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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老棋手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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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老棋手的反思

如果说现在的棋胜楼里有谁最忙,那么毫无疑问,肯定是陈淞生陈总经理莫属了,一方面要顾着棋社的经营,另一方面还要分审在京城棋社联赛以及棋社联盟的成立上,当然,后两者也可以说是一个问题,因为京城棋社联赛的问题如果搞定了,那么棋社联盟的事情也就会水到渠成,迎刃而解了。

虽然忙,但陈淞生却是干劲实足,曙光即将来临,目标就在前方,努把力,最多再忙两三个星期,待到一切水落石出,全都搞定的时候,自己就可以好好休息,哪怕十天八天不来棋胜楼,天天在家里睡懒觉,看电话,逛花园,跳东北大秧歌都没问题——自然,这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真正实现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因为人的欲望是永远不会停止的,既得陇,复望蜀,达到了一个目标,就会有另外一个目标再冒出来,人类就是在这种不断满足,又不断的追求中发展进步,对人类整体而言,这当然是一种好事儿,但对于一个具体的个人来讲,就未必总是正确了,贪心不足蛇吞象,因欲望过于强烈而使自己走向毁灭的事例也绝不少见。

所以,陈淞生越来越注重养生之道,每天到了棋胜楼,第一件事儿就是给自己喝一杯补气养肾的草药,药是那种袋装成品,每次喝前,只需要把装药的塑料袋放进杯中,再倒入开水将塑料袋没过,等个五六分钟,药液便可以达到四五十度的温度,喝起来正合口。

今天也是一样,来到办公室,放下公文包,从抽屉里取出中药,正在如法泡治之时,身后忽然传来敲门之声。

“请进。”以为是棋社的人来汇报工作,陈淞生也没有在意,喊了一声请进,手底下却没闲着,将已经热好的塑料袋从热水杯中取出,再用桌上的小翦刀前开其中的一角,把深褐色的药液倒入另一个环玻杯中,顿时空气中便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气。

“呵,陈老,人家进了屋沏茶,您是进了屋沏药,活的还真是另类呀。”刚刚推门而入的人看到这一幕情景笑着打趣道。

呃……声音不象是楼里的人呀?……听声音觉得有点儿耳生,不象是自己经常见到的那些人,陈淞生连忙放下杯子转过身来,却见进来的是一位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中等个,偏分头,此时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呃……哈,原来是志峰呀。呵呵,我说谁这么少见多怪呢,原来是你这个小鬼头。”认出来人是刘志峰,陈淞生很感意外,又惊又喜,笑着说道。

“呵,都三十五六的人了,怎么还叫小鬼头。陈老,您可不能总拿老眼光看人呀。”刘志峰笑道。

“呵呵,三十五六怎么了?在我面前还不是小鬼头!”陈淞生笑着说道——陈淞生还没有退休的时候,刘志峰还是国少队的教练,每天都和那些十几岁的半大小子们混在一起,跟他们一起吃,一起住,一起训练,一起玩儿,很受那些孩子们的喜爱,时间长了,便得了一个“孩子王”的绰号,故此陈淞生总喜欢叫他小鬼头,现在虽然当上了国青队的主教练,人也从青年变成了中年,但陈淞生的习惯却是改不过来了。不过,以两个人近三十年的年龄差,这么叫倒也不算委屈了他。

很少来的客人,陈淞生显得是非常的热情,先是招呼刘志峰坐,然后取出自己的好茶叶沏了一壶放在桌上,“呵,你这位国青队的大教练怎么忽然有空跑我这儿来了?看你两手空空的样子,应该不是特意来看我的吧?”在对面坐下,陈淞生问道。

“呵,陈老,您这可就猜错了,我还真就是特意看您来的。”刘志峰笑道——他要说不是,老头子不定得怎么挤兑自己呢!

事实上,他这次来棋胜楼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看吴灿宇向王仲明挑战的这场戏,因为不知道韩国棋手什么时候到,所以本着宁愿人等事儿,不要事儿等人的原则,他特意到的早些,原本打算找刘长春聊天叙旧,一边打发时间,一边等着吴灿宇那帮人到,谁想到了地方以后才知道刘长春上午有他的课程,没办法陪他聊天儿斗闷子,棋胜楼里的其他人他又不熟,脑筋一转,忽然想起陈淞生也是熟人,要是知道自己来过棋胜楼却没有见他,到时候不定乍么数落自己呢,于是便到楼上来看他,所以才没有随身带着礼物,被精明的老头子看出了问题。

“信你才怪了呢。对了,中韩年轻棋手对抗赛昨天是第一轮吧?成绩怎么样?应该是不错吧,要不然你也不会有心情跑这儿。”哼了一声,陈淞生关心地问道。

“呵,这次您可是真猜错了。”刘志峰闻言是苦笑摇头。

“错了?成绩不好?”陈淞生一愣,连忙问道,到底是大半辈子和棋打交道的人,对于年轻棋手的表现他非常关心。

“是呀,输的很惨,六比二,可说是一边倒的惨败。”刘志峰一声长叹——他是国青队的主教练,这次参加中韩年轻棋手对抗赛的中方棋手都可以算做是他的学生,比分如此悬殊,他怎么可能高兴的起来?

“什么?六比二?成绩怎么这么差?去年的比赛不是两个四比四,总分打成平手,最后算第一台的成绩才分出胜负的吗?怎么才一年的时间差距就又拉开了呢?”陈淞生惊讶问道,觉得这个比分实在是很难接受——中韩年轻棋手对抗赛是每方八人出场,两轮比赛后以总分决胜负,第一轮六比二,换言之,第二轮比赛至少要赢六盘棋才有机会靠比台分取胜,而要想有必胜的把握,则必须要赢七盘以上,但这样的比分出现的可能性怕是连一成也到不了吧?所以,本年度的对抗赛胜利估计又是让韩国人拿走了。

“昨天的成绩的确很糟,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去年咱们是客场作战,派去韩国参加比赛的棋手是优中选优,精中选精,八个人可以说是国内年轻棋手中的鞘翅精英,而韩国方面出场的棋手实力虽然不弱,但绝非是最强阵容,所以比分非常接近也在情理之中。而这一次和去则是恰恰相反,韩国方面客场作战,再加上因为去年的比赛比分过于接近引起社会上的反应很大,这支队伍可谓是精英尽出,‘牛犊三人帮’三个人一个不落,全在代表团中,而我们这边出场的棋手整体实力就明显比去年那支队伍要逊色一些,成绩不太理想也算是意料之中,只不过没想到比分会这么难看。”

“什么,‘牛犊三人帮’的三个人全来了?……那就难怪了,单这三个人几乎就能稳拿三分,其他只要有一两个人发挥出色,比赛就是有赢无输……唉,这就是领军棋手的作用吧。”得知韩方出场棋手的情况,陈淞生不由得叹了口气。

“是呀,千军容易得,一将最难求,以国内围棋的状况,找出八位实力不错的年轻棋手并不是难事儿,但现在这些年轻棋手最大的问题就是风格类似,水平接近,没有实力高出一筹,可以起到领军带头作用的那种明星级的人物。换言之,用足球圈子里的一句话,就是缺少球场灵魂人物,这样的队伍在顺风时候表现通常不错,但遭遇困难,形势不利的时候,则往往自乱阵脚,或心浮气躁,或丧失斗志,就象九零世界杯上的阿根延队,马拉多纳在场上时,是世界冠军级别的强队,而马拉多纳一旦不在场上,几乎就是一只三流球队。从实力上看,我方出场棋手的实力和韩方棋手的实力其实非常接近,不说是五五波,最多也就是四点五比五点五的样子,发挥正常的情况下,完全有一拼之力,输的这么惨,在我看来,更多还是心理素质上的问题。”刘志峰讲道,他是国青队的主教练,天天都是和那些年轻棋手们打交道,对于年轻棋手的问题,比任何人都有切肤的感受。

“怎么讲?你这么说应该是有什么原因吧?”陈淞生好奇地问道。

“是呀。昨天的比赛,刚开始的情况还是不错的,上午封盘前,我把所有八盘棋都看了一遍,其中大部分都是旗鼓相当,难分优劣,其中有两盘棋我方还稍占上风,虽然韩国棋手的特点是中后盘实力极强,布局相对较弱,但以当时的情况,估计拿下其中的三盘总该不会是什么难事儿……”

“……可没想到等到下午开盘再战,形势却是急转而下,没过半个小时,吴灿宇就屠龙得手,先下一城,接下来不到二十分钟,金伍中和朴泰衡也先后战胜对手,结束对局,这三个人连续获胜,对其他的棋手影响很大,当时我就发现我方那些年轻棋手就有坐不住的感觉,眼睛不是盯着棋盘,总是瞄着下完棋的那几个人,精神明显比上午的时候紧张许多,而韩方棋手却是士气大振,越战越勇,很快又一个人结束比赛,提前拿到先胜四局的决胜点,再往后,我方的棋手的心气就不行了,越下越不对头,结果两盘本来很有希望的棋走出错招,反被对手占了便宜,锁定胜局……唉,说到底,这不就是因为缺少灵魂人物,在关键时刻能够顶的住的棋手吗?如果在‘牛犊三人帮’连续获胜的时候,中方有一位棋手也赢了一盘,我想对其他的中国年轻棋手肯定可以起到一个安定军心的作用。”刘志峰叹道。

听完刘志峰的感叹,陈淞生也是半晌无语,对于国内年轻棋手的现状他也不是一无所知,知道刘志峰所说并非是在危言耸听,现在的这些年轻棋手接受专业训练的时间一般都很早,往往在五六岁时便被父母送到棋校学习,那些想让孩子走上围棋之路,以职业棋手为奋斗目标的人更是不惜倾其所有,为了给孩子一个比较好的学棋环境,好的老师,甚至卖房卖地,不惜举债借钱,也要到北京,上海等围棋师资力量雄厚的地方求学,这样的结果因然使得许多孩子小小年纪便能达到非常高的实力水准,但几乎从不接触社会,每天都是枯躁的训练,比赛也使得那些年轻棋手在性格上存在一些欠缺,心智不够成熟,而且现在的孩子独生子女居多,一家七口,六个大人围着一个孩子在转,溺爱的问题几乎是无法避免,再加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学习欧美国家的教育理念,搞的那叫什么“鼓励教育”的作法,对孩子只能夸而不能贬,只讲优点,不说缺点,只有表扬,不许批评,这样长期的结果造成的是长大以后的孩子普遍自信心,自尊心,自私心超强,只知有已,不知有人,敢于挑战一切的权威专家,对自身的缺点错误却是视而不见,总是认为成功是自己的能力,失败是别人的过错,这样的人,在顺风顺水的时候当然是意气风发,目空一切,有着“只要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动地球”的雄心,却不问别人凭什么要给你一个“支点”。而一旦遇到挫挫折就很容易自报自弃,走起了极端。

然而,知道这些又能怎么样?这是社会这个大环境所造成的结果,个人的力量面对这个社会能起多大的作用?刘志峰虽然是国青队的主教练,但他能对那些年轻棋手怎么样?以前,棋手十八九,二十几的时候还是磨纪棋艺,增长见识,积累经验的阶段,就象海绵,还在努力汲取着发展成长的营养,而现在,过早的职业教育使得孩子们在十六七岁,本应还在学习积累的时候就已经成熟了,过早的把棋风定下,好的方面,是能够熟练的使用各种围棋技巧,在棋盘上获得胜利,每一个都是胜负师和麻烦制造者,不好的方面则是,先入为主,因年纪还小,所理解的那些棋理被僵化教条地存入脑中,禁锢了思维的空间,失去了创造灵性,尽管棋力很高,却没有属于自己的围棋理念,成为只是把围棋当做争夺胜负的工具的熟练工。

对围棋的发展,这是不是一种悲哀?

一旦染上商业功利的色彩,艺术便会成为和锅碗瓢盆没有分别的商品,当年的景泰兰,手工艺时代,那是千金难求的艺术精品,后来被工业化,成为流水线上下来,每天可以达到数以万计产量的工业产品时,百十来块便可以买来一大堆,千篇一律,有着机器般的精确和标准,却没有制做者的匠心人灵性,再怎么值钱,也只是用料的品质和个头大小的分别,艺术品吗?看到的只是金钱堆积而成的世俗,如同中了百万巨奖的暴发户,天天早晨起来站在门口用牛奶漱口以显示身家的庸俗。

可悲的是,自己其实不也是在努力使围棋商业化的那些人中的一员吗?

当然,自己的初衷是好的,是为了推广宣传围棋,让围棋能够得到更多人的喜爱,但初衷是好的,结果就是好的吗?

记得有那么一个非常有哲理的小故事,一个人因为自己的初恋情人嫁给别人而借酒浇愁,两个月过去了,失恋的痛苦没了,喝酒的习惯却留了下来,再过了二十年,酒喝得更加多了,初恋情人的名字却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自己所以为的初衷真的就是自己真正的,最早的初衷吗?习惯并适应了商场争斗的自己是否真的是在以一个棋人的目光对待着围棋?

苦笑一声,陈淞生收回了自己的思绪,他知道,这个问题不会有正确的答案,人在变,心也在变,自己既然已经成为一家大型棋社的管理者,思考问题的角度自然不可能再回到那种纯粹的棋人之时。理想是美丽的,现实是残酷的,残酷的也可以很美丽,美丽的有时可能会更残酷。

“呵,如此说来,牛犊三人帮的那三个小朋友还挺利害的。难怪韩国棋界对他的们评价很高,说什么用不了两三年,就会成为韩国围棋名片式的人物。以你看来,那算不是吹捧夸张之词呢?”陈淞生笑着向刘志峰问道。

“夸张肯定是有些夸张,终究他们这个年龄段的棋手变数太大,很多人都是风光一时,不过一两年的时间便归于平凡,泯然路人矣,能不能成为名片式的标志人物,至少得等拿到两三个世界冠军后才能做评价,至于吹捧……呵,至少他们现在有被吹捧的资本吧。”刘志峰想了想后笑笑答道——棋手不是歌星,拿不出过硬的成绩,再多的吹捧也一样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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