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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鹫击长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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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鹫击长空(一)

这个季节的李陵山,正是藕脆菱甜的时候。三百里落马湖,十二连环山,山套水,水连山,山水融进了长天,长天染透了山水。

清凌凌的落马湖,一望无垠,日头仿佛把湖水都晒温了,小渡口只有一条梭子船,掌船的艄公懒洋洋的晒着太阳,今天生意不好,他微微有些发愁。老伴的病一时半会好不了,孙子要满周岁了,好歹得摆上几桌,把相熟的亲戚朋友都请一请,这都需要钱。

“李陵山那些阔老爷们,平日里都过的什么日子?”老艄公的眼睛有些发困,想想自己的窘迫,再想想过去听到的传闻,他感觉微微不是滋味。听旁人说,李陵山的有钱人什么都不做,每天窝在床上不起身,床头就架着一口油锅,想吃油条炸油条,想吃年糕炸年糕。

“谁的船?走不走?”

一阵声音打断了老艄公的思路,他连忙就从小船一旁支起身子,阳光微微刺的眼睛睁不开,不过老艄公还是看见了两个人,像是要搭船的样子。

老艄公一下子就来了精神,麻利的爬了起来,操起船篙子,连声说:“走,这就走。”

来的是两个年轻人,大的至多二十五六岁,小的只有十六七。十六七的那个背着两个不大的包袱,一脸迷糊相,正呲牙咧嘴的笑着看老艄公。

“好说好说。”迷糊抖了抖身上的包袱,又看看身旁另一个人,说:“哥,没别的船了,就坐这条,反正等着回家。”

“两个小哥刚到李陵?”老艄公熟练的摆弄着小船,做出发的准备,他看得出,这两个人一身风尘,似乎赶了很久的路:“上船,歇歇脚,半路再网两尾鱼,湖水炖了,原汤化原食,走嘞。”

迷糊屁颠屁颠的就跳上了小船,身后的年轻人一路走着,脚步不快但是很稳,他年纪大些,自然稳重。小梭子船虽然小,不过坐两个人还是宽裕的。老艄公掌了半辈子的船,手艺精熟,篙子一点,小船如一条轻悠悠的鱼,破开水面,划向前方。

“哥,洗洗。”迷糊丢了包袱,把头扎进旁边的水里,来回抖了抖。这一洗就洗掉了脸上的汗水和尘土,迷糊来劲了,直接甩掉上衣,作势要朝水里扎。

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皱皱眉头,迷糊好像很怕他,当时就收回一只脚,老老实实的坐回原位。老艄公笑了笑,迷糊冲他呲牙,拐着一口官话问:“笑啥呢?”

“小哥是从别处来的?”老艄公一边掌船一边说:“到李陵走亲?”

“不告诉你。”迷糊摸摸肚子,嘟囔道:“不是说网鱼吗,赶紧网,哥,我饿了。”

“好嘞。”老艄公看看日头,时间还早,恰好又到了吃饭的时候,他丢了篙子,让小船在水面慢慢飘着,然后就取了鱼线和钓竿。

摆弄着手里东西,老艄公就忍不住看了看那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相貌并不出众,最初的时候,也没有引起艄公特别的注意,但是慢慢的,他就察觉出一些自己都说不清的感觉。他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干什么的,可是对方稳稳的坐在船里,身躯一丝不动,有一种出奇的大气。

湖里都是野鱼,见不得饵,鱼钩放下去,很快就有鱼上钩。老艄公略微有点得意,但是鱼被捞上来的时候,他又有点遗憾:“湖里很少能打到大鱼了,我爹年轻的时候,能网上来十几斤的金丝鲤。”

“这就差不多了,赶紧着,肚子扁了。”迷糊不介意鱼的大小,伸出一根手指,来回拨动着活蹦乱跳的鱼。

老艄公接连钓上几条鱼,在小船上开火炖了,又闷上一锅糙米。吃食图个鲜,尽管作料不全,但不多久,鱼的鲜味就随着翻滚的汤汁飘了出来。

“香。”迷糊抽抽鼻子,忍不住就沾了点鱼汤尝鲜。

“还有这个。”老艄公搬出一个小坛子:“去年的新米,自家酿的酒,小哥随意吃喝,咱们搭客,酒饭是不收钱的。”

“该给的一个都少不了你的。”

一直默默坐着的年轻人不说话,但是酒坛子一打开,他仿佛就嗅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迷糊乱手乱脚的捞滚烫的鱼吃,年轻人毫不客气,自己倒了碗酒,一口就喝干了。

“好酒量。”老艄公稍稍呆了呆,水上讨活的人都好酒,提神,也去湿气,但一个粗瓷碗,至少半斤酒,他很少见人就这么一口喝下去的。可是怎么说呢,本地人见了外地客,自然而然的就想给自己挣点面子,老艄公笑着道:“小哥该是外面来的,酒是好酒,不掺水,只是得把着量。就算咱们李陵这里的付老爷,一顿七斤酒,还是有喝多的时候……”

“谁是付老爷?”迷糊嘴里塞着米饭和鱼,含糊不清的问了一句。

“付占山啊。”老艄公回手指了指:“那酒量,没的说,不是我吹,早年间亲眼见过他的,往远里说说,其实咱跟付老爷还沾一点点亲哩……”

“一顿七斤?”年轻人终于第一次开口了,他的嗓子有点粗,瞥瞥手边的酒坛子:“这一坛,总有个八九十来斤吧。”

“九斤九两。”老艄公有点疑惑的看着年轻人。

“酒钱连船钱一起给你。”年轻人随手掂起了坛子,直接把嘴凑到坛口,手猛的一抬,仰头就开始灌。

“小哥,你……”老艄公完全呆了,什么时候见过人这样喝酒的?

迷糊缩着脖子,看着年轻人,谁都不说话了,只有咕咚咕咚的喝酒声不断响起。老艄公的眼神一直愣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年轻人放下坛子,抹了抹嘴。

坛子空了,那么一大坛子酒,此刻已经全都进了他的肚子。

“拿饭给我。”年轻人若无其事的坐下来,对老艄公哈哈笑了笑:“付占山怎么的?我没见过,叫他来试试,是头牛,我也能把他喝趴下。”

“这个这个……”老艄公的话都被堵回嗓子了,一直过了很久,他才干笑了一声,有点不服输般的说:“咱们李陵,自古多豪客,小哥从外面来,怕是不清楚。不朝远里说,就眼下的几个,少有人能比的……”

“那你说说看。”年轻人的肚子像是个无底洞,差不多十斤酒喝下去了,脸色都没变,大口吃着碗里的饭:“让我长长见识。”

年轻人的语气里,明显有一股挑衅,或者说不屑。老艄公的脾气直,虽然载的是客,却有些受不了这种语气,他放下手里的碗筷,道:“别的人,都不说了,就说一个,小哥到了湖对岸,随便打听打听。”

“是谁?”年轻人的嘴角又露出一抹笑,饶有兴致的放下手里的碗,看着老艄公。

“咱们李陵卫家的八少爷。”老艄公提到这个人,腰杆不由的就挺了起来,言语中有种说不出的自豪:“三百里李陵,英雄他第一。”

“英雄他第一,好,说的好。”年轻人忍不住就大笑起来:“这个卫家的八少爷,有什么本事?”

“有本事,有大本事。”老艄公砸巴着嘴,但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说是说不清楚的,总之是很厉害。”

“吃饭吃饭,吃完开船。”迷糊仿佛是被饭给噎住了,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打岔。

年轻人不再多说什么了,他的眼睛望向了远处,朦朦胧胧的李陵山,仿佛是在雾里。他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像是在回味什么。

小船轻快的重新在水面划行着,又走了一段之后,老艄公调了调船头,迷糊一把拉住他:“怎么转路了?”

“小哥,你不知道。”老艄公朝远处指了指:“那边是一大片苇子,有劫路的,咱们出门在外,图个安稳,绕路走,也不算远。”

“这要绕到什么时候?”

“至多一个多时辰。”

“哥。”迷糊转头看着闭上眼睛打盹的年轻人:“怎么办。”

“就从苇子边走,不绕路。”年轻人眼都不睁的说了一句。

“那不保险,小哥,不保险。”老艄公连连摆手:“这些劫路的,手里有洋铳,我身无余财,就这条破船,但小哥……”

“有事我兜着。”年轻人睁开眼睛,打断老艄公的话。

老艄公忍不住就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当他看到盘卧的年轻人的目光时,猛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觉得卧在自己船上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虎。他把后面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尽管心里不情愿,但还是鬼使神差一般的按年轻人说的路划了过去。

离苇子越近,老艄公就划的越慢,他心里一直觉得不安生,觉得今天要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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