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突如其来
第42章 突如其来
共和十五年六月二十二日,夏至,地处赤道的兰芳共和国首都坤甸,早晨八时许,仅只穿单衫的人们便感到灼人的热浪。道路两旁写字楼内、空调机嗡嗡的开着、电风扇呼呼的转着,街上的电车驶过时,钢架下横空架挂的电车线时时爆发出电火花。
穿城而过的卡河从西南到东北,犹如一条玉带将坤甸一分为二,市内水渠纵横交错,阳光下河水波光闪动,条条小船荡漾在河道中,独立广场上四周依稀还可以看到月前独立庆典上留下的痕迹。
“今天上午九时,共和中国国务总理将发表告全体国民书,兰芳自由广播电台将与中华广播电台同步转播,让我们共同恭听国务总理先生的声音。对平时白天收不到广播的地区,我们将加大输送功率,请各公共场所、邮局、政府以及私人办公室准备好收音机,广播将在今天上午九时准时开始。”
虽然兰芳是荷兰联邦的一员,但绝大多数兰芳人仍将自己视为中国人,就像他们称中国为“母国”一般,每一个兰芳人从不会掩饰自己中国人的愿望,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我先是中国人,其次才是兰芳人,或许这是兰芳与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最大的不同,就像他们愿意中止一切,倾听即将由中国总理发表的《告全体国民书》一般。
……
“咚、咚”心情沉重的徐子敬轻轻敲了两下二楼起居室的木门,然后才推开门,“总理,准备好了,离讲话时间还有十分钟。”徐子敬声音哽咽,眼中甚至闪动泪光,在泪水即将落下时,连忙关上门,头朝上仰以避免泪水流下来,然后擦了一下眼泪才下楼。
一楼书房旁电台工作人员看到总理办公室秘书长,两眼通红、目中带泪的模样非常诧异,彼此对视,惊诧莫名。
广播电台昨天接到国务院总理办公室电话,要求他们今天带上移动播音设备到总理私邸,总理将发表告全体国民书。
“徐秘书!您这是……”广播公司总经理王坤诧异的询问,看着沙发旁的播音设备,王坤恍惚间意识到,今天或许有大新闻。
见丈夫失落地站起来,陈婉云轻声问道:“你真的决定了?”
“嗯!决定了!”司马拍拍陈婉云的手,冲一旁杨琳、石灵笑笑,“再过半年,我就有时间陪你们了。”对于家人自己亏欠良多,不只是三个一直陪在身边的女人还有一双儿女。
听司马这么说,杨琳和石灵二人擦擦眼泪,点点头。
“去吧!只要你开心就好!”
“敬礼!”总理私邸特勤局特工自发站在楼梯旁,每隔三级楼梯站一名,随着口令同时敬礼,一小时前他们从主管那里得到消息,过去对于总理是尊敬与敬畏,而现在只剩下崇敬。半小时前,还怀着激动心情进入宅院的电台工作人员,感到气氛压抑。
“谢谢你们。”司马一个接一个向广播电台工作人员道谢,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发表告全国人民书了。
走到书房门前,司马看到书桌上摆上一部话筒,在书桌一角,几名电影公司职员架设好摄影机,见总理进入书房连忙鞠躬行礼。
“辛苦了!”司马拍拍门旁电影公司职员,缓步朝书桌走去,坐在书桌后,轻轻前倾身体……
西南某处候车室内和平素一样乱哄哄的,几十排椅子上,坐着等待列车的旅客,更多旅客站到候车室广播前,彼此交流各自的看法。总理今天九点发表告全体国民书,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一个多小时前,广播中传出新闻,所有人都在思考,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总理为什么要发表《告全体国民书》?内容是什么?
“滋……滋……”扩音器内传出电流声,“各位同胞,在过去近八年间作为你们的总理,是我的荣幸……”九点钟声敲响,广播中传出熟悉的声音。
“距离新一届国会选举为期不远,在新国会选举出后,代表诸国民发言的议员将推举出一位公民来主持共和中国政府的行政工作。此时此刻,大家必须运用思想来考虑将重任托付给谁?因此,我觉得我理应现在向大家声明,尤其这样做有助于使公众意见获得更为明确的表达,那就是我已下定决心……”
广播中的声音一顿,似乎总理陷入沉默,人们可以想象下面总理会说什么,他将会再次出选国务总理,所有人在听到这里时心中所想仍然和过去一样,他们仍旧用手中的选票来回答总理,总理再次连任实属理所当然之事。
“……谢绝将我列为复兴党内阁总理人选。”
“轰!”瞬间,在这句话经电波传到中国各个角落的时候,整个中国从喧嚣中静下来,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耳朵。
“你听清了吗?总……”人们茫然不知所措的互相对视,脑中嗡嗡作响,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总理不做总理了。天塌一般,总理不干了……
“叭……”总理私邸内广播电台工作人员手中的东西跌落到地上,没想到总理竟然会做出这个决定,几名年轻工作人员不顾一切想冲过去拔除广播设备,但特勤局特工却阻止了他们。
“请你们注意总理正在发表全国讲话!”特工压低声音提醒,他们同样不理解总理的决定,但职责所在,必须阻止青年扯掉电线。否则真会在中国掀起混乱。
数十秒前曾喧嚷的街道此时静了下来,所有车辆都停在路上,全不顾违反了交通法规,司机们听到收音机内的讲话,满是疑惑,甚至连指挥交通的交警也忘了职责,交警和所有路人一样,都仰视着街道上的广播,眼中充满疑惑与不解。
“关于我最初担负起这个艰巨职责时的感想,我已经在适当场合说过了。现在即将辞掉这一职责时,我要说的仅仅是,我已诚心诚意地为政府和人民,贡献了我最大力量。就任之初,我并非不知我的能力薄弱,而且我自己的经历更使我缺乏自信,在别人看来,恐怕更是如此……”
“不!这不是真的!”西北市火车站候车室内忽然有人咆哮,“是阴谋!一定有阴谋!”乱哄哄的候车室内接连响起人们的咆哮声,他们都无法接受总理拒绝连任的声明,理所当然的把这视为阴谋,一定有人逼迫总理做出声明。是谁?所有人都带着疑问!
“我确信,如果有任何情况促使我的服务具有特别价值,情况也只是暂时的。所以按照我的选择并经慎重考虑,我应当退出政坛,而且,爱国心也容许我这样做,这将是我引以为慰的,并且将会成为我一生中最骄傲之事。”话说到这里,司马的声音变得低沉,如果说没有任何失落那是骗人,但有些事情总是要做的。
“中国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国家,曾经我们以为她没落了,但她没有,无数仁人志士流血、牺牲、贡献,令这个曾经老大的帝国,再一次焕发活力、不断成长、不断创新。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我们仍昂首望着远方,我对中国的未来充满信心,因为我知道亿万国民的精神。这是一个能够激励亿万国民冒一切风险来追求自由、尊严的国家。这是一个人民在危机中仍保持镇静与拼搏,在痛苦中仍怀有同情与希望的国家。我们经历过耻辱与绝望,经历过考验与荣耀,我们这一代人在努力,为了国家、民族以及未来,前方还会有诸多凶险,但有了我们的勇气和信念,这个伟大的国家将不知疲倦、勇往直前、永不言败。我很荣幸有生之年能够成为这个伟大国家的总理。我们曾体会过快乐,也经历过艰难……但是每天我都为这个伟大的国家和善良的人民所振奋,我非常幸运地能够代表我们深爱的国家,我将永远为这个头衔而感到骄傲:共和中国的公民!”此时司马的声音从低沉恢复到平稳,曾经失落的心情变得异常平和。
“十天之后,世界将目睹共和中国民主的重要时刻。遵从共和国宪法精神,总理之职将传递给你们,由中国人民选择的继任者……半年后,即将入主国务院的人,他的故事正彰显了我们这块土地所延续的共和精神,愿万世永存的英灵保佑我们和这个伟大的国家!”
发表完演讲后,司马重重靠着椅背,闭上眼睛,放下数年来一直压在心中的一块巨石。
“总理……”书房内响起呜咽声,司马看着堵在门边的广播电台和电影公司工作人员,眼中充满悲痛,甚至还带着泪水,看到这一幕司马心中感到安慰和欣喜,无论如何自己还是得到人民的拥护,至少是一部分。
“谢谢!”同几名工作人员握手时,司马拍拍他们的肩膀,示意什么都不要说,毅然朝楼上走去。
“为什么?”广播节目恢复正常,或者说根本就不正常,播音员说话时,声音呜咽而不自信,甚至不停喃喃念叨,“到底是为什么?”早在七年前,总理宣誓就职时,就曾许下两届的诺言,但人们从未当真,中国就是这样,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人们理所当然的认为总理会一再连任,同时也支持总理连任,没人料想到总理竟然会真的兑现承诺。
驻中国使领馆外交官们纷纷利用一切渠道打听消息,对司马突然宣布退出总理选举同样莫名惊诧,各国政府高度关注这个惊人的消息,他们也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个东方强人会像绝大多数东方人一样,选择终身制,而现在……他在自己达到荣耀最顶峰时,选择退出竞选。
瞬间,全西北各马路电杆上,甚至公司、政府机构围墙上,都写满标语,旗帜鲜明的表明态度,要求总理连任。写标语的人大都署有自己的姓名,倡议举行静坐,要求总理连任。静坐地点公开:共和广场。
从上午十时起,共和广场上聚集的民众越来越多,路上群众也愈聚愈多了。所有的马路口,全是一簇一簇聚集在一起的群众,或许因为时间紧急的关系,甚至没有时间准备太多的标语,很多人高举从家中堂厅内取下的总理像,便走上街头。
人们有足够的理由挽留总理,宪法从未规定总理需任几届,而最重要的并不是因为宪法未曾限制,真正原因是人们相信只有他才能带领好国家,绝大多数国民思想非常单纯,是总理免除了苛捐杂税、是总理打败了日本人、是总理让国家重新跻身强国之林。
而更多人却是因为对未来的恐惧,八年来人们习惯了司马作为国务总理,想当然的认为或许这一生只有一个总理,总理会象他最初承诺的,以全部热情投身于祖国复兴、服务人民,而现在总理因为任期问题宣布退出竞选,下任领导的不确定性,让人们恐惧,谁知道会怎样?因此,这是绝不能接受的,绝不……
下午五点时整个西北居民都聚集到了共和广场,当共和广场无法容纳这么多人时,人们自动分流到街道两侧以及各个公园,人们坐在广场上声调一致地呼喊着一个口号,“总理!连任!总理!连任!”
数万人发出的吼声即便距离道路百米外的房间都可以清楚的听到,每一声如重鼓般敲在司马心头,一下午各省都发来电报,大量百姓正在向西北聚集,每一份电报后都有各省省长的“建议”,希望总理考虑、顾全民意,总之只有一个意思,支持自己继续当总理。自己应该怎么办?是“顺应民意”?还是……
实际过去几年中,司马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继续连任,中国或许可以少走许多弯路,但是自己真的可以一直不犯错误吗?是人都会犯错,即便在过去几年自己同样犯下了很多错误。重要的不是错误,而是规则,尤其对于中国,中国太需要建立一个政治规则,时间会检验一切,检验自己做出的尝试到底是对是错,即然走出这一步,就要继续走下去。
听着外界的吼声,司马尝试说服自己,但心中仍有一个拿叉的小魔鬼引诱自己,“接受吧!接受吧!人民是支持你的,不要让他们失望,而且国家如果在别人手中,谁知道会把中国带到什么路上,你真放心把一手嫡造的一切都交给他人吗?”
真的放心吗?想到复兴党的现状,复兴党是少数政治精英加上大量商人和激进主义者联合在一起的政党。把国家交到复兴党手中,而不在自己控制之下,真的放心吗?不可能放心!但正是不放心,所以才要做,现在还有能力清除内阁更迭后可能出现的意外,如果等到老死的那一天,会发生什么?就不是自己所能预料和控制的了。
做选择题的时候,面对种种选择总会让人犹豫不决,是接受还是……放弃手中权力,对于任何一个品尝过权力的人,都是挑战。别人司马无从知晓,在过去几年中,自己内心一而再再而三反反复复,总是寻找种种借口,就像现在,民众的挽留就是一个最好的借口,他们挽留自己,自己是不是应该顺从民众的意愿呢?
“你有没有想过,你离开可能导致的后果?”蔡锷曾询问自己。会导致什么后果?政党间的党同伐异?不!国会内政党的混乱,从国会初建时就从未停止,如果有一天,国会各党不斗了,反而让人觉得奇怪。国会乱、政党乱只不过是乏味生活中的调味品,有什么比看一群五六十岁的老家伙大打出手,更让人觉得可笑的事情。
真正可能带来混乱的,只有军队。对于军队,司马一直非常放心。只要自己活着,军变的可能性不会超过两成,现在国防军高层表面上仍带着西北军、北方军出身印迹,但八年来中下层军官已经充实了太多西北、保定两大军校毕业生,而且雏鹰营同样向军队输入了大量鲜血,只要自己活一天,军队就绝不可能发生叛乱。
至于西北财团,利益代言人早从自己身上转移到复兴党,这是刻意而为之的,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就像对西北公司多次拆分一样,拆分并没有影响到自己的财产,反而让自己不需要担心未来出现一个庞大而不可控的财团,而是细化了西北公司各个分支,将一些公司、机构剥离,公司永远是公司。或许有些一厢情愿,但无论如何那是自己的公司,有可能出现自己雇佣的经理人举着老板的旗帜打老板吗?
“那为什么还不放心?”思来想去,司马弄不清楚为什么直到现在仍然无法彻底放心,心头依然反复。不可否认其中有对权力不舍的因素,但似乎什么地方不对劲?还有什么地方没安排好?到底是什么地方?司马不停的琢磨,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到底是……
“总理……”就在这当口,书房门被推开,来人带着哭腔闯进来,不!更准确的来说,是带着恐意冲进书房,惊慌失措。
“畅卿,你……这是?”杨永泰的模样让司马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