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人和人的区别
第236章 人和人的区别
1942年6月,战火燃烧到伏尔加河畔。成千上万辆德国坦克轰鸣着向前奔驰,尽管泥泞季节拖累了脚步,但士气旺盛的德军如旋风从哈尔科夫经罗斯长夫、沃罗涅什,向顿河刮来。进攻迅猛地德军坦克冲垮苏西南战区层层防线,如决堤洪水,在一望无际的乌克兰大草原上横行肆虐。这里没有高山峻岭,也没有莫斯科周围茂密的森林。
两次泥泞季节,令进入苏俄就没看到一条象样公路的德军,进攻速度大大减慢,但德国人还是扑到伏尔加河畔,冲到用领袖名字命名的“朱加什维利格勒”。1942年对同盟国而言是黑暗的一年。德国在秋季泥泞季节刚结束就发起新一轮进攻,兵进朱加什维利格勒,苏联领袖朱加什维利甚至直接用高频电话,接通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城市防卫司令部。
“顶住,不准后退,谁违抗军令,按照第227号命令处置。对惊慌失措者和胆小鬼应该就地枪决。今后,每个指挥员、红军战士、政工人员都应遵守铁的纪律,没有最高统帅部命令,绝不能后退一步。”这条命令彻底改变战局。战场上,无秩序的撤退和怯战是传染病,当有人惊慌失措撤退时,坚守阵地的人也会恐慌,进而形成大溃败。
这个命令下达后,苏俄红军就像1919年,撤退逃跑的日子结束了,唯一的选择只有战斗,为生存而战,而不是为所谓祖国而战。朱加什维利格勒,德军迅猛地攻势,第一次被强劲阻滞。从此,朱加什维利格勒,这座苏俄革命时期朱加什维利第一次指挥大规模战斗的地方,成为1943年陷入一团漆黑同盟国的一线光明。
冷风从敞开的破窗吹进来,暴风雪在黎明时已停止。在残存的顶楼上极目远眺,绵延不断的雪堆好似晶莹的波涛延伸到远方。黯淡的太阳像沉重的紫红色圆球,低悬在雪堆上空。旷野白雪在阳光映照下,刺人眼睛。街道两侧一片瓦砾,冰封的河流岸边有几排高高矗立的白柳。仿佛世界冻住了,凝结了。
刺骨的寒风吹的人喘不过气。车站残墙边靠着身穿破旧军装的军人,铺位上堆着乱糟糟的干草、破毛毯,怀中卡宾枪闪着暗红的微光,打开的背包乱扔在地板上。这时,远处传来坦克轰鸣,原本依在墙后,如死尸般的士兵猛地恢复了生气。
一辆斑白的坦克出现在街口,坦克尾部从排气管里喷出一束束火星。履带轧轧响起来,车身开始移动,头灯象野兽眼睛在闪动,地上的冰雪被履带卷起,一群蠕动的白影、黑影紧随其后。
“德国人!”话声未落,一发颗迫击炮弹在距车站两步远的地方爆炸,第二颗落在墙后,第三颗直接打中残破的火车站顶棚。
炮击延续5分钟,原本依在墙后的红军士兵纷纷背靠墙蹲下。接下来,每隔几秒就是一次炮击,一次五六颗炮弹。偶尔一发炮弹会落在他们身边,夺去几人生命。大尉双手支撑,身体稍稍抬起,向窗外望去。德寇正穿过街道两侧废墟,径直向车站冲来。
“听我命令。”大尉一个箭步冲到机枪前,操起马克沁重机枪,先是三个短射,然后是一个长射。
大尉的机枪就是命令,原本依在墙后躲避炮击的红军官兵纷纷朝德国人射击。遭遇抵抗后,进攻的德国士兵立即转移,一个跟一个跳跃前进。机枪手接过机枪疯狂扫射。街上的德国兵向两边躲藏,德国坦克摇起炮管,“轰!”炮口一阵白烟,坦克对火车站连续炮击,炮弹不断落在车站周围,有的径直穿过破墙,炸死几名正在抵抗的红军士兵。
德军在坦克火力掩护下,朝火车站突进,依窗射击的红军士兵看见德军跳跃前进。街上战斗进入白热化,几个身影不断在破楼间穿梭。披白色披风的红军士兵,在雪地掩护下,奋勇前进。拐过几座废墟,一辆正在开火的坦克出现在视线中。
“伊尔同志,你们从那、谢廖沙,你们……”提反坦克步枪的上士向战士下达命令。
两个手持反坦克手榴弹、莫洛托夫鸡尾酒的反坦克分队离开后,上士便提着手中PTRD反坦克步枪,沿残破楼梯,朝楼顶跑去。在顶楼架起反坦克枪,瞄准坦克车顶。如T34坦克一样,四号坦克车首采用大倾角装甲,从正面坦克枪根本不可能将其击毁,反坦克枪也只能在近距离击穿车顶、车尾及发动机舱。
战争爆发后,装备75毫米48倍长身管火炮的四号坦克是红军的恶梦。它的装甲与同样采用大倾角装甲的T34比并不占优,火炮也相近,但德国装甲部队训练有素,别说T26,即使最先进的T34碰到它也难逃一动。在朱加什维利格勒,坚守在废墟间的红军官兵,仅有的反坦克武器是反坦克步枪、反坦克手榴弹、炸药包和莫托洛夫鸡尾酒。
瞄准发动机,上士扣动扳机,枪声一响,坦克附近的德国士兵纷纷用步枪、冲锋枪向楼顶扫射。这时,废墟间闪出一道身影,手举燃烧弹,猛地朝坦克后方一甩。德国人没有攻下火车站,德国已没有一支满编部队,苏联人的援兵仿佛永无穷尽,打死一个苏联士兵,明天还会再补充几个。
简陋的地下室内,挤满用木板、砖块搭成的床位。是一座野战医院,同时也是士兵避寒之地。空气中散发着难闻的血腥味、木头上燃烧产生漆臭味。一走进这里,施瓦德就感觉心情异常压抑。但相比外面的严寒,这里无疑暖和一些,大家伙总会想办法弄来一些木头取暖。
抱着几块从废墟中找到的木板,施瓦德从一个全身被纱布包裹的重伤员身边经过,在他旁边一个吊着绷带着的士兵正在收听收音机,收音机里美妙的旋律没有人心情舒畅,反倒让施瓦德有种葬礼进行曲的感觉。
“这不是打仗,根本就是屠宰场,除了死还是死。”躺在床上双腿被锯掉的伤兵大喊道。
他的话引起旁边伤员的共鸣,施瓦德看到一个带铁十字勋章的军官,表情非常冷漠,眼窝深深陷入脑袋。
“那就死吧!让苏联人打死,总好过冻死或饿死。”把木板放在壁炉旁,施瓦德心情沉重的离开几近崩溃的战士。如果再呆下去,也许真会像他们所说,找个机会死去。
走了几十分钟,施瓦德看见一座圆顶被炸飞一半的东正教教堂。施瓦德毫不犹豫一头撞进去,透过破碎彩绘玻璃窗的微弱光线,寂静深沉的礼拜堂让施瓦德恍然感觉身处另一个世界。走在礼拜堂走廊里,踩踏瓦砾、碎玻璃的声音回荡在寂寥的教堂。教堂彻底被炸毁,只剩几排破长椅。
将长椅上的雪扫去,施瓦德疲惫的瘫靠在一排椅子上,抬头仰望怀抱婴孩的圣母,圣母表情祥和安宁,身上却满是弹孔。望着满是弹孔的圣母像,施瓦德感到酸痛苦涩的感情从胸口泛向喉结,于是便深深低下头,忤悔祈祷。这时施瓦德看到椅间有一具尸体,是苏军尸体,本能的,施瓦德弯腰在尸体中翻找,终于翻到一个变形的烟盒,竟然还有几根烟。
施瓦德在壕沟里休息酸痛的双腿,抬手触摸胸前口袋,透过磨损泛白的布料能感觉到战鹰的轮廓。每次战后确认火机还在口袋里已经成为施瓦德的习惯。之所以养成这个习惯,是因为在苏联冬天,如果没有火机点火取暖,就意味着死亡。被轰炸震落的尘土不断扑落在身上,他被呛得咳嗽起来。耳边充斥伤员的呻吟、随军牧师的祷告和无线电吱嘎声。
摸出从苏联人尸体上找到的香烟,施瓦德点燃一根,尽管烟带有浓浓霉味,但聊胜于无。吐出一口烟,施瓦德仰望空中轰炸机,脑海中浮现出好友未阵亡时,躺在怀中说的话,“回去吧!冬天来了后,我们谁都回不去了。”回去,还能回去吗?施瓦德无奈地摇摇头,海森堡的担心成为现实。长时间攻城不利、严寒来临和远不足量的供给使第六集团军战斗力锐减。
野战医院充斥无人照料的伤员和因严寒冻伤不得不截肢的士兵,施瓦德忍不住诅咒将军们,几个月了,明知道不可能夺取这座城市,为什么还不下达撤退命令?烟从施瓦德唇间吐出,感觉到饥渴时,施瓦德随手抓起一团和着硝烟的雪,放在唇边,润润嘴唇。
在残存的建筑间猫腰穿行,单薄的军服挡不住寒风。施瓦德经过一片开阔地带时,听见喃喃的祈祷声。于是匍匐接近,看见一名被炸断一条腿的国防军士兵,粘着血丝的白骨碎裂裸露在外,炸断的血管在空气中微微颤动,士兵身下土地已被暗红的血液浸湿。施瓦德轻轻抬起士兵的头,士兵涣散的眼神慢慢重新凝聚看向他。
“长官!”士兵努力张开干裂的嘴唇,费力的指向自己的口袋。
“口袋里有信,帮我寄……”
“别说这种话。”施瓦德扶着士兵肩膀将他架起来,“你会活下去。”
架着伤兵磕磕绊绊走在碎石和尸体之间。施瓦德感觉自己能听见大量血液从士兵断腿处滴落在地的声音。剧烈的疼痛让可怜的士兵大声呻吟,施瓦德咬紧下唇加快脚步。身旁建筑物因轰炸震落的碎块砸在额头上,一丝鲜血顺着鬓发流下。
“最近的医院在哪?”施瓦德努力辨别方向,极度饥饿让他晕眩。猛然间他感觉身边身体用力拉了他一下,然后倒下去。刚一转过头,就看见穿透士兵脑门的弹洞。
“狙击手!”趴在地上的施瓦德连忙举枪向子弹打来的方向射击,一个影子躲到一边。将打光子弹的步枪扔在地上,他抽出腰间刺刀向身影所在废墟奔去,在近窗位置猛地一跃,跳进窗户。
施瓦德看到一副惊讶的面孔,没待狙击手反应过来,施瓦德的刺刀就刺入狙击手小腹,狙击手倒下时施瓦德注意到她长长的金发,即便最纯正的日耳曼人也很难看到如此漂亮的金发。狙击手痛苦的呻吟和金色长发让施瓦德意识到自己杀死了一个女人。手中沾满血的施瓦德用雪团拭去狙击手脸上的尘土硝烟,是个漂亮的俄罗斯女人,宝石般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神彩。
“该死的战争。”用尽全力擦净手上鲜血,施瓦德恨恨咒骂,但不忘翻找俄国女狙击手的挎包。朱加什维利格勒的冬天,想生存下去,必须用尽一切手段,搜集尽可能多的食物,搜集食物比战斗更重要。
“美国罐头,中国压缩干粮,竟然有满满一包压缩干粮。”挎包中翻出两盒罐头和一个砖头块般的铝塑包,让施瓦德抛却杀死女人的自责。
美国肉罐头和中国压缩干粮,都是救命圣品,但相比肉罐头,施瓦德更喜欢味道恶劣的压缩干粮。尽管中国人生产的压缩干粮不好吃,开始还能嚼嚼,后来让人难以下咽,拉嗓子。但在朱加什维利格勒,这种难以下咽的食物却是撒旦的美食,一包500克的压缩干粮,可以提供一万一千卡热量,足够维持一个士兵三天热量,甚至可以支撑五六天。
中国食物是朱加什维利格勒,德苏两军的共同点。苏联人源源不断把中国干粮运到这里,苏军发动反攻开始形成包围后,德国空军租用中国运输机,尽可能把这种食物运到这里,被军官称为“撒旦美食”的食物,是唯一一种重量轻、热量高的食物。一架运输机运来的压缩干粮足以支持一个师一天所需食物。即便如此,空军仍无法空运足够的食物。
用刺刀打开一盒罐头,施瓦德狼吞虎咽吃下带冰碴的肉罐头。稍微恢复体力,返回到街道,找到士兵胸前口袋里的信,信要交给通信兵,抢在今天晚上运输队出发前,把信送出去。尽管谁也不知道运输队能不能离开这鬼地方。十几分钟后,吸了一根发霉的烟,稍加休息,施瓦德拿着缴获物资小心翼翼离开危机四伏的街道。
行走在被白雪覆盖的废墟中,忽然感觉晕眩,天地间只剩下白色。跌跌撞撞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突然被尸体绊倒。施瓦德感觉穿德军军装冰僵结满冰晶的尸体有些面熟。终于,疲惫不堪的施瓦德走进破屋,靠在破墙上,把腰间手枪握紧,不一会被疲惫拽进无意识的深渊。
施瓦德脑海中浮现出元首许诺的肥沃的波兰和乌克兰土地,慢慢冰雪出现在施瓦德胡须上,鼻子呼出的热气慢慢消失。朱加什维利格勒,只不过多出一具尸体而已,几秒后,又会有一具新的尸体超越这个数字。置身于朱加什维利格勒,人与人之间区别,早已不再是优秀的日耳曼或劣等的斯拉夫人,唯一区别就是死去的人和将要死去的人。
十数公里外顿河边戈卢比蒋卡亚第六集团军司令部,军官不时出出进进汇报战场动态,表面一切如故,电话铃声、打字声、收发机哒哒声、皮靴声、下达命令的声音,但人们还是感觉得到,这里弥漫着异样的气氛。第六集团军司令保卢斯元帅愁容满面魂不守舍。甚至连司令部不需要像施瓦德一般忍饥挨饿的参谋,也忧心忡忡。
9月27日,第六集团军攻进朱加什维利格勒城区,战斗激烈而残酷,双方为争夺房屋、车间、水塔,甚至一堵墙、一间地下室、一堆瓦砾展开生死搏杀。枪炮不绝于耳,城市建筑早已变成废墟,但在瓦砾废墟间,到处都是冷枪冷炮,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即便完全占领,也总有几座楼房成为难以攻克的堡垒,消耗着第六集团军的力量。
去年12月11日,为打破持续数月的疆局,保卢斯下令向朱加什维利格勒发动了一次重要进攻,目标仍是工厂区。战争刚开始,德军突破顺利,甚至突至伏尔加河,占领西岸一部分地区,把苏俄第62集团军分割成三部分。但弹药和食物匮乏令德军攻势日渐软弱,崔可夫不失时机地组织反击,至12月中旬,德军夺取朱加什维利格勒的计划彻底失败。
新年前后,苏联人发起反攻,上百万军队几天时间,就把第六集团军团团包围,如铁桶般水泄不通。第六集团军丧失了最后的机会。
“该死的胖子的话,也能相信?如果空军真有能力保障物资供应……”
“现在除空运外,别无选择。而且柏林肯定会租用更多飞机,到那时……”
“中国飞机吗?我敢打赌,昨天苏联人打出的炮弹里,肯定装着中国炸药。”
“只要有钱,中国人会把一切都卖掉。”
“如果真有足够飞机,也许还有机会夺下朱加什维利格勒。”参谋和将军你一言我一句轻声交谈。
第六集团军深陷重围,空运成为生命线,但德国没有足够的飞机,即便以前,也经常包租中国飞机。所有人都明白,依靠空运保障整个集团军物资供应无异于天方夜谭,只能应急,不能救命。
“元帅,如果不抓住最后机会突围,第六集团在劫难逃。”参谋长施密特少将直言不讳。如果坐等奇迹,第六集团军只会毁灭。但柏林和元首绝不会同意第六集团军突围。
“从苏联南、北军团在卡拉奇会师后,第六集团军等于装进大口袋,除了突围,别无选择,也许元首并不清楚战场现状。”
坐困愁城的保卢斯已无计可施,或许正如施密特所说,元首并不清楚战场情况,也许元首知道后,会同意撤军,或许还可以通过皇室向元首施加压力,保卢斯燃起一丝希望。
“施密特,把情况如实报告集团军司令官魏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