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难说恩仇 柔肠寸寸 谁解悠悠心 第三十章 梦碎魂消 死生茫茫如梦幻
柳慕枫本欲与他们一同前往,然而月晨夕心底始终有道跨不过去的坎,不愿与他同行,柳慕枫只得作罢。
月晨夕十几年未见阳光,极不适应,云清霜给她准备了一顶带有头纱的斗笠,遮挡住刺目的日光,这才上了路。
一路上月晨夕奇怪的装束引得旁人频频注目,好在她二人都不是多事的人,即便有人见云清霜美貌,故意搭汕挑衅,也被她随意打发了去,就这样一路平安地来到乾定城。
重新踏上这片土地,云清霜千头万绪,有些沉重,有些迷惘。
云清霜对乾定城极为熟悉,她正要将姨母带去骤站,月晨夕却道:“我们去听雨轩。”
云清霜不解,却也不便反驳。
直到和风嬷嬷见上面,才知道原来月晨夕曾是她的旧主。
主仆二人相见,自有说不完的话,云清霜悄然替她们合上门。她们各自有各自的故事和无奈,何必打扰。
她回到卧房,只见床上整齐摆放着数件小儿的小衣和兜肚,想必是风嬷嬷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精心缝制的。只可惜,谦儿一天天地长大,很多衣裳他是用不上的了。
临近傍晚,风嬷嬷敲开房门,笑吟吟地道:“姑娘,我准备了一些饭菜,你和小姐用过以后,再去皇宫不迟。”
云清霜微微欠身,“多谢嬷嬷。”
席间,风嬷嬷兴致勃勃地问起孩子的事,云清霜一作答。
当听说是一个男婴,并且她与尉迟骏已重归于好时,她高兴得就只会说一个字:“好,好。”
云清霜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待清霜陪姨母办妥这边的事,就同你们一块儿回去看谦儿。”
“谦儿,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好名字。”月晨夕唇角凝了一抹赞叹之意,“是孩子的父亲给起的名字吧?”
云清霜微笑点头。
一转身,风嬷嬷已不在桌旁,云清霜讶异道:“嬷嬷去了哪里?”
“我在这儿呢。”
顺着声音瞧过去,风嬷嬷正翻箱倒柜,不知在寻找什么。
月晨夕笑,“你这是在做什么?”
“给孩子找件像样的见面礼。”风嬷嬷头也不回地道。
云清霜哑然失笑,“嬷嬷不必忙活了,谦儿可什么都不缺。”'
“他不缺是他的事儿,送见面礼是我的一片心意。”风嬷嬷笑得合不拢嘴,伸手拢一拢鬓角,将大半个身体都理进了橱柜中。
“随她去吧。”月晨夕抿了抿唇,夹了一筷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风嬷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疾步走了回来,“有一件事我差点儿忘记告诉你们。”她顿了顿又道,“萧予墨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上过早朝。朝中议论纷纷,乾定城都传开了,说是―”她压低了嗓音,“说他其实已经驾崩多日,但生恐引起混乱,一直秘不发丧。”
云清霜倏然一惊。她曾多次刺杀萧予墨均未成功,现在赫然听到他的死讯,心中却无一丝喜悦,反而有种淡淡的隐忧。尉迟骏被林恒安急切召回,难道正是为了这件事?扳指一算,从她离开南枫国至今差不多也有近一个月,时间上算刚刚好。
月晨夕的表现比她淡然得多,她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酒方道:“若传言非虚,那当真是他的报应。”
“我也不能肯定。萧予墨诡计多端,谁知道那会不会又是一场骗局?有过前车之鉴,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云清霜脸卜一阵白一阵青,风嬷嬷见她神色不对,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合上嘴。
月晨夕丝毫未觉,领首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云清霜咬了咬唇,低下头。
风嬷嬷目光柔和地握了握她的手,云清霜报以感激的微笑。
隆冬的子夜,街头巷尾已是空无一人。皇宫内也是静谧无声,只隐约似有丝竹声,不知是谁拨动了琴弦。
有两条黑影轻盈的越过宫墙,一前一后,往深处摸去。
此二人身材窈窕,蒙面黑巾下露出的一双美目,明亮若皓月当空,正是云清霜和月晨夕。
云清霜虽几度出人皇宫,仍无法记清所有的方位,也不知道亡国的一国之君会被安置在何处。只听说云静庭被以礼相待,除了限制自由,其余吃穿用度都是以上宾款待。
一队巡夜的禁卫军经过,云清霜和月晨夕掩到假山后,待他们过去后,才重新现出身形。
月晨夕刚要说话,一名离队的禁卫军身影碎不及防地撞人眼帘,云清霜唯恐他会大叫招来旁人,先一步点了他的哑穴。
他手中提着一串锁匙,大概是发现掉了东西又重新折回来,却意外撞上了云、月二人。
月晨夕手按上他的琵琶骨,“我有话问你,你若敢大叫,我便挑了你的琵琶骨,让你生不如死。”
那人忙不迭地点头。
云清霜拍开他的穴道,“说,北辰国朝渊帝被关在何处?”
那人犹豫着不敢开口。
月晨夕冷笑,神色渐渐僵硬,“还想不想活命了?”她缓缓举起手。那人吓得面无人色,“我说,我说。他就住在居安官。”
“居安宫往哪里走?”
那人眼珠子一转,月晨夕已知其意,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你要是胆敢骗我,我让你全身溃烂而亡。”
“不敢,不敢。两位女侠朝北走,一直走到尽头就是居安宫了。”月晨夕点了他的穴道,随手将他往假山后一推,“等回来再给你解药。”两人放轻了脚步一路往北走,云清霜忽道:“姨母,那是什么毒药?''月晨夕只是笑,“我讴他的,补气养血的药丸而已,便宜他了。”云清霜唇角微扬,忍俊不禁。
往北走到尽头,果然见到一座宫殿,稍嫌偏僻了些,不过对于云静庭而言,挣反而是一件好事。
云清霜抬头扫了一眼,“姨母,是这里没错。”
月晨夕迫不及待,快步往里走。云清霜往四处仔细探视一番,才跟着进去。月晨夕步子极快,云清霜步人前殿时,她已经没了影。
再往前就是偏殿,云清霜拐过一个弯,忽然停住了脚步。
云静庭和月晨夕一个站在窗前,一个立于门口,四目胶着,痴痴凝望对方。有那么一瞬间,云清霜屏住了呼吸,生怕会惊扰到他们。
不知不觉,月晨夕早已满面泪痕。
云静庭神情恍惚,低声呢喃:“我是在做梦吗?”
“你不是在做梦,我是晨夕,我来看你了。”
“晨夕。”从他唇齿间逸出的低唤如此的轻柔,让人温暖了心怀。
月晨夕眼中有泪意一点一点地渗出,云静庭却深深一笑,“晨夕。”云清霜轻手轻脚地退出大殿。此时一轮明月当空高悬,清辉四射,群星璀,闪动耀眼光芒,那样美丽的夜晚应当属于他们。
对尉迟骏的想念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经历过离别,还有娘亲和姨母的遭遇.让她更深地认识到,两情相悦,长相厮守,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姨母历尽万难才得以与云静庭再见上一面,师父却只能与娘亲的魂魄相依,她,能收获尉迟骏的真情,并最终修成正果,是何等的幸运。
不知过了多久,月晨夕缓步走出,她双目有些红肿,哑声道:“霜儿,你爹让你进去。”
云清霜颇有些意外,“为何不带他一起走?”说完才意识到这里一名守卫都没有.防卫松懈得令人生疑。
“你进去问他吧。”月晨夕静静道。
云清霜依言缓缓步入。
云静庭依旧站在窗前,像是一座石雕,纹丝不动。
云清霜沉默以对。他比两年前苍老了许多,满头华发,两鬓霜白,唯有一双眸子精亮如昔,腰板挺得极直。他与月晨夕站在一起,倒像是父女一般。“霜儿。”他唤道。
云清霜默然。
他又道:“霜儿。”
云清霜唇微张合,那个字眼似是卡在了喉咙里,怎么都没法出口,只能低低“嗯”了一声。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亲,也对不起晨夕。”云静庭声音荒凉如死寂一般,“更加对不起你和轩儿,你们本来可以……却因为我的缘故……”
“从前的是与非我不想再计较,我只问你,你为何不愿和我们一起走?”云清霜语调生硬至极,她以为她能释然,但一开腔仍是怨气十足。
云静庭并不在意她的态度,他想伸手抚一抚她的面颊,云清霜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霜儿。”月晨夕道
“没关系,”云静庭苦笑,“不能怪她。”
云清霜冷眼看他,她已经努力过,却仍然从心底深处排斥他。
“我不能走。我与萧予墨有约定,只要他善待北辰国子民,我愿意在这居安宫里终老一生。”云静庭神色平静得无任何情绪,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没有丝毫关系的事。
听得他此言,云清霜的心沉沉一坠,不假思索地道:“萧予墨自身都难保了,你还理会他做什么。”
“他怎么了?”云静庭语气淡泊。
“有传闻说他已在一个月前驾崩,但事实究竟如何,无人能肯定。”月晨夕婉声道。
云静庭一笑置之,“我在宫中那么久,为何没有一点儿风声传到我耳边?可见此言当不得真。就算有那么一点儿可能,我也不能冒险。何况,我一走了之,其他人怎么办?我皇室足有百人在萧予墨的掌控中,我不能置他们于不顾。”他笑得云淡风轻,可他肩上的担子并不比从前轻多少。
云清霜心下感念,他的气度和胸襟无愧于一国之君的身份。
“晨夕,你身体能够复原,我很是安慰。你能来看我,我亦十分欢喜。”他转向云清霜,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哀伤白眉心掠过,“霜儿,带你姨母走吧。以后,也不必来了。我在这里很好,无须挂念。”
云清霜心中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作为一个父亲,他无疑没有尽到责任,但不能否认,他是一个无愧于黎民百姓的好皇帝。
“走吧,姨母。”她扯一扯姨母的衣袖。
泪在眼眶中打转,月晨夕忍着没让它滚落。
出殿门前,云清霜蓦然转过身,云静庭温柔怜爱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她胸中一痛,唇半开半合,几次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咽了回去。那一声称谓,终究化成了心里的一声低叹。
云清霜与月晨夕夜闯皇宫的同时,尉迟骏其实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冷宫内。近一个月以来,他每晚都会出现在这里,今天也不例外。
“苑妃娘娘,你还是不愿说吗?”他的耐心几乎被磨尽了。
这是一间极大的宫殿,而沐婉如此时蜷缩在屋内一角,头发披散着,眼神呆滞。
尉迟骏轻轻叹息,看来今日还是问不出什么。
正在这时,沐婉如抬起了头,眸中骤然有精光闪过,“我说。”
尉迟骏怔了怔,立即问道:“是谁指使你杀害圣上的?”
“是云静庭。”沐婉如冰冷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一般。
尉迟骏震惊得无以复加,他走前一步,“从前为何不说?”
“从前还妄想会有一线生机,如今我倦怠了。你杀了我吧,让我早日下去陪予墨。”沐婉如目光恢复到平静如水,语声波澜不惊。
“苑妃娘娘,你既然这么爱他,为何还要对他下此毒手?”尉迟骏神情萧索。嘉禾帝遇难,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尉迟将军,”沐婉如瞥她一眼,唇边凝了一抹冷笑,“我是北辰国人。”尉迟骏只觉遍体生凉,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尉迟骏将军,如果你的国家遭此大难,你会怎么做?”沐婉如的声音好似来自天外一般,说不出的诡异。不待他回答,她自问自答:“怕是会做出比我更激烈的事吧。”
尉迟骏狠狠按着掌心,指甲掐进肉里的疼痛感使得他脑中更为清明。
沐婉如是北辰国人。
云清箱亦是北辰国人。
如果说沐婉如心机深沉,直到最后一刻方显露杀机,一举得手,那云清霜对北辰国的尽心尽力他是看在眼中的。
倘若沐婉如刺杀嘉禾帝,她一清二楚。
倘若这本就是她的计策。
倘若她是为复仇才重新接纳他。
倘若她虚情假意,只为给他最深的重击。
倘若在南枫国那些快乐的时光全是他的一相情愿。
他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尉迟骏紧紧摸住拳头,握得指节寸寸发白,心中剧痛,一张脸惨白异常。“清霜,清霜。”这个名字,每唤一声,心上便多一个血淋淋的破洞。
自那一日回来后,月晨夕毫无征兆地大病一场,几天卧床不起。风嬷嬷说那是她长久郁结于心的结果。云清霜为了照顾她,不得不延后了回南枫国的计划。
夏侯熙的到来出人意料。
一开始有侍脾来报,云清霜还以为是尉迟骏。她曾经动过找他的念头,但一来姨母病重她抽不开身,二来,云静庭忽然成了她的生父,而他又是尉迟骏亲手从北辰国掳回来,她心理上说不出的别扭。这件事也就被耽搁下来。云清霜甫一见到夏侯熙,心突突直跳,但毕竟她已为人妻为人母,将近一年的光景,她也成熟了不少,很快平静。对夏侯熙,她有歉疚,有过遗憾,但很多半情错过了就再难以回头。如今她能够坦然将他当做朋友看待,就如同对沈煜轩一般,希望他也可以。
“清霜。”夏侯熙神情难掩激动之色。
云清霜面色沉静如水,“你如何得知我在此处?”
夏侯熙略略一笑,“我见过了柳姑娘。”
云清霜了然而笑。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云清霜挑起一抹温然笑意,“是我疏忽了,夏侯将军请。”
她在称呼上依旧那么径渭分明,夏侯熙黯然神伤。
让座,添茶,云清霜客套而疏离。
她已是遥不可及。夏侯熙暗道,但他又怎么能够甘心。明明是他先遇到云清霜,如果不是因为期间出了一些变故,他们早已结成连理。
“夏侯将军,请用茶。”云清霜客气地道。
夏侯熙握着茶盅的手,轻颤了下,有些悲愤,有些难堪。
“将军找我有要紧的事吗?”云清霜依旧是淡淡的神情,口吻也是极清冷的。她的冷淡顿时激怒了他。他深深吸一口气,吐出几个字:“是,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云清霜仰首瞧他。
“云静庭死了。”他说完,忽觉松了口气。
脑袋嗡嗡一响,眼前似有无数只小虫子在拼命扑打着翅膀,云清霜脸上灰败,嘶哑道:“你说什么?''
“云静庭死了,昨夜,在居安宫被秘密杀害。”夏侯熙一字一顿,何其残忍,但若他不说出来,对他自己是更大的残忍。
云清霜脑中杂乱无章,身上不知哪里在痛,好像有一把尖利的刀子将她身上的肉一块块地割下。
夏侯熙小心翼翼地藏好眼中的关切和愧色,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他还有至关重要的话必须说出口。他垂眸,沉声道:“你知道是谁下的处决他的手令吗?”
“是谁?”云清霜的嗓音粗哑得已然不像是她自己的。
“尉迟骏。”
几乎是同时,身后有人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知。
云清霜吓得魂飞魄散,“姨母,姨母,你快醒醒,快醒醒。”她使劲拍打着月晨夕的脸,摇晃她的身躯。半灶香后,她终于悠悠醒转。
没有许多的叮呼,无须太多的嘱咐,只一句,足以让云清霜从此坠人深渊,万劫不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她的情绪无法克制,狂奔出门,凄厉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月夜凄清幽深,恰如云清霜此时的心境,似杜鹃啼血,分外凄凉。
风嬷嬷派去查探的人证实了夏侯熙所言非虚,她的人生已绝望。
云清霜走进将军府,缓慢来到尉迟骏卧房窗前。
许久以前的一个深夜,她也曾造访过将军府。那时那景,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尉迟骏正在灯下读一卷书,神情专注,薄唇紧抿,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映着模糊的光影。
云清霜直接推门而人,盈盈而笑,“骏。”
尉迟骏的惊讶只停留了一瞬间,笑着将她迎进门,“清霜,你怎么来了?”云清霜眨眨眼,“你数月未归,我放心不下,来瞧瞧你是不是把我忘了。”尉迟骏失笑,“傻瓜,怎么会呢。”捏一捏她的俏鼻,“瘦了。”
云清霜险些落泪。他对她的心意始终不变,可是他们为何会走到这一步,为何?!
尉迟骏将她让进屋,斟了一杯茶水给她,“暖暖手,瞧你冻成什么样了。”有冰凌子沾在她的衣襟上,尉迟骏伸手替她拂去。
“骏,”云清霜握住他的手,“我想喝一点儿酒。”
“夫人吩咐,岂敢不从,你等着我。”尉迟骏温然一笑离去。
云清霜快速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到枕下。
尉迟骏再进来时,手上多了一只托盘,一壶好酒、一碟花生、一盘青豆,稳稳放置其中。
“哪里来的?”酒香扑鼻,远远就能闻到。
“我哄蔡伯从地窖取出来的。”尉迟骏含着笑意道。他给两人各斟了一小杯。云清霜心事重重,一口饮下。伸手欲拿酒壶,尉迟骏伸手盖住她的酒盅,温柔道:“清霜,喝得太急了,伤身体。”
“就你罗唆,行了,我慢慢喝。”她撞了下他的胳膊,“你就别小气了。”尉迟骏忍着笑给她斟满。
云清霜酒浅,喝了两杯,洁白近乎透明的肌肤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像极了盛开的桃花,尤为可人。
尉迟骏坪然心动,火辣辣地吻了下去,一时,满室春光旖旎,暗香浮动。
一席温存后,云清霜娇羞着摊开手,“还我。”
“什么?”尉迟骏只作不知。
云清霜俏生生一笑,“耳坠。”?
尉迟骏想起往事,心头暖意融融。
“如今人都在你身边,还需睹物思人吗?”云清霜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尉迟骏贴身摸出一个纸包,放入清霜的掌心,“物归原主。”
云清霜亦从身边取出同样的一枚耳坠戴卜,温情脉脉地望着尉迟骏。尉迟骏会意,给她别卜另一枚的同时,又趁机偷了个香吻。
云清霜羞叔地一顿足,“也不害躁。”
“清霜,你真美。”尉迟骏的似水柔情牢牢网住她,她能在对方眼底看到情动的自己。
云清霜踞起足尖,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酒微醒,妆半卸,芙蓉俏面春色无边,尉迟骏哪里把持得住,抱起她轻柔放置在床榻上,缠缠绵绵地吻了下去。衣衫半褪,热度在一点一点地上扬,尉迟骏的唇沿着她的脖颈滑落至锁骨,用唇含住了那片柔软,云清霜全身滚烫,唇间漏出一丝呻吟。
她压抑着他带给她的阵阵激荡,手缓慢伸到枕下,摸索着,一柄匕首没人掌心。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朝尉迟骏背心扎去。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尉迟骏背后像长了眼睛一般,目光一闪已牢牢地钳住她的手。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云清霜的手腕剧痛似要断裂,心中反而释然。
尉迟骏一双赤红的眼悲愤莫名,“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清霜颊边缓缓滑落了一滴清泪。
尉迟骏笑容凄惨,“清霜,你对我可有过半分真心?”
云清霜猛地抬头看着他。
他抱住头,痛苦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毁灭我、毁灭圣上、毁灭天闻国。你为保全北辰国能够牺牲所有,即使是在北辰国破后,你也没有放弃过。你委曲求全地留在我身边,就是为了等这一天,是吗?”
“不,不是那样的。”云清霜拼命地摇头。
尉迟骏冰凉的指尖触过她的脸颊,目中有隐忍的泪意,“我明知道的,你心中从不曾有我的位置,我还是将一颗真心送上,任你践踏。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傻瓜?”
他的话似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云清霜浑身直哆嗦,他怎么可以如此低毁她!
“可我就是没有法子忘记你,我自作自受。”尉迟骏惨然一笑,面色青白,若窗外那一轮暗淡无光的明月。
云清霜死死咬着唇,口中似有血腥弥漫。
“你竟是这般恨我。”尉迟骏颓然叹息,“我原以为我的真心能够打动你,却原来只是我一人将你我之间的情分看得太重。”
云清霜忽地一声长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你既然知道了,为何还不动手杀我?”
尉迟骏回以疏狂大笑,笑过之后是更深的哀愁,“我不会杀你,对你,我永远都下不了手。”
云清霜神色悲戚,一行清泪夺眶而出。
“你走吧,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尉迟骏松开手,背过身,掩去所有的苍凉。
屋内烧着炭火,为何会有透骨的寒意袭来?从来都是云清霜先行放手,尉迟骏从未放弃过她,而今……云清霜嘴角凝起一丝冷消,她和他之间是真的无法挽回了。
云清霜闭了闭眼,任泪水流淌,倏然扬起手,将匕首狠狠地扎人自己的心窝,她闷哼一声,“骏。”
尉迟骏恍若未闻,直到云清霜支撑着站起,却无力地摔倒,他才觉察有异。一转身,眼前却是令他肝胆俱裂的情景:云清霜倒在血泊中,一袭白衣已被鲜血染红,血还不断从胸前泪泪流出。
“清霜。”他抱起她,心中大痛,似被生生刻去了一块肉。
云清霜虚弱地张了张口。尉迟骏悲痛道:“清霜,你不要说话。我去找大夫,你一定要撑下去,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他低喃,用手拼命去捂她的伤口,可无沦他怎么努力,鲜血还是如泉涌一般。
云清霜拼尽全力握住他的手,气若游丝道:“你陪着我,让我死在你的怀里。”
“清霜,全是我的错。你不要吓我,你快点儿好起来,打我骂我都不要紧,求你不要死。”尉迟骏悔痛万分,语无伦次,“我并没有责怪你,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做傻事?”
云清霜温柔地笑,“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一直都懂得。”
“那你为何……”尉迟骏便咽难言。
“云静庭一他是我的父亲……”云清霜气喘吁吁,发丝被冷汗浸湿。尉迟骏握着清霜的手不住颤抖,“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如果他知晓,是不会下那道手令的。
“我也是才知晓的。”云清霜吃力地道。
“你别说了,等身体养好了再说行吗?”尉迟骏悄悄拭着眼角的泪。
云清霜戚戚摇头,“杀父之仇不能不报,可是……可是你是我的夫君,是我孩子的父亲,我做不到……骏,这是我唯一可走的路,你不要怪我。”她一口气完,眼神逐渐涣散。她不忍心杀尉迟骏替父报仇,又无法面对姨母绝望的眼,唯有一死,才是解脱。
尉迟骏,早已泣不成声。
云清霜撑着最后一口气,“答应我,好好照顾谦儿。”
“谦儿有师妹照料……”
“不。”云清霜心明如镜,忙道,“我要你亲自照顾他成人,看着他娶妻生子,你答应我。”她手上加了点儿力,已是最后的极限,“答应我。”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尉迟骏目光眷恋,把她的样子定格成隽永的深刻记忆。
云清霜安下心,唇边漾起一丝淡到极致的笑,“骏,你抱紧我,我有些冷。”
尉迟骏紧拥住她,试图将身上的温暖点滴传递给她。
云清霜抬起手,欲再摸一摸他出色的五官,却力不从心,手无力地垂下,与此同时,她的头无声无息地从他肩膀滑落,再无一丝气息。
她的身体尚有余温,像是熟睡一般安静祥和。
“清霜―”尉迟骏轻拍她的脸,可她已不会再回应他。
尉迟骏失声恸哭,神形俱碎,心中只余一片荒芜。
那一夜,他策马而来,雨夜狼狈,他却风采高雅,飘逸如羽,对着她翩然一笑,那是他们缘分的开端。
那一日,她替他揽下麻烦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执子之手,琴瑟和谐。
那一天,他们双剑合璧,闯出皇宫,互相扶持,那一丝倾慕之情早已悄然生根。
为了延续她的生命,他愿意替她承受所有的痛苦,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的性命。
为了保全他的声名,她大开杀戒,不惜一切代价,铲平整个山寨。他曾经茫然徘徊于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矛盾,挣扎,在知晓那是一个人时,他释然,原来自始至终他没有对不住她。
她曾经起过与他一同归隐山林的念头,抛开尘世的所有烦恼,不顾一切,海角天涯,誓死相随。
他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她,无奈他的身份,令他肩上的担子极重,许多时候是情非得已。
她对他爱逾生命,只是她有她的责任,有她的无奈,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若说云苍山上短短时日是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那南枫国的匆匆一年,足以使她一生回味。
然而世事无常,如果早知道结局,他们还会不会相爱?
地转天旋千万劫,人间只此一回逢。当时何似莫匆匆。
你不知世上有我,我不知世上有你,岂不干净?一朝偶相逢,三载苦相思,情到浓处伤人深,宁愿无心对无情。何必呢,何苦呢?但愿此生,从未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