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范老
第十章 范老
叶儿请假了。
整整两天,祝童都躲在海洋医院,没去金茂的办公室。
福华造船筹备处搬家,联络处正式成立,在吴瞻铭和张雪丹律师的主持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祝童一直关注着叶儿的情况,秦可强那边传来的消息喜忧参半。
第一天叶儿在海洋医院祝童的单身公寓里闭门不出;只晚上出来在街边吃了点小吃。
第二天上午,叶儿回到姐姐家。苏娟休班,姐妹俩下午在出门逛街,一直到晚上才回家。
叶儿第三天回到金茂大厦福华造船联络处开始工作;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多少异样。
坏消息是,苏娟家附近依旧又可疑人物出没。
虽然“神医李想”与陈依颐小姐之间的绯闻被媒体弄得风生水起,但他们似乎认死了叶儿和小宝这两个目标。
秦可强已经收拾掉两拨人,无一例外都属于私人侦探社。他们说,是接到个匿名人的委托,调查苏娟一家的出入规律和时间表,以及尽可能详细的隐私资料。匿名人出的价钱够高,总会有私人侦探为他效劳。对此,祝童和秦可强都毫无办法。
祝童还得到一个消息,昨天晚上,黄海请苏家姐妹在酒店吃饭;很和谐亲密的样子。
秦可强比较担忧祝童的反应,没想到他只是笑笑,提出另一个问题:“秦大哥,你为什么会如此关心苏家?”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和你有关。大家不希望看到你被人胁迫。”
“谁会胁迫我?”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秦可强真的不知道吗?祝童颇有点怀疑。如果说,秦可强一开始出面保护自己,可说是受老骗子的委托;虽然祝童认为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但是老骗子和秦可强都如此说,只能姑妄听之。可如今秦可强保护对象扩大到叶儿和她的家人,前一个理由马上就面临破产的危险。
老骗子对叶儿的印象可谓不算太好,他也不可能对秦可强提这样的要求。
私交方面,祝童以为自己和秦可强算是不错的朋友,却还没达到那样的高度。
范老的病,说起来十分复杂,原因却和简单:酒。
王向帧陪范老出席的是金融小组与上海政府之间举办的团拜会,主办方本想借这个机会对金融工作小组的工作提些意见,他们认为,王向帧春节前的那次大动作已经对上海的经济发展构成了一定程度的干扰。这是比较客气的说法,前几天,有人甚至在报纸上发表文章,说金融工作小组是专制的产物,与社会主义制度的下市场经济政策格格不入。以政府行为干扰正常的经济活动,是落后、封闭的象征,是对上海经济发展的否定。
因为范老的出现,团拜会上没人说三道四,媒体上的星星之火也自然熄灭了。
麻烦都留给了祝童,范老以前就善于饮酒。他此次在团拜会上挡住了不下十轮劝酒,终于还是喝了三杯低度白酒。
祝童和郑书榕诊断过后一致认为,范老体内的紫蝶已经被酒精污染,他很可能会如史密斯一样,变成个酒鬼。
祝童就此征求范西邻意见,范西邻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祝童有去询问Della,她的话倒是很干脆。
“老爷子倔了一辈子,这件事你最好让他拿主意。”
想想也是,范老已经快八十了,按照自然规律,余下的日子并不多;这种事是要征求他的意见。
尽管如此,祝童还是把王向帧请来,老人健康关系重大,他可不想因此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二月的最后一天,晚上,祝童陪着王向帧走进范老的病房。
如今的范老红光满面,精神矍铄,气色相当好;从外表看,手不抖眼不花,言语条理清晰,根本想不到他一个月前还是个依靠现代医疗设备维持的垂死老人。
房间里飘荡着浓重的酒味,几天来,范老每天都要饮下一斤以上的白酒。自从三天前祝童把他从生死边缘拉回来之后,范老的酒量就一天天看涨。
可以说,这些酒大部分都被紫蝶消费了,范老本身并没有吸收多少。只是,他很自豪,自豪于如今的酒量比年轻时还要大。
“老首长,我来给你送酒了。”王向帧把两瓶茅台放到茶几上;“您要多注意身体,这些酒可不敢一天喝完啊。”
“哈哈哈哈,还是向帧理解我。”范老高兴的拿出酒瓶,打开在鼻端嗅嗅;“好酒啊,这才是真正的好酒。李主任,你也来一杯?”
祝童谦逊的笑笑,没言声。范老就像孩子一样,这两天祝童严格限制他和酒的剂量,他是想借此机会想再喝几口。
“范老,我今天受李主任邀请,有些关于你健康的问题,他需要征求你的意见。”
“好啊,我以前批过中医,哎!幼稚啊,没想到到头来,是中医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李主任,我今天郑重向你道歉。我们这些人就是太主观了,仅凭自己的经验,不加深入的调查研究就去否定中医。教训啊!向帧,你要吸取我的教训,不要犯类似的错误。对于属于我们民族的遗产,要给他们机会表现,给他们生存空间。”
“是啊是啊,范老说的对。”王向帧连连点头,看祝童一眼。
祝童知道该自己说话了,整理一下思想说:“范老,您体内的病灶正在消失,预计一个月内就能离开医院。您……”
“李主任,你就直接说可是吧。”范老微笑着打断祝童,对王向帧说;“看来,我做的还不够好,李主任是我的主治医生,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说起话来还要左思右想,别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王向帧点点头:“我们都有这样的问题,李主任,你就直说吧。”
“谢谢范老的理解,根据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今后恐怕离不开酒了。”祝童实话实说。
范老哈哈笑着:“怎么样?我猜对了吧?我就说,不要限制我喝酒。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还能活几年?人这辈子,遗憾太多,我这条命早就该交代了。有首诗说得好,百年莫惜千回醉,一盏能消万古愁。从今天开始,我开始过酒囊饭袋的生活。”
“范老,您如果那样喝的话,身体受不了啊。”王向帧担忧的劝道。
祝童接着说:“这也是我的意见。范老,您的身体承受不了。我认为,如果您能把饮酒的量控制在每天三百克的话,我保证您还能再活十年。如果超过五百克,您体内的元气将很快衰竭。”
“三百克,也就是六两啊。”范老咂咂嘴,孩子样看着祝童;“多一点,每天一斤怎么样?这样好控制,我每天只喝一瓶酒。”
祝童摇摇头,范老体内的紫蝶每天需要二百五十克左右的白酒,多出来五十克才是范老能享用的。
为难的是,范老的身体已经离不开紫蝶的维持,如果没有那只小精灵的支撑,他活不过三个月。
“八两好吧,四百克。”范老还在讨价还价。
“范老,不瞒你说,即使是每天三百克也有很大的风险。受酒精影响最大的是神经系统和心血管系统,我不能保证您的身体不出现不良反应。”
范老沉吟着说:“很严重吗?”
“可能会中风,也可能会有别的不良反应。”
“比如说……”
“比如说,失去自我意识。”祝童终于给出了最坏的可能。
范老一下子把酒瓶推得远远的,嘟着嘴说:“让我变成傻瓜,不干不干。”又眼馋的看着它们,颇有舍不得的样子;“李主任,你不是吓我吧?以前,我老婆经常这样吓我。”
祝童笑笑,说:“还有别的办法,我教您一个字,如果您能坚持每天写二百次,酒就不用戒了。”
范老欢呼一声:“好啊好啊,反正我也没事,练习书法还能消磨时间。”
“范老,李主任说的是一个字,不是书法。”王向帧知道祝童要教给范老一种养身功,提醒道。
“是啊,如果范老能学好这个字,长命百岁也不是不可能。”
“什么字?”范老跃跃欲试的找出张白纸,可是房间里没有毛笔。
“我们首先要约法三章,第一,学会这个字前,每天只能喝六百克酒。”
“可以,我听医生的话。”
“第二,不许偷懒,每天二百遍是必须的。不管出现什么情况……”
“我知道,快说第三。”范老不耐烦的打断祝童,充满渴望的看着茅台酒:“是不是我学会这个字,就能随便喝酒了?”
“第三条最难,从今天起,未经我和郑医生允许,您不能服用任何药物。不管是西药还中药,不管是谁给您送来的,即使是您的亲人朋友,或者某位大师送来的药,都不能用。”
听话听音,范老看看王向帧;“李主任的意思是说……”
“我没别的意思,您的身体再经不起折腾了。”祝童可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
王向帧顾及比较少,说:“老首长,我建议您把身边的工作人员换掉,饮食也需要注意。”
范老的身边配备有秘书和专职医生,还有厨师和司机之类的,大概有五、六个的样子;他病重时,这些人几乎没什么事,守在身边的只有专职医生和秘书。平时拿主意的,还是范西邻和Della。这次病情突然恶化,就是吃了老部下送来的特效药,拿主意的是范西邻。
“我会考虑。”范老脸上的表情很无奈。他这个年纪已经把大部分事都看淡了,但牵扯到身边的人,特别是亲人,谁都不好受。他何尝没想到,李主任为什么把他从海洋病研究所的别墅转移到重症监护室。
如今病情稳定了也不让他回去,而是住进高干病房。
论条件,这里比研究所差多了。
祝童伸出手指,沾着白水在茶几上写下个“灵”字;他如今修为全失,也正在练习这个祝门最基础的术字。
范老仔细的看着祝童的每一个比画,满腹狐疑,但没问。
“写好这个字,很难。每一个笔画都大有讲究。范老,这属于中医的一部分。您要把这个字当成您的身体,写字是必须集中精神。等什么时候您写字时感觉这里开始发热了,心里感觉一片宁静,好象整个身体是空灵的,才能喝八两酒。”祝童捂住丹田。
事实上,祝童很是怀疑范老能不能学会“灵”字,他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如果索翁达活佛在,当然就容易很多。可是,索翁达如今已经变成魔头,头疼啊。
范老开始很用心的在茶几上练习写字,祝童用心的指点着。王向帧在一边看了一会儿,也开始跟着学。
“灵”字决不算复杂,难点在找到感觉,并且能记住它,每次写字时都保持那种感觉;逐步找到书写的节奏感,进而以这种节奏驱逐写字时的杂念,以一种空灵的状态调理身体。
说来很简单,真正能融入其中需要克服诸多障碍。范老的第一个障碍在于体力,练习“灵”字,需要耗费比较多的气力。
范老练习十几次,住手叹息道:“老了,这才几个字,胳膊就不行了。”
“慢慢来,学写字急不来,在于坚持。”
“我会坚持。”范老揉着胳膊,仔细打量着祝童;“李主任不是一般人,向帧,你要好好待他。”
王向帧意有所指的说:“李主任如今是上海商界名人,他在负责一个大项目。能抽出时间为您看病,要赔好多钱呢。”
“噢,李主任不是专职医生?”
“以前是。今后也可能会回来做专职医生。”祝童淡然的说。
王向帧趁机把福华造船的前因后果说给范老,竟然用去了将近一小时;最后总结道:“这件事如果能办成,李主任功在社稷。”
“有点夸张了。”范老不满的刺一下王向帧,思索片刻,问:“李主任,如今最大的困难是什么?是不是需要钱?”
“范老,不是钱的问题,钱的主人才是问题。”祝童不傻,明白王向帧的意思;“如今的上海,根本不缺钱。福华造船最大的困难在于股份划分。外方要控股,这当然是我们不能接受的。简单的说,福华造船中方的基础是旭阳集团,田旭洋先生以前是旭阳集团的董事长,旭阳集团内部的股份结构十分复杂。只有整合好旭阳集团内部的股份,与外方谈判时才能有个良好的基础。整合股份势必会影响到一部分人的利益,来自这部分的阻力正在克服。”
“还有呢?”范老仔细的听着,不觉间,把茅台酒拿在手中把玩。
“还有……”祝童看一眼王向帧,说:“上海的资本市场太复杂了,我们这边和外商谈判,下面就有人拆台。”
“谁敢做这样的事,他们难道不知道福华造船的意义?”
王向帧知道有些话不应该出自祝童的嘴,接着说:“就是看到了福华造船的意义,有些地方政府为了地区利益,想把外方合作者引到他们地区去。他们提出的条件十分优惠了,我认为,福华造船不应该走上与别的合资企业同样的道路。还有人在媒体上利用喉舌放话,说政府不应该对市场有过多的干预。”
祝童说具体的:“是啊,还有专家说,如果福华造船的事处理不好,势必会影响外资对上海投资信心。进而会影响到中国的整体形象。刚才首长说我功在社稷,其实是在批评我损害了国家形象,损害了与洋人之间的友谊。”
“放屁!”范老拍着茶几;“国家之间没有友谊,国民之间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友谊。别理会那些喉舌们,同样的现象立场不同就有不同的解读,他们只会为钱说话。如果洋人真的愿意与我们发展友谊,要么是世界大同了,要么是中华民族已经完蛋了。”
“向帧,你起草一份儿报告,这件事需要慎重。这几天我听到些风言风语,说你的金融工作小组管的太宽了,这样下去,对上海的经济发展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所以啊,做事要小心,不要给人留下把柄。”范老到底在官场混了半辈子,知道牵扯到地方利益,事情就简单不了。能在媒体上掀起如此大动静,福华造船遇到的阻力也小不了。
不过,他还是给出个基本态度:“李主任,我需要时间调研,如果身体允许的话,也许我会去你那里看看。”
“谢谢范老的支持。”祝童马上顺坡下,如果范老亲临福华造船筹备处,并且能健康的活下去,想要挖墙脚的人一定会有所顾虑。
他也知道,范老对王向帧意义更大,对福华造船的支持只在宏观层面上。该做的事,还有一件件去做。该克服的困难,一桩也少不了。
眼前就有两件事,一是松井平志明天就要来上海,虽然是私人性质,接待起来也不会太轻松。第二件事是旭阳集团改组,两只股票合并的事需要证监会和证劵交易所审批,陈依颐说阻力很大。祝童希望,范老能先到旭阳集团露个面。
离开病房前,祝童顺手把两瓶茅台酒带出来,范老眼巴巴的看着,只是没支声。
祝童送王向帧走出高干病房,远远的,吴天京正走向这里,看到他们飞快的避开了。
早春二月,上海的温度不高不低,花园里的梅花刚凋落,几树桃花开得争艳。
王向帧呼吸着花香,舒展着手臂说:“你要见我,有事吗?”
“是有事。”祝童摘下一枚桃花,嗅嗅;“旭阳集团的股份重组已经完成,有些事必须向您汇报。”
“说吧。”
王向帧说出两个字,没有向以往那样加上不违反法律或相关规定这类的限制,祝童轻松了许多。
“主要是关于海岸共荣基金,他们是旭阳集团的股东,为了贯彻您的指示,我已经说服他们退出旭阳集团;们将把持有的股份转让给东海投资公司。”
王向帧听完,不动声色的问:“东海投资公司如今持有多少股份?”
“不到百分之三。”
“也是大股东了。”王向帧想了想,说:“我的意见是,把谢家的股份分为两部分,分别转让给华商银行和东海投资。这样做的好处是,如果今后出什么事别人才会没话说。价格问题,你和向老商量着来。”
“也好。”祝童松了口气,至少谢家在旭阳集团的部分可以体面的退出。王向帧特意提到价钱,少不得,谢家要出点血了。不用想赚钱的事,能拿回本钱就算烧高香了。
可是,王向帧接下来的话使祝童出了身冷汗。
“谢家的案子如今在黄海手上,具体怎么办,还要看黄海的意见。他一会儿来医院,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没问题吧?”
“问题不大,我还有点时间。”小骗子看看表,差五分钟九点,心里却打翻了五味瓶。
江湖道历来游离与现实社会之外;他们有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江湖中人更看重江湖规矩,而不是法律。
在过去的年代,这当然没什么大问题。江湖好汉不屑于与六扇门中人交往,多采取敬而远之或戒备的态度。
现在不同了,八品江湖正在融入现实社会。古老的江湖在焕发生机同时,内部也在发生巨大的变化。可是,对于警方的态度却没有多少变化。江湖上的事只能按照江湖规矩解决,依靠警方的力量或者闹上法庭这样的事,多少还会被人看不起。
作为江湖中人,祝童从刚出道开始一直到混到被人称为千面独狼,对警官都是有很强烈的戒备心里。一方面是他做的那些“生意”确实见不得光,主要原因还在于从小就被熏陶出的心理习惯。
“我听说,你搬家了。”王向帧没觉察到祝童在想什么,随口问。
“是,金茂的地方太小了。谈判小组已经就位。船上地方宽敞,机动性和私密性比较高,能避免外界的干扰。”
“有别的原因吗?”王向帧也摘下一枚桃花,在指尖转着;“你和苏小姐之间有问题?”
祝童犹豫片刻,咬牙说:“没问题,没有别的原因。”
“好自为之吧,感情的事,我不应该说太多。希望你能慎重,多考虑考虑再下决定。一步走错,也许就是一生的遗憾。”王向帧欲言又止,还是劝了几句。
祝童点点头,内心煎熬何尝不让他思前想后?可是,叶儿的选择是什么他很明白。实在是太天真了,横在面前阻碍他根本无法接受,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去坐牢。
奥迪A8开过来,小于接王向帧回驻地。
黄海开着一辆越野车也到了,他不是一个人,两个年轻干练的便衣警官没有下车。
“李主任,我来给你拜个晚年。哈哈,你现在是大忙人啊,上海滩商界最年轻的亿万富豪。”
“黄警官在嘲笑我吗?你应该知道我比不喜欢现在的生活,还是做医生简单。”
两只温暖的手握在一起,紧紧摇晃着;两张脸上都挂着温暖真诚的微笑。只是,两双互相审视的眼睛传递的信息,并不象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
“谁相信?反正我不信。”黄海松开手,看着停车场上的宝马X5;“医生可坐不上那样的车。”
“我没让你相信啊。对我来说,坐什么车并没有特别意义。”
“李主任,我需要找你了解一些情况,我们是朋友,千万别说忙。”停止嘴仗,黄海切入主题。
祝童挥手让杨辉把车开过来,笑道:“我今天晚上有时间,黄警官,地方你选。我是知无不言。只有一个要求,我只接受你以朋友身份的问话;这次谈话,不相干的人不能参与。”
“我选的话,去南海宫澜吧,那里环境不错。”黄海答应了。
于是,两辆越野车驶向南海宫澜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