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恐惧
第18章 恐惧
蒋百里在脑筋里迅速分析情况:三大列强会下定决心和中国打一场如欧战一般残酷的战争吗?他们有准备吗?
“我不认为英国、法国还有美国,真的愿意和中国开战。我个人认为:英、法、美三国的通告,并不是最后通牒,我们害怕三国卷入战争,他们同样担心自己卷进战争!”话音方落,蒋百里用手指沾上茶水,在茶几上凭记忆画出南洋地图,尽管并不标准,但也神似。
“总理,英国在东南亚的利益主要在缅甸以及马来半岛、法国的利益是中南半岛。三国清楚中国的海军实力,击败中国海军不成问题,但在陆地上,在他们的直接利益点上,中国陆军可以直接威胁到他们。”
蒋百里用手指在地图上画出几条线,从云南、广西直插入新加坡。蒋百里继续分析:“最重要的是,三国根本没有打仗的准备!”
蒋百里的话让司马眼前一亮。
“英、法、美已经调动舰队增援南洋,但是三国陆军呢?至今没有得到加强。三国加强南洋舰队正是心虚的表现,他们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舰队威慑上,用舰队传达一个信号,让中国掂量一下海军实力,干涉兰芳海军是核心,三国试图用威慑让我们胆怯直至退缩,但却同时暴露出他们的弱点。欧战方才结束,英国、法国甚至美国都未从长达7年的战争创伤中走出来,三国同样不愿意与中国兵戎相见。”
司马把视线投向石磊,希望在情报方面为蒋百里的推测提供依据。
“总理,我赞同蒋参谋长的看法,英、法、美三国不具备发动战争的条件。”石磊的语气依旧平淡和冷静,“但我们也不能忽视三国保卫东南亚的决心!不能排除孤注一掷的可能性。”
蒋百里继续发言,“所以,我们要做的并不是军事上的对抗,兰芳独立必须谋求外交解决。”
外交?司马一愣,还存在外交解决的可能性吗?非常值得怀疑。顾维钧同样疑惑不解,三国的态度如此强硬,外交解决无疑是自取其辱。
总理的疑惑在蒋百里的预料之中。
“当敌人用强硬来掩盖实力不足时,不如直接戳破气球,让他们意识到如果双方开战,结果只有两败俱伤!我们现在可以举行一场规模空前的联合军演,海军、空军、陆军、国民警卫队等所有军种参加,演习内容为:保护华侨以及本土遭受入侵,全线反攻。用演习向英、法、美三国宣示武力,同时表明中国不惧任何威胁,并且已经做好全面开战的准备!”
司马茅塞顿开,脑中浮现出后世一场著名的军事演习,直到数十年后,都令西方世界感到恐惧的“七小时核战争”,那场规模空前的军事演习,几乎让北约与华约擦枪走火,令世界陷入核战。想到后世“七小时核战”演习对西方的触动,司马欣然接受了蒋百里的建议:通过大规模联兵演习向三国示威,迫使三国让步,“百里,详细谈谈你的计划。”
“演习初步设想是因我国侨民遭受屠杀,在我国展开护侨行动后,诸列强国家介入并入侵我国本土,敌军入侵广东、广西以及云南地区,国防军陆海空三军展开全面反攻,同时,为策应西南地区反攻,海军袭击舰队以及潜艇部队悉数出洋展开破交战,国防军驻突厥斯坦部队以及突厥斯坦国民警卫队展开策应性进攻,空军远程轰炸机从突厥斯坦起飞对苏伊士运河进行空袭。总之,动用一切力量,向诸国表明中国拥有足够的反制力量!”
司马皱眉沉思,这些仍不足以威慑英、法、美三国,必须要让三国意识到,一旦对华宣战,参战国就会付出惨重代价,“还不够,必须要让他们意识到战争后果的严重性!”
“通过军演表明态度的同时,亦有可能与英、法、美三国走上直接对抗之路,对我们无疑是不利的!”顾维钧提出了不同看法,走向对抗无疑与中国外交政策不符。
“但现在还有韬光养晦的可能性吗?”石磊冷冷地接了一句,敌人的绞索已经勒到脖子上,再韬光养晦,就是示弱于人,下一步敌人定会步步进逼。
会议并没有取得结果,司马把蔡锷单独留下来。
面对两难的总理,蔡锷轻叹口气,“很难是不是?”
“松坡,知道吗?再次当选总理后,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望着窗外的繁华的西北市,司马心情异常沉重,“我可以当八年的总理,为什么不可以再当两届总统呢?然后改内阁制为总统制,这样我就有十六年时间,去主宰这个国家!而且还不会打破当初许下的诺言。”
站在窗边的司马回过头,望着亦兄亦友的蔡锷,“是主宰!”权力,每一个男人都会迷恋。初当总理时司马惶恐不安,但是更多时候却是情不自禁的兴奋,司马常常会反问自己“这是真的吗?”
数年后,却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到习以为常,且痴迷掌控一切的感觉。司马甚至在心中琢磨,如何在不违反两届诺言的前提下,达到长期掌权的目的。先总统后总理的俄国人给了司马启示,但司马心中同样担心在将来会形成惯例和独裁。
“权力是毒药,你过去说过。”司马对权力的迷恋并不让蔡锷惊奇,人同此心,但心中不禁担忧司马如果真要再做两任总统,谁能阻止?
“我害怕了!”望着朋友,司马坦陈内心的真实感受,初见三国通牒时的愤怒和恐惧,让司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以致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意识到自己的优柔寡断也许会毁灭中国,这让司马盟生退缩之意。对未来的担忧,变成恐惧。
与世界上最强大的三大列强对抗、甚至宣战,就像后世的德国、日本,联想起德日两国的遭遇,不怕,才怪!但怕又有什么用呢?在没有核威慑的时代,保障国家安全困难重重。列强已经逼到了家门口,退缩忍让,只会让他们得陇望蜀。
总理显得心神俱惫,蔡锷知道言语开导并不能解决问题,“走!我们去一个地方。”
蔡锷带着司马乘坐普通牒照中华335型轿车驶出国务院。黑色335型轿车在西北市非常普遍,7年来335型轿车已经推出三代车型,一代比一代更精美、设计更为典雅。不少收入颇丰的公司、企业中高层人士大都会购买装有一台35升发动机的335型豪华轿车,它象征身份与地位。
街道上熙熙攘攘,有老人、儿童和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
“松坡,知道吗?当初这里是一片不毛之地,我建了第一家工厂,生产梅花牌手表,挣了很多钱,暴利啊!直到现在梅花表同样是名牌,几天后的奥运也会使用梅花计时器。”望着繁华的西北市,神情落寞的司马登时神采奕奕,炫宝一般的对蔡锷说道,显得得意洋洋。西北市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影子,只要西北市存在,任何人都无法抹去自己的印迹。
蔡锷点点头,十年前,谁能想到不毛之地,会变成中国最大的都市,包括数十个工业卫星城在内的西北市总面积已经超过2700平方公里,下辖42个区,而且仍在不断扩大,甚至连张家口市都沦为西北市的一个区。
“所以,很多人都说,你既不是一个真正的政客,也不是一个真正的商人,但由商富国兴民,后由商而仕,官至中国第一人,中国历史上,你是第一个!”在中国甚至全世界,许多人对司马的表现和政策不满良多,但司马无论做商人或是做总理一个显著特点就是:总会牺牲自己利益。
做商人时,他坚持在西北推行每天八小时工作制、薪金二元、免费医疗保障、看似吃亏的分期付款等等,很多人眼中注定要吃亏的生意,不仅没让司马吃亏,反而让西北一天比一天富足,国内大量熟练技工源源不断移居西北。西北的高工资、高福利迫使国内各工厂尽量提高工人工资以及福利待遇。
受益于西北政策,在中国一个由公务员、白领、教师与工人构成的中产阶级群体正在发展壮大,消费中国绝大多数工业品,直接、间接的创造更多的社会财富,中产阶级正在改变中国。
“中国能有今天之和平,在于总理永远不想干掉对方。”这是国人对总理与和平的评价。
司马就任总理之时,中央与地方权力之争日益白热化,但拥有绝对军事优势的司马并没有选择用武力解决问题,而是选择与地方谈判。在西北军事压力下,地方政权不得不坐下来谈判,用谈判解决问题。通过在京城长达半年的谈判,中国得到真正统一,中央集权前提下,地方仍保留自治权力,双方相互妥协令中国步入正轨。
不是商人也不是政客,松坡的评价让司马喜笑颜开,“我把这当成你对我的恭维!”
“呵呵!实话而已。”蔡锷开怀大笑,他把司马当成朋友和小弟,而不是总理或长官,司马内心良善,不过有时也会迷茫和困惑。
先前的惶恐不安慢慢从司马心中淡去,“我天生不是当领袖的料,只想为中国做一些事情而已。”
车显然已经行驶到主城区与卫星城之间的森林绿化带,车外街道幽静冷清。森林绿化带是西北市绿化工程的杰作。主城区与卫星城之间设置宽为2公里至3公里的绿化带,除去移植树木,其间还分布大量处理污水的人工湿地。绿化带中零星分散着移植的大树,更多则是新植的小树,距离森林的称谓还很遥远,围绕西北市区的数圈绿化带,数十年后才能成为真正的森林。
“我们到了。”此时汽车拐进绿化带间的林荫道,狭窄的柏油路两边除了树还是树。不久,汽车就驶到尽头。
西北市荣誉军人院建于共和六年,当时尚为西北边防公署主任的司马在陆军医院慰问伤兵,见伤残官兵为余生担忧,为了免除伤残官兵的后顾之忧下令兴建。目的是:将用生命和鲜血保卫祖国的将士安置于此,让他们在安静祥和的环境中度过余生。随后边防公署出资500万元,在主城区与轻工区之间的森林绿化带内,建立了中国第一所荣誉军人院。
从共和六年至今,全国每一个省都先后建立了荣誉军人院,安置本地伤残官兵。荣誉军人院只限于伤残军人疗养。只要曾在西北军、远征军以及国防军中服役的伤残官兵,随时可以向各地荣军处申请入住,手续极为简单,只须核对身份后就可以入住。荣誉军人院内包吃包住,有医有护,院中人出入自由,养老送终到底。
汽车在灌木围墙前停下来,蔡锷和司马两人下车走进去。院中一排排两层高的中式红砖瓦房,隐于茂密的树木后,宽敞的疗养院干净整洁。每一排楼房相连,外面有公共走廊。偶尔有穿白大褂的医生或护士,急匆匆走过。平房前面,有很大一片草地,除了中间长长的水泥路,两边都是草坪,不知名的小花小草点缀其间,草地上零星散布桌椅,人们围在桌边聊天下棋,显得闲适而温馨。
对于这座荣军院司马并不陌生,尚在规划时司马就曾多次修改疗养院方案,西北市荣誉军人院初步方案设计师们参考了“巴黎荣军院”的设计,将荣军院与博物馆合为一体,方案被司马否决,在“让伤残军人在安静祥和的环境中度过余生”的原则下,荣军院设计按照伤残军人疗养院规划,全部遵循无障碍原则。
“军人为国流血牺牲,国家要给予他们最高荣誉和待遇。”
荣军院建成后,每年春节前司马都会抽时间亲自来到这里给老兵们拜年,荣军院伤残老兵并不多,只有一千多人,要么是彻底失去劳动能力伤兵,要么是年龄很大又没有家人的士兵。中国人毕竟不愿意生活在荣军院内,往往喜欢和家人共享天伦之乐。
……
施晨左手拿起一枚的棋子,重重砸在老伙计的卒上,“吃你”。眼睛余光看到走两个人,看清来者模样,施晨连忙站起来,“长官到!”施晨像在部队一样吼出口令,除了坐在轮椅上无法站立的老兵,其他人纷纷立正。
司马身旁落后半步的蔡锷见老兵立正,抬起右手行礼,“敬礼!”
随着一声口令,老兵们同时回礼,他们的军礼很杂乱,有左手、有右手,甚至还有光秃秃的手腕。不一会荣军院的老兵们纷纷赶来,围在总理和总长周围。
“总理好!总长好!”老兵喜笑颜开的向总理和总长问好,尽管他们每年只来荣军院两三回,但残废老兵知道国家从未忘记他们。
面对伤残军人,司马心酸酸的,尤其见到二十一、二岁高位截肢的年轻人,尽管他们神情安详,但司马却无法直面他们,这些青年在生命最为炫目的时候,为国家付出了一切,牺牲或许是一种解脱,伤残带来的心灵创伤反而会不断折磨他们。
“总理。”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传来。
司马看到轮椅上的少年兴奋的用双臂转动轮椅,草地上轮椅行动并不方便,见少年吃力,旁边的老兵连忙推着轮椅让他靠近一些,司马连忙朝少年走过去,少年望着总理,满眼崇敬。
“总理好!前国防军第三十一师九十二团二营列兵王三向您致敬!”原本以为要等到首义纪念日才能见到总理,没想到才五月总理就来了。少年满面笑容。
带着些许绒毛的上唇,让司马意识到王三很年轻。轮椅上他只有半个身子,轮椅旁系着一个尿袋。
“多大了!”蹲下身来的司马声音发涩,他最多也就十八、九岁吧!应该是去年和日本人打仗时致残的。
王三依旧笑得阳光灿烂,为能够见到总理而兴奋,总理的问题让他一愣,“到年底十……二十岁!”
“说实话!”少年的犹豫和迟疑让司马意识到王三远比自己想象的年轻。
“总理,小三不到16,去年和小日本打仗时,南方省管的不太严,他虚报年龄参军,去年在朝鲜被炸成这样,小三命大,搁旁人早死了,过完春节才从陆军医院转过来。”
身旁的施晨替王三回答,小三是荣军院里年龄最小的,也是最乐观的,和其它高位截肢的伤兵不同,成天笑呵呵的。
虚报年龄从军?去年中日战争结束后,国会曾专门成立调查委员调查此事,一些年轻学生为了能赶上“最后一仗”,在征兵处虚报年龄,很多人还是小屁孩。国会清查出了7856名虚报年龄的新兵,最小的只有13岁,最大的17岁,其中126人在战场上阵亡,更多的人受伤,其中有国防军最年轻的烈士14岁的杜安平。这一调查结果导致多省征兵处士官提前退役。
看着轮椅上高位截肢的少年,司马在长叹一口气,拍拍王三的手,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感觉到总理的异样,王三心中一暖,像过去一样笑眯眯的安慰总理,“总理,跟牺牲的战友比,我还活着,够幸运的了!再说,在这里,大哥叔叔们平时可照顾我了,而且有吃有喝的,想当年皇帝也不过如此吧!”
“你小子!”施晨拍了下王三的肩膀,换来一阵笑声。
“小三,在战场上你怕吗?”司马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或许是因为心中的恐惧吧!
总理的问题让王三犹豫,不知道怎样回答,沉默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怕!可怕有啥用,都到那份上了,不打下去就真完了。”
“怕!可怕有啥用,都到那份上了,不打下去,可就真完了!”
少年的回答让司马醍醐灌顶。连一个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为什么自己不懂。犹豫什么,都到这份上了,如果步步退缩,最终还是会完蛋。与其像捷克一样不放一枪一弹就亡国,不如摆开阵势,做出鱼死网破的架势,把他们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