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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入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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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入寇

明军从成都向叙州集结的速度并不快,主要还是因为顾虑到生产问题。现在成都的农民很多人拥有二十亩的土地,他们辛苦种植了这么大片的耕地,如果让他们在这个时候离开恐怕会有很大的损失。就是组织人手替应征的人收割也是需要成本的,而成都方面又不太愿意付出这种成本,邓名也要权衡付出大量的工资是不是值得。

叙州这里稍微好一些,今年移民到这里的同秀才们因为错过了农时,很多人都是给盐商打工,这些人很容易征召,只要付军饷就可以。但是又会有损盐业的发展,因此邓名同样要考虑过早动员给政府带来的经济损失问题;再者,叙州的移民数量相对有限,无法一下子动员出那么多的兵力来。

至于成都的手工业者,虽然他们同样参加了军训,但如果还有其他的选择,邓名也不太愿意把他们招入军队。战争是要计算成本的,因为成都极端缺乏人力,所以人力成本对邓名来说是很高的,以致影响到了他的战略决心。

直到六月底,集中到叙州的除了常备军的两千步兵和三百骑兵,还有四千多征召兵,至于辅兵,只集中了五千人而已。水手倒是聚拢了一部分,毕竟重庆那边的水师对航运没有太大的压力,而且根据侦查报告,李国英已经把嘉陵江封锁了起来,这就进一步减轻了明军的护航、巡逻压力。

“我们还是等到最后一刻再征召部队吧。”因为估计重庆的兵力不强,邓名又舍不得农、盐的利润,把集结的时间一拖再拖:“顺流而下,我们五天就能到重庆。算上包抄重庆的路途,我们七月中旬出动也来得及。李国英没有水师,发现不了我们的动作,也来不及抢收庄稼。”

虽然这么斤斤计较时间可能给清军留下抢收的机会,但对明军来说也不完全是坏处,因为一旦收割完毕,成都就可以大举动员,这样第一波和第二波的攻击间隙就会缩短,对清军来说就意味着更短的反应时间,而对明军来说就意味着更不容易出现意外,军队更安全。

和叙州举棋不定的邓名不同,李国英此时已经派出了不少先遣部队,背负着粮草向忠县进发。为了隐蔽行动免得被过路的明军船只发现,这些先遣队没有沿着江岸前进,而是在内陆行军。没有控制长江水路的能力,清军不得不忍受体力和军粮的更大损耗。

相比明军的缓慢集结,清军的动作要稍微快一些,不过也称不上多么迅速,李国英命令赵良栋南下的命令已经发出很久,但现在赵良栋和王进宝还没有抵达保宁。这事并不出李国英的意料,因为清军有限的运力需要优先保证粮秣运入重庆,李国英坚持要在重庆囤积足够十万大军三个月所需的粮食,至于攻打万县的军粮还不能计算在内。

“总督大人。”孙思克见清军的行动迟缓,只是骚扰万县这么一个简单的军事行动,竟然都不能立即展开,心里不禁更加焦急:“邓名已经去昆明了,我们没必要在重庆预留这么多粮食吧?”

“料敌从宽,说不定邓名会突然回来呢。有他在成都主持,贼人出兵的速度就能快上十天,甚至半个月以上,从成都顺流而下,七、八天就能到重庆,岂可大意?”如果邓名突然出兵,那么重庆留下足够的军粮就能对各种紧急情况作出应对,李国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但保证一个稳固的基地和足够的储备总是没错的:“不但我们这边可能出各种意外,万县那边也是一样,只要重庆有军粮,有赵将军、王将军带着精兵驻守,本总督就后顾无忧;如果袁宗第应对失常,本总督就可以酌情强攻万县或是追击败逃的贼人。要是明明有良机出现,却因为后路不稳而不得不放弃,岂不是可惜?”

如果重庆成为一个明军绝对无法攻克的堡垒,而万县那边又出现有利于清军的机会,李国英甚至可以考虑暂时放弃交通线,把沿途的兵力统统集中到万县,虎口拔牙先拿下袁宗第再说。清军在重庆、忠县、万县一线猬集着十几万大军,李国英估计成都明军的援军最多也不会超过清军的半数,这样哪怕暂时被明军分割也不怕。

“要是打下万县后邓名还敢在北岸赖着不走,我们就东西夹击他。大军抱成一团,重庆有粮有援军,他就是水师占优也拿我们无可奈何。”李国英耐心地给孙思克解释道。毕竟这个人是朝廷派来的监军,是朝廷用来观察李国英的耳目;就算李国英有乾纲独断的权利,也必须要让孙思克理解他的思路和策略:“除此以外,邓名也可能冒险一击,直插顺庆。”

顺庆位于重庆和保宁之间,在嘉陵江西岸,是连接保宁、重庆的要地。如果邓名在重庆西面登陆,绕过重庆直插嘉陵江通道,就可以威胁到顺庆。

“邓贼不会如此狂妄吧?”孙思克吓了一跳,背后有清军驻守重庆坚城,明军的粮道不畅,邓名长驱直入怎么看都迹近自杀。

“按理说不会,但很多时候你猜不到贼人会不会突然发疯。”李国英也认为邓名不太可能置十几万清军于不顾,不管不顾地猛扑顺庆,换成张勇、赵良栋、王进宝,多半不会考虑这个可能;但李国英却不愿意在背后留下一个明显的破绽,所以连这种看上去完全不可能的事都要照顾到:“如果重庆有粮,邓名敢插入顺庆,我们就慢慢撤回全军,然后攻击他。粮草充足就不必急于一时,可以慢慢地捕捉战机。但这需要重庆真的有储备,不然粮道一断,我们只能被逼着去打通粮道了。”

李国英既然不愿意留下破绽,他的行动速度也就不可避免地受到拖累。

看着清军吃力地把粮食运入城中,孙思克又忍不住感叹道:“总督大人为何不在重庆周围屯田?哪怕能稍许减少一些粮食转运也好啊。”

本来李国英在重庆有一点屯田,但上次重庆之战后他就连这点军屯也都放弃了,垦殖的兵丁也都撤回了保宁的军屯。

看了孙思克一眼,李国英想了想还是决定对朝廷的监军开诚布公:“一年前本官在重庆屯田时,是以为川西很快会拿下,万县不久也可能就是囊中物,为长久计,在重庆开辟了一些军屯以充军实。但现在重庆随时可能成为战场,开辟军屯就会捆住自己的手脚。”

在李国英看来,防守时需要懂得轻重缓急,需要权衡取舍:“若是城外有大量军屯,那贼人攻来时,我们就可能因为舍不得粮食而不得不削弱城防,御敌于野。运输几万石粮食虽然辛苦,但能让本官不会受到眼前小利的干扰,把兵力用在真正紧要的位置上。”

孙思克不断地点头,连称受教。

但李国英的话其实没有说完,这里面还涉及到将领的私心。这些军屯很可能要交给将领经营,或是把产出分给他们。当收获和将领的利益相关时,他们就会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而影响整体的战略。李国英宁可麻烦一点,也不愿意在紧急关头出现将领擅自行动保卫自己财产的举动。

而且还有更关键的一点,那就是李国英依旧认为重庆可以放弃,如果在重庆周围开垦了大量的军屯,撤离重庆就会遇到更大的阻力,将领不愿意自家的利益受损,多半会力主在这里坚持下去。

相比十万大军的开销,军屯那点收获实在是杯水车薪,就好像明朝为了对抗后金在关宁屯田,从山海关一直到宁远、锦州都有大量的军屯。崇祯初年,仅祖大寿一家就有上万辅兵在田地里为祖家耕作;崇祯后期;吴三桂家甚至膨胀到控制了两、三万辽民为自己垦殖。可依旧需要朝廷大量地输入粮饷。大量的土地让吴家、祖家都全力反对从那些已经非常危险的地区撤离,迫使朝廷一次次投入更多的援军和物资。

“重庆到底有没有保留的意义,还要看这次打万县的结果。”李国英在心里默默想着,十几万军队驻扎在重庆,如果能切断长江航运当然最好,若是不能,只要能让邓名、袁宗第疲于奔命,来回增援也算是物有所值;更甚一步,只要能把邓名拖在四川无法再攻击江南,那这份开销也不算打了水漂。但如果庞大的清军根本威胁不了万县,反倒只能苦苦为自己的生存而挣扎的话,那李国英觉得这个重庆还是赶紧扔掉为好。李国英在这里没有任何军屯,真要坚持撤兵,将领们也就是抱怨几声,并不会拼死阻拦。

七月初,李国英接到先遣队的报告,称他们已经安全抵达了忠县,与当地的清军会合。望眼欲穿的川陕总督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刻誓师出发。

除了已经抵达忠县的部队外,还有三万清军早就渡过嘉陵江,随着李国英一声令下他们就开始向东进发。不过和遮遮掩掩的先遣队不同,这些清军正大光明地沿着江岸前进,完全不怕被过往的明军船只发现。在已经渡江的陆军向东进发的同时,李国英还突然打开了封锁嘉陵江的铁链障碍,在重庆后方躲藏了一年之久的嘉陵江水师涌出江口,毫无顾忌地驶入长江。

在清军松开锁链,让船只一艘艘驶出江口之前,过路的明军船只就发现了清军的异常。而看到清军水师一反常态地驶出江口,而且后面似乎还有大量船只跟进的时候,明军的船只也都选择了保守战略,分别向上下游避让开。

主持誓师的李国英会带着标营和后队在几天内渡江东进,开出嘉陵江的清军船只中有不少满载着辎重,它们会在战舰的保护下直奔忠县,在那里卸下粮秣、火药和辅兵。李国英煞费苦心地筹划这次进军,为了更高效和迅速地向万县进军,必须利用水运,而为了保护船只,李国英派出了先遣队到预设地点搭建水营,让陆军给船只提供掩护。

这些陆军搭建的水营能够让嘉陵江水师休息、躲避,获得补给和修理的机会,有了陆军配合,明军水师如果优势不大的话,不能给清军的水师和水运构成太大的威胁。相反,清军的水师反倒能够严重地威胁那些远离基地的明军船只,如果它们负伤受损,周围都是清军陆军出没,这些明军船只很可能会被李国英直接俘获。

不过若是陆军出现得太早,那就会引起万县的警惕,一旦发现清军在忠县周围大肆修筑水营,那袁宗第肯定会知道嘉陵江水师打算大举出动,这既会让万县提高警惕,也可能导致袁宗第向邓名求助。因此李国英仔细设计了一番,先遣队秘密出发,尽可能保证在先遣队开始建设水营的时候才让嘉陵江水师出发。

看到清军水陆并进后,万县和川西水师都感觉来者不善,这些本来就是为了护航而出动的战舰实力也不算雄厚,未必啃得动抱团而进的嘉陵江水师。而且嘉陵江水师和甘陕绿营紧密配合,顺流而下的水师后面就是三万沿着江岸东进的绿营,明军就算打伤了清军的船只,它们也很容易获得帮助和修复。

就这样,长江航运被暂时一分而二,见到清军一年来首次的大举出动后,位于重庆西面的明军船队都停止了继续下行,护航的战舰挡在前面掩护身后的盐船,让返回叙州的货船向叙州知府衙门报告军情,申请更多的援军。被迫停下来的明军舰队当机立断,在綦江周围建立了一个临时营地,等待后方的进一步指示。

不过开出嘉陵江的清军水师并没有丝毫向上游发起进攻的模样,他们一窝蜂地涌向下游。根据李国英的命令,当他们在忠县卸下货物后,还要尽快折返帮助清军陆军东进。而战舰应该以忠县为基地,设法建立起一道针对万县的江面屏障。

确定清军舰船大举东进后,重庆下游的明军水师也不断后退。重庆周围没有明军的基地,一旦航线被切断,那上下游的明军就失去了联系,不知道另外一侧的水师如何行动。而在这种情况下,稳妥的后退显然是更好的抉择。

明军的水师一直撤退过忠县,发现清军正在这里大举修筑水营,几天前还是哨所、驿站规模的清军据点突然出现了数千人马,水营的营墙以可见的速度被修筑起来,甚至还有两门小铜炮也被拖上了炮位。

顺流而下的清军水师和江岸上的清军陆军行军速度相差极大,前者甚至可能达到后者的十倍。在不断的后退中,明军也注意到清军很多船只都是满载,里面不是装着大量的珍贵辎重就是整船的士兵。在需要掩护的货船全速驶回万县后,几艘更强大也更坚固的明军战舰就有阻击一下清军水师的念头。但他们一开始还指望清军水陆两军因为行军速度差异而自行分离,让明军有更好的机会攻击那些清军的船只,但看到忠县的部署后,明军发现嘉陵江水师依旧没有远离他们陆军同伴的掩护。

至此明军战舰也就放弃了所有的求战意图,和货船一起全速返回下游万县——虽然清军的战舰比较小,但数目众多,万一桅杆被清军水师打坏就会影响速度,而再大的战舰若是搁浅就会被围上来的清军步兵消灭。

在清军出兵的十几个时辰后,第一艘报警的船只就赶回了万县,再过了不久,袁宗第就得知忠县的清军都出现了异动。

“来势汹汹啊,李国英想干什么,是想增援忠县吗?”这一年来重庆附近的清军过得很不好,由于水师的劣势,导致重庆难以补给忠县这个先头阵地。为了减少负担李国英把忠县的大部分驻军都撤回了重庆,只留下最基本的防御兵力。

而川西水师返回后,忠县的清军更是苦不堪言,有了余力的万县水师在忠县两边频繁登陆侦察,让重庆到忠县的补给线变得更加不稳定。而且袁宗第还把从邓名那里获得的战马补充给了斥候部队,得到大大增强的明军侦察部队进一步压制忠县的守军,让清军出外樵采和狩猎的范围都严重缩小。

曾经有好几次,袁宗第都在考虑动员部队去攻击忠县,拔掉这个前沿钉子了。只是因为航运繁忙,而且忠县也没有清军的任何船只,陆军也很有限,所以袁宗第才没有立刻发起攻击;再说忠县的侦察能力也极度萎缩,顶多能起到一个为重庆预警的作用,在明军水师、斥候均拥有巨大优势的情况下,就连预警范围也很有限。因此在袁宗第看来,忠县的易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如果李国英坚持不肯放弃的话,秋收后袁宗第说不定就随手拿下它。

得知水师正全数返回万县后,袁宗 第对部下们的决定也感到很满意。并不是说万县的水师不能与嘉陵江水师交战,而是在袁宗第看来这完全没有必要。他觉得,一旦邓名知道李国英胆敢从嘉陵江里跑出来后,川西水师就会蜂拥而至,到时候清军水师会被统统憋在他们的临时水营里。就算明军不能把躲进巢穴里的老鼠们拍死,这些清军船只也休想逃回嘉陵江去,等清军陆军撤退时,嘉陵江水师的命运无非是烧毁或是被俘获。

“可是,逆流而上的船只还要些天才能到达叙州。”重庆的西面没有明军的据点和驿站,只能指望船只返回报信,不过叙州和成都之间有预备马匹的驿道。袁宗第估计月底前邓名就能得到消息,然后就会命令川西水师出动,再过不了几天,遮天蔽日的川西水师就会杀到重庆城下,留给李国英水师的时间并不是很多:“他肯定还得乖乖地自己回去,我等水师撤退时寻找机会追击一下就好。”

在李国英发起攻势的两天后,万县对清军的攻势规模、意图依旧一无所知,袁宗第还在等着更多的情报。

而这时李国英已经带着本部渡过了嘉陵江,向着忠县进发。

“总督大人,忠县的铜炮已经部署好了,贼人的水师尽数退到了忠县以东。”

经过李国英事先的精心策划,忠县到重庆的驿站系统在两天内就宣告恢复,现在下游的重要情报已经可以用驿马全速送回重庆。

“很好。”李国英点点头。说起铜炮,川陕总督全是辛酸泪啊。第一批实验的超级大炮失败了,第二批超级大炮还是没有成功。极大地加厚炮壁后,倒是没炸膛,但口径比之前的炮其实也没大多少,重量提升了六、七倍,但射程只是从二、三百米提高到了三、四百米,别说放在重庆城里封锁江面,就是放在岸边都不行。

而且由于炮壁大大加厚了,新式大炮的散热能力也差得一塌糊涂,几次射击后温度就开始居高不下,开完一炮好几分钟后,炮膛内还是热得不行,绝对无法再次填装火药。

射程提高得很有限,但射速可是大大降低了,川陕总督有大炮之前能做的事就是坐在城头数过往的船只,大炮造好了以后还是没有丝毫的变化。现在水营用的铜炮还是之前的旧型号——虽然口径小点,但是射速快,重量轻。

但这几门超级大炮也都被李国英装上了船,尽管给朝廷的奏章只是说去抢粮,李国英也把抢粮定位为最低目标,但他并不打算放过可能的机会。据李国英所知,知袁宗第很穷,以前的领地大宁算得上是贫瘠,新领地万县也从来没有多少时间去经营。

“万县城被文安之彻底破坏过,熊兰没有认真修复,高明瞻也就是对付了一下,直到袁宗第来之前,依旧是破破烂烂的样子。”忠县最后一次侦察万县附近时,发现袁宗第在万县周围有一小片军屯,都是熊兰开垦出来的,袁宗第在继续经营——李国英认为袁宗第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肯定会持续接受熊兰的经营成果,并进一步扩大垦殖,现在规模至少是熊兰那时的四、五倍以上。只是忠县后来再也无力渗透到万县周围了,所以无法确认李国英的推断。

“袁宗第又要军屯,又要修理船只、码头,不太可能有余力修复城墙。”李国英印象里的大穷鬼袁宗第,肯定是无力同时承担这么多项工作的,而强大的川西水师可能会给袁宗第虚假的安全感:“如果有机可乘,我就用大炮轰开万县城墙的缺损处。嗯,利用邓名、袁宗第的麻痹大意,拿下万县可以称得上是虎口拔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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