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无人置身于外
第208章 无人置身于外
“在这场战争中没有任何人可以置身事外。”破产保家?
“工厂就是我的家,保家就是保住工厂。”吴泽久借酒劲打开话匣子。
“共和十年,国家平均地权,吴家三代基业1864亩地,换来吴记铁货厂,后改为家昌机器厂。我爹临终时,抓住我的手告诉我,厂就是吴家祖业,没有厂等于没了基业,郑重的将吴家基业传给我,我应该传给儿子吧?安平不接。工厂兴,兴在我手,工厂败,也败在我手。明个我再去想想折,告诉工人,吴家就是倾家荡产也不会拖欠大家工资。”
说话时,吴泽久从抽屉里取出典当妻子首饰和抵押城中一处房产换回的一万元支票。其实即便他们不来,自己也会把钱带回厂里,无论如何要先让工友把年应过去。
“暂时把钱给工友发下去,再怎么着,也得把年过去。转告大家,惠泽对不住大家,年过了,就是卖祖宅,也定不会拖欠大家工资。”说罢,吴泽久把支票递给王金财,但王金材却不动弹。
“东家,厂里1365名工人,一多半是十年前跟老太爷和您创建家昌机器厂的老人。老太爷和您待大家厚道,有目共睹。厂里一时不顺,若大家拿了这钱,只怕心里难安。”王金财看了眼身后代表。
“东家,这两年年景不好,各厂不是裁员就是倒闭,只有家昌未减一人,大家伙心知肚明,这一年工资,实际上是您老掏老底和押房子发下去的,东家心意大家铭记于心。”
城里人常说,家昌工人上辈子烧了高香,轮到这辈子享福,旁的厂不是裁员就是倒闭,只有家昌宁可卖房,也不愿裁减一员。王金财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现在厂里犯难,虽说国税局减了税,但厂子若想开工,不能没钱,这是大家伙凑的几万元,杯水车薪,可要紧时也能派上用场。现在在打仗,只要东家找找门路,肯定能接着单子。”
黎明时一份电报送到吴家老宅,接到电报的吴泽久跪在地上磕头,谢天谢地谢祖宗,保佑家昌机器厂平安无事。
春雨绵绵的远郊,清脆的枪声压过春雷的欢鸣,马鞍山国民警卫队训练场一个角落中,一个个花绿身影不停挥动工兵铲拼命挖掘,一个个C型单兵掩体逐渐成形。侧方一个沙包工事中,机枪手操作五式重机枪,不时朝士兵头顶扫射,机枪手旁一名军士大吼,“掩体是步兵防弹衣,谁挖的慢、谁死的快。想活下去,就拼命挖,在敌人火力威胁下,慢了就小命难保。”
在军士叫喊下,正在进行18周基础训练的新兵,纷纷加快速度,并用工兵铲当量具测试胸墙厚度,胸墙厚度关系生命,不够尺寸会导致子弹穿透胸墙。胸墙厚不少于两铲长,单兵掩体间最短距离为14个工兵铲长度,要保证中口径炮弹不能同时破坏2个单兵掩体。当新兵训练火线下近迫作业时,百米外正进行射击训练的新兵,同样忍受着军士的咆哮。
国防军或国民警卫队任何一个训练场上,军士从来都有魔鬼的称呼。战争可以降低征兵标准,但军队却不会降低训练标准。严酷的训练是为增加年轻人在战场上活命机会,而新兵同样明白这个道理,只有魔鬼训练才能让年轻人完成从平民到军人的转变,最终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转变过程中,训练军士严厉程度直接决定年轻人的命运。
“瞄准射击单一目标时,在呼出空气后停顿呼吸,并开始扣压扳机。”速射过程中呼吸控制方法是,当开始扣下扳机时就应该暂时停顿呼吸,尽管实战中有时只是为压制敌人,射击时来不及考虑呼吸间隙,更不可能像训练场上一样,调整呼吸从容射击,但为了让新兵提高命中率,军队必须教会他们掌握好射击时机。
“排空弹膛,检查武器。”一轮射击结束后,背负沉重装备的士兵从泥垢中爬起来,不顾作战服被泥污糊满,半蹲身子检查手中满是泥污的6式自动步枪。军士从一名士兵手中取过步枪,检查弹膛后,神情严肃地站起来,猛地一脚踏在士兵后背,将不走运的士兵脑袋踏入泥水中。大家惊愕莫名,不敢出声,任由可怜的士兵脑袋没于泥水中四肢拼命挣扎,一分钟左右,军士才一腿踢开这个士兵。
站在雨中,军士手举步枪,“谁来告诉我,这是什么?”话音刚落,一名士兵连忙站起身,“长官,是陆军标准制式6式甲型自动步枪,口径6.5毫米,发射6.5毫米五式步枪弹,全枪长1135毫米,空枪重3.9公斤,20发弹匣供弹,可单发也可连发射击,理论射速700~750发,枪口动能2753焦,初速823米,有效射程600米。长官,回答完毕。”
那名士兵以标准的教科书答案回答士官的问题后,面带喜色等待长官夸奖。将步枪据于腰胯间,士官走到他面前,猛地一个正揣,将面带喜色的新兵踢倒在泥水中。
“他妈的,狗屁!这是你们的生命,是杀人武器。”
众人讶然不知所措,军士咆哮着吼道:“如果想在战场上活下去,就必须用它杀死敌人和任何可疑目标。步枪只是名字,杀人才是它的本意,想用它杀人,除了要有冷酷的杀人本能外,还必须爱护你们的杀人工具,无论何时、何种情况下。但这个该死的列兵竟然把他的枪膛变的像屁眼一样脏。”咆哮声中,弄脏枪膛的士兵,又一次被他踢倒在泥水中。
“滚过去,清洁你的武器。”把步枪扔还给那个士兵,军士怒火才稍稍平息。在新兵敬畏的眼神中,他拿起望远镜仔细查看着新兵射击成绩,纠正他们的射击错误。
军士“装入弹匣,准备射击”命令后,对端枪瞄准的士兵继续说道:“儒学家告诉你们,不得杀人,但……”军士表情再次严肃。
“去他妈的,早晚有一天,你们视线中会出现敌人的样子,美国佬、英国佬、印度阿三、红俄鬼……像打靶一样,调整呼吸,瞄准,红色血雾就会出现在眼前。”伴着他迷幻的教导,靶场上再次传来枪声。而此时,坐在雨中的列兵仍然在保养、清洁武器,雨水不断沿着他头上钢盔盔沿滴下。
第一批12支步枪造好了,最后工序是验枪。验枪就是实弹射击和精度射击,如果不合适,且不说军队会拒绝,厂子里还必须支付一大笔违约金。按照合同规定,到6月,家昌机器厂需要生产出第一批3000支31式自动步枪。
“祖宗保佑,试枪顺顺利利,不要出意外。”此时,跪在祖宗牌位下的吴泽久脸色苍白双唇颤抖。
年前,靠国会里一位马鞍山籍国会参议员帮忙,家昌得到100万枚迫击炮弹壳体订单。家昌机器厂有惊无险渡过难关,从破产边缘支撑过来。正是那份军需订单,让吴泽久意识到,在战争时期,工厂想发展就要军需订单。春节前争取到31式自动步枪生产合同,便开始抵押老宅、贷款、添置机器、调整旧机器,终于造出第一批试生产武器。
家昌厂荣辱兴衰全靠这次了。望祖宗在天之灵保佑,家昌试枪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年近六旬的吴泽久喃喃自语,嘴唇颤抖,掌心冷汗直冒。一辆半新卡车载着十二条步枪,摇摇晃晃驶往城外国民警卫队靶场,一路上,王朝阳看到很多跑步训练的新兵,望着全副武装、负重三十五公斤以上的新兵,王朝阳想起自家正在带兵打仗吴家小少爷。
小少爷大学毕业后,在南京征兵站服役,吴家上下惊的失魂落魄。吴家六代单传,老太爷、老爷、少爷直到不打招呼就参军的小少爷,都是吴家独苗,万一……不会有万一,吴家多代积善、善人自有善报,要不然,这么多厂子倒了,家昌怎么越来越兴旺,肯定不会有事。临近中午时,汽车驶入马鞍山国民警卫队训练场。
远远的,就听到靶场中传来密集枪声,让曾取得马鞍山“三枪实用射击比赛亚军”的王朝阳亢奋不已。新兵全副武装爬过铁丝网,机枪在他们头顶上扫射,惊心动魄。但王朝阳明白,机枪手使用的是锁定俯仰角的机枪,采用特殊工艺和细致检查,确保弹道一致性的训练专用弹。除非有倒霉蛋吓坏了自己站起来,否则绝不会发生意外。
“请再检查效正下准星,第一次是100米靶,一定要仔细调整。”靶场边缘,给一支31式自动步枪压上子弹,王朝阳小声叮嘱胡小林。一周前,国防陆军试验靶场通知家昌,31式自动步枪已经通过可靠性试验和零件通用性试验,现在是最后一轮精度试验,如通过试验,家昌就可以跻身成为国防军武器供应商。
与大型枪厂相比,家昌简直不值一提,但王朝阳知道合同对家昌意味什么,想到担负的责任,王朝阳紧咬嘴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远处训练场上的枪声更加密集,半闭眼睛的王朝阳跟着机枪节奏,噢着空气中的硝烟,以便让自己达到最佳状态。少年时就喜好射击的王朝阳知道,老东家和全厂工友都眼巴巴盯着自己。
正当王朝阳调整呼吸时,突然救护车刺耳的鸣叫声响彻训练场,附近官兵纷纷朝救护车方向望去。国防军始终坚持战时怎么打,士兵怎么练的高逼真训练。训练时沉重的钢盔、单兵武器、厚重的间隔式防弹背心,全副武装,作战中需要携带的单兵装备一样不少。
钢盔1.56公斤、轻型战术背心2公斤、胸前插板2公斤、背后插板1.5公斤、步枪3.9公斤、刺刀1.1公斤、9个20发弹匣5公斤、4枚手榴弹2.1公斤、2枚烟幕弹1公斤、两枚无磷燃烧弹0.7公斤、防毒面具1公斤、急救包0.5公斤、60发备用弹1.1公斤、100发弹链1.95公斤……
训练和作战同样,平均每人负荷25公斤以上。背负相当体重三分之一重量新兵,看起来威风凛凛,其中苦楚自己知道,尽管30式作战背心比10式携具更舒适,但却依然沉重。背负沉重装备在泥泞训练场上匍匐前进更是折磨。
目睹机枪头顶扫射,人在挂着动物臭肠的钢丝网下爬行的二排的兄弟,木化启不禁万分同情。曳光弹从他们头顶掠过时,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们脸上充满惶恐,甚至有人时而发出尖叫。
共和十六年,《公民法案》未获得通过,公权未被剥夺。但当年象征五族共和的五色旗有了新的诠释,象征自由、民主、正义、平等、统一的共和精神。五族共和早已无人提及,甚至有人认为那是共和初期的一大错误。
幼年时就在迪化国民中学上寄宿制学校的木化启,经过12年寄宿教育,假期时军训或义务劳动,早让木化启淡薄了和家庭的联系。相比家庭、兄弟、父母,木化启更亲近学校、同学和老师,甚至16岁时向警局提出申请,以学名取代原名。
离开中专踏入社会时,木化启觉得除了面貌和汉人有所区别,其它完全相同。吃同样的饭,穿同样的衣服,说相同的语言,向同样的国旗宣誓效忠。但到社会后,木化启可以感觉到自己和他人不同。
“你得为国家付出,才能获得公民权。中国人人平等,但要获得真正平等,只有行公民之责,才能够获得他人尊重。”
木化启满怀疑惑再次回到学校,老师如是对自己说。只有为中国流血,才能成为真正的中国公民,而自己身边鲜有为中国流血的长辈。
“我会证明。”木化启暗下决心。望着头顶扫射时的红色弹道,恐惧仍然在心间漫延,机枪自头顶扫射的恐惧远不是人类所能克服的,至少在木化启心中便是如此,但他仍然咬牙坚持。
身边战友和自己一样,都是来自轮台县,被单独编成一营,为了适应南方战场,来这里进行适应性新兵训练。战争爆发后,已经有超过5万同族报名参军,他们和自己一样,都希望用为中国流血、付出的方式,获得真正的公民权,而不是他人怜悯赐予的权力。证明绝对无愧于公民权,赢得他人尊重,进而得到真正的心理上的平等。
“三排准备。”一声命令,早已等候多时的木化启连忙随战友一同在钢丝网边趴下,腐烂的猪肠发出恶臭,令木化启无法呼吸。哨声响起时,沙包上的机枪响起来,拖着红色轨迹曳光弹在铁丝网上方掠过,趴在泥地上,枪托于双肘间的木化启连忙随战友一起朝前奋力匍匐前行,子弹掠顶而过的啸声让木化启觉得胯间一热。
“现在正在实弹射击,你们要忘记恐惧,勇往直前。”军士大吼。负荷近26公斤的木化启匍匐数米后,只觉得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恐惧感不断加重,但仍手腿配合朝前匍匐。
“如果那个王八羔子抬起头,你就完蛋了。”与惊慌失措,甚至吓的尿裤子的新兵相比,军士颇为兴奋,不停咆哮,他咆哮甚至压过铁丝网间模拟炮弹爆炸黑药包的闷响。
“看看你们中间谁是软蛋,看看裤裆,你们这群兔崽子一定吓尿了。爬的比王八还慢,接着爬,加快速度,不要挤成一堆,炮弹只挑扎堆的炸。”
“我不行了。”教官咆哮声中,木化启听到身旁战友发出哭腔。
“不要抬头,接着爬,快。”木化启回头大吼,这可不是空包弹训练。
“接着爬,他妈的,不要挡我。”木化启停下后,身后战友同样咒骂,谁也不愿意在这地方多呆一秒钟。
“快点爬。”
“不!”战友用力摇头。
“加快速度,不要扎堆。”
“快点,你一定能行,过去训练过。”
“我不行了。”
“接着爬,不要挤成一团,你们这群窝囊废。”已经注意到异常的军士吼道。
“我不行了。”原本趴在铁丝网下泥沟中的士兵没有一丝征兆大叫一声猛地站起来。与此同时,木化启看到教官口中曾提到的“跳跃的血雾”在那人钢盔下跃起,他像断线木偶般,猛地摔倒在铁丝网上。被溅了一脸血的木化启,看到挂在带刺铁丝网上变形的脸,还有泥沟中红白掺杂的脑浆。
“停止射击,停止射击。”教官大吃一惊,猛地按住机枪手的肩膀命令停止射击。
“救护兵,叫救护车。”转出机枪工事,教官冲数十米外的救护兵大吼,然后奔向训练场。救护车警报在训练场上响起。木化启见教官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表情严肃刻板。走到铁丝网边一弯腰,“妈的!”直起腰的同时,军士破口大骂,环视趴在腐臭味泥沟中吓傻的新兵。
此时,包括木化启在内的新兵已经吓傻了,甚至忘记呼吸,死亡竟如此接近。
“操他妈!”紧咬嘴唇,军士继续国骂,低头皱眉看着铁丝网上钢盔被打穿,脑袋被子弹掀开的可怜蛋。
“妈的,告诉过你,不要抬头,如果听话,现在还活着,蠢货,二百五,操。”暴跳如雷的教官指着趴在铁丝网上的可怜虫大声咒骂,然后扫视仍然趴在泥沟里的新兵。
“该死的蠢货,如果你们像他一样蠢,再抬起头来,他就是你们的下场。蠢货,二百五。”军士骂够后,才示意救护兵把尸体抬走,泥沟中被吓傻的新兵们仍然趴在那,没有长官命令,没有任何人敢抬头。
“该死的,继续训练,快,快!”咆哮声响起,机枪跟着在训练场上响起,只不过多了救护车的声响,尽管没有任何意义。
无人再敢抬头,训练仍然继续。从铁丝网下进入安全区后,再次站起身的木化启忘记肩膀上沉重的负担,擦去脸上血污,惊恐不已。
“怎么回事?”望着红卍字军用救护车驶离,刚装好子弹的王朝阳随口询问,“不知道是那个倒霉蛋受伤了。”一旁的军官若无其事的回答。国防军训练场上的意外不可避免,对此大家早就习以为常,没有任何人会在意,即便死亡也是可以接受和必须的,毕竟训练场上死一人,在战场上会少死十个人。
“准备好了吗?”朝救护车瞥了一眼,军官问工厂派出的试枪员。在他完成试射后,自己还需要派人进行精度射击,再将报告上交,由上头决定是否接受他们的武器。至于训练场上的意外,没有多少人会在乎。几小时后,一切就进入程式化,一份公式化的意外死亡通知和营长“情真意切”的慰问信。
再接着,尸体会根据家人选择,运回家或某地军人公墓,然后家人得到一笔非战地阵亡抚恤金和保险金。再加上一次“形式化”意外调查,将会结束一切。没有人会为训练场上的意外事件而悲痛。死于战场是军人荣誉,死于训练场却是军人的耻辱。意外是意外,但根本是他没有具备成为军人的素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