生第一次绘制中一品符箓。
上品符箓取九重天之意,以一品为起点,九品最高,中品及下品则是以人间官职排列,以九品为起点,一品为最高。小夏之前所绘制的最高的也不过是勉强绘制出中过三品而已,而那不过是名门正派符箓道士的及格门槛。只有能绘制出中一品的符箓,在符箓之道上才能算得上是登堂入室。
在此之前,小夏对中一品符箓是连想都不会去想的。中一品符箓的绘制乃是先天法术之下最为复杂,难控,只是失败一次浪费掉的材料的价钱就让小夏绝了尝试的心思。但是现在,这一次,小夏却很有信心。
小夏没有受过任何正规门派的符箓训练,没有背过云纹口诀,没有练习过笔法,没有练习过静坐冥思锤炼神念,但是说到符箓,他却比任何人都更加熟悉。他从记事开始第一个看到的书画就是符箓,生平第一次拿笔第一次在纸上写画就是符箓,希夷老道只是对他语焉不详地讲解过符箓的基本道理,剩下的就是他自己不停地摸索不停地练习。在这十多年间,他绘制的,使用的各种各样的符箓却绝对不比任何一家道门弟子少,而且因为各种情况他修改过符箓,修补过报废的符箓,甚至制过假符箓等等一系列名门正派弟子们连想都想不到的事他也做了不少,瞬发,连发,各种符箓的搭配使用他也都尝试过。他就像一个没有师傅也没有秘籍,从小到大只是不停地摸索不停地搏斗的武者,和那些有师傅教,有套路可练的剑客,拳师相比,他没有任何的固定架势固定招数,有时候看起来甚至在胡来一通,但是他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姿势都是他自己从无数失败无数实践中领悟来的,已经是他整个灵魂的一部分。
可以说,对于符箓的‘感觉’,小夏自信他已不输于任何人。
石中泥给他的三枚土行先天符箓他已用过了两枚,体验其中上品土行法术的运作让他受益匪浅,再有之前在青州树林中那一道张天师的乾天锁妖符的运用,解封,更是早让他对符箓之道有种更深一层的领悟。而现在旁边还有着价值七八千两银子的灵物材料,他当然比任何时候都更有信心。
血髓丹的土行元气已经完全稳固下来,这道符箓的骨架已经定下来了,接下来就是更为复杂的法术本身的云纹了。小夏又从旁边拿起了一小瓶红如血水的浆汁和一颗黄色的土球,将红水倒入左手,右手捏碎土球,双手齐出,用那红水和土球的粉末一起在符纸上绘制起来。
符纸上的云纹精细繁复,最关键是神念在其中的平衡,元气上的应用更是出不得丝毫的差错。但是小夏的心境很平静,没有丝毫的忐忑,一丝不苟地导引着五行元气在符纸上化作一片片的云纹。这种平静也才是他自信的最大来源。
这不是那种丝毫风波不起的那种平静,而是狂风骤雨波涛汹涌的一叶蓬舟中,一杯浊酒一碟油豆的那种平静。他知道风波骇人,巨浪滔天,卷入风浪之中便是立成齑粉,但既然停不了风,止不了浪,那就好好做好自己能做的。从青州树林中开始,心中一直的不安,焦躁,算计,患得患失,反而在这一刻全部平息了下去。这是一种充满了力量的平静。小夏甚至在这平静中有种隐隐的预感,这场风波虽然可能极为惨烈,但也可以将很多弥漫在表层上的雾霾全部吹走吹散。
不知不觉中,手中的材料已经一丝不剩地全部绘制在了符纸上,变作了一片片精细复杂的云纹,一阵勃动的五行元气发出一阵鸣动随即又平复了下去,没有一丝外露地互相作用,内敛收拢在了一起。这一张中一品的符箓就这样完全地绘制成了。
小夏笑了。虽然他已是满头的大汗,头脑也一阵一阵地发晕,但他笑得却是这两年中最开心的一次。
接下来的,就是在这剩下的十天中将这所有的灵物材料给消耗一空,全部给制成符箓,为那十天后的风波作好准备了。
剩下的十天会很短暂,小夏很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