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天
第七章 回天
“李医生这是什么意思?”回禾吉站在门边,不满的质问祝童。
“没什么意思,先生是中医大家,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祝童把药碗放在身前,左手指间旋转三枚金针,右手按住松井式背后,轻轻发力一震。
“哇……”一声,松井式张口吐出一大口黑黄色汁液,神情萎顿的跌进祝童怀里。
“你……你……”回禾吉气得浑身颤抖,指着祝童说不出话来。
白家树和郑书榕跑进来,看到眼前的局势,白家树端起药碗放到唇边闻闻,又倒进口中一点细细品味。
“药里面加的人参不对;不是百年山参。”
“回禾吉大师,您是否应该说点什么?”松井式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祝童运针封闭住他的穴脉,凝视着回禾吉;“据说,您是僧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井池雪美与池田一雄带着两个人走进来,都冷冷的注视着回禾吉。
“我做什么了?为了松井老先生的病,我已经住在九津两年了。药方是你们开的,我不过是照方用药,出了事,是你们的药方有问题。”回禾吉镇定下来,拿出药方。
“药方的问题不用你操心,我问你,先生熬的这碗药里面的人参是什么参?”白家树迟疑的问,他的水平也不算太高,不能确定这碗药有什么古怪。不过既然李医生怀疑,就一定有道理的。
“三百年的老人参,我一直保存着舍不得用,不是松井先生……”回禾吉大师理直气壮的回答。
“不是三百年的老人参,是五百年的老人参吧?”白家树终于确定了,放下药碗佩服的看祝童一眼;“以大师的资历,应该不会出这样的差错。松井老先生体弱气虚,使用山参大补时要分外小心出不得一点差错,还要以佐药配合。先生不顾配伍就改变人参的年代,等于随意加大剂量,这碗药就变成毒药了。您应该知道,百年人参和五百年的人参,是有很大区别的。”
“你出去吧,今后我们自己熬药。”祝童厌恶的摆摆手;回禾吉也许是故意的,也许真的不明白中药里的每一味药都是不好轻易改动的。
如果是前者,回禾吉大师的名声就很可疑了。至于原因,不外有两个:一是由于祝童等三人的来到,回禾吉感觉到自己的被轻视了;祝童使用龙凤星毫时,看到过他眼中闪过的羡慕与贪婪。
第二就纯属猜测,上午,松井正贺被松井式一顿臭骂,祝童虽然听不明白骂的是什么,松井正贺低头的瞬间流露处的阴毒之色,却被小骗子看了个一清二楚。他会不会假借回禾吉的手,陷害自己的父亲呢?
“对不起,我是替松井先生担心,没想到这株宝参会给您惹麻烦。”回禾吉大师虽然道歉,还保持着君子风度和高僧形象;眼里有茫然也有后悔。
池田一雄带一把回禾吉的肩膀,他就陀螺一般旋转着跌出门外去了。“大师,现在不是道歉的时间,让李医生安静一会儿。”
“李先生,白医生,郑医生;对不住给你们添麻烦了。”井池雪美关上门,鞠躬道歉;“式爷爷他……”
“很不好。”祝童担忧的看着松井式;“我已经尽力了,如果两小时内他还不能醒过来,也许今后就只能维持了。”
“是这样啊,那……怎么办好?”井池雪美难掩失望,呆呆的看着松井式。
老人几乎只剩一口气,微弱的呼吸若隐若现、时断时续。维持的意思就是变成植物人,那样的松井式对井池雪美毫无意义。
“下午三点,我们要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如果式爷爷不能出席……李医生,请您想想办法,一定要让式爷爷醒过来。松井正贺邀请了廉仓议员和风谷议员,只有式爷爷才能说服他们。”
松井正贺跑进来,抱着松井式摇晃着,嘴里呜哩瓦剌讲着日语,眼里冒着愤怒的光,一会儿看向祝童,一会儿撇向井池雪美。
祝童听不懂他说什么,当然就只当什么也没听见,抽出凤星毫刺入松井式人中穴,尽力维持那股虚弱的生机。
“……,你们都出去吧,式爷爷需要安静。”井池雪美开口了,前面是日语,看得出,这些话让松井正贺羞怒难耐;最后两句是汉语,专门对祝童说的;“我希望能和李先生单独呆一会儿。”
人果然都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祝童和松井式后,井池雪美软软的瘫在祝童身边。
“李先生,您一定有办法,是吗?”
祝童摇摇头:“松井先生的身体就如一盏飘渺的油灯,刚才那副药,就如烈火,燃尽了最后一滴油。”
“油灯,先生的意思是……”由于焦急,井池雪美紧紧握住祝童的手,眼里闪着泪花;“李先生,井池家一贯人丁稀少,我哥哥去年因为飞机失事……如果这一次不能救回式爷爷,我们家族也许就再也拿不回属于井池家的财产了。”
祝童抬腕看看CK表,指针已经指向两点三十分;摇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现在,龙凤星毫或蝶神的黑雾,对于松井式已经毫无作用,唯一的办法只有以祝门术字来试试。那样,需要损耗祝童本身的修为和大量的真气。况且,医生不医死,再高明的医术只能治病;对于一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祝门术字还不一定有多少效果。
“雪美小姐,事情不会那么糟糕吧?我想,你一定有别的办法。”祝童不肯轻易应承什么,以一天来对井池雪美的了解,他以为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很不简单;既然能把老松井攥在手里甘心为她说话,小松井的表现只是个贪婪的莽汉,根本不应该是她的对手。
“李想先生,您真的只是位医生吗?”井池雪美露出吃惊的表情,眼前这个人的话已经超出一个医生的概念了。
“我是医生,医生都应该是傻瓜吗?”祝童微笑着捻动凤星毫,又度一股温暖的黑雾进入松井式的体内。
“廉仓议员要求我嫁给他的儿子,可是我实在不喜欢那个人。李先生,如果式爷爷不能出席会议,我会尽快和廉仓议员谈谈。”井池雪美瞟一眼苍老瘦弱的松井式,露出厌恶的表情,似乎所有的男人都是讨厌的东西。
“是吗?”祝童不相信她会如此做,井池雪美看年纪不过二十,演戏的本事可不是一般的精彩。
“我的祖先是做过些很残忍的事情,一百一十三年过去了,该偿还的已经得到补偿,我希望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有什么不对?”井池雪美愤怒的抓着祝童的手;“如果……如果……;我会行使最后的权利,把井池家族的全部财产捐出去,让大家都破产。”
“雪美小姐是以放弃这个权利为条件说服松井式,还有池田一雄先生,是吗?”祝童大约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心里轻松,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
井池雪美是敏感的,感觉到祝童的变化,才发现自己还攥着一个男人的手,红着脸松开手。
“我没有选择,如果松井正贺做总裁,会把井池家族葬送到一帮政客手里;他舒服的日子过得久了,想出名想光宗耀祖,想当议员当大臣甚至当首相。我不能让井池家族就这么毁在他手里。李医生,你能帮我吗?”
“最后一个问题,雪美小姐的汉语不错,松井先生的汉语也很好,我能知道原因吗?”池田一雄会汉语不意外,井池雪美和松井式的汉语比池田还好,这就让小骗子想不明白了;即使在地处中国的上海滩,学英语、法语、日语的人数不胜数;似乎谁开口不带几句外语就低人一等。
井池雪美犹豫片刻,低头道:“这是个秘密,原谅我不能说。如果这个秘密被……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先生,不是我不信任您,从三岁起,所有家族成员都要学习汉语,这是传统。我向您保证一点,井池家族对中国没有恶意;家族前辈的生意,就是从中国进口各种商品到日本,再把日本的商品运到中国。”
祝童沉吟着微微点头:“知道了。”井池家族原来是靠这个起家的,家族主要成员会汉语就不奇怪了,有这个传统也好理解。
“李先生愿意帮我了!谢谢,谢谢。”井池雪美高兴连连鞠躬,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相信面前这个年轻人说得出就一定做的到。“那么,先生需要多久?请原谅,三点会议就要开始,我不可能争取到太多的时间。”
“你说呢?”祝童好容易拿定主张,帮井池雪美过这一关;看她还在表演,让小骗子有点不舒服。
不是为了所谓的道义或怜香惜玉,是为了这对龙凤星毫,他不想欠任何人人情。只是帮到什么程度?自己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可是要仔细谈谈的。救回松井式,必须向这盏将要熄灭的油灯里注入灯油,耗费的是祝童宝贵的真气与自身修为。
“对不起。”井池雪美深深的低下头,她能感觉到祝童心里的不快。
井池雪美是聪慧的,马上想到:他不只是个普通医生,不能在这个人面前玩花样;能打动他的,也许只有真诚。
“那对神针是我让池田君交给先生的,回禾吉大师虽然在京都有些声望,但我们知道他的医术实在很平常,不过是看的医书多学到点中医的皮毛而已。不妨告诉您,回禾吉是出身僧侣世家,他的父亲一贯与井池家族保持良好的关系。无奈,回禾吉是次子,他们家族的寺庙浅井寺被他的哥哥继承;为了谋生,回禾吉才开始钻研医术。”
“寺庙也能继承?”祝童好奇的问,如果这样也行,那日本的和尚岂不是很……
“在日本,僧人早就世俗化了,他们掌管着墓地。我们家族的墓地就一直在回禾家族的浅井寺内。回禾吉在我们家族的藏书馆内苦学十年中医,还曾到中国进修了五年,回来后,池田一雄的父亲才资助他在天夜牧场修建了濑清寺。浅井寺的墓地太拥挤了,我们也需要一个新的墓地,没想到……”井池雪美似乎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声音渐渐低下去。
祝童没劝她,任何一个家族如果要在漫长的岁月中历尽磨难生存下来,一定有其存在的理由和必须坚守的核心传统;现在,井池雪美以一个女孩子柔软的肩膀在对抗着巨大的压力,他们家的男人都死绝了吗?
过了片刻,井池雪美擦拭一下微红的眼圈,不好意思的俯身道:“对不起,说了很多废话。刚才说到……哦,回禾吉多次讨要那对神针,我们都不太相信他,所以事情就一直拖下来;他对您有看法主要是因为这对神针,他应该没有陷害松井式的胆量。松井式已经病了两年,也就在他病的这段时间我才有机会说服他改组家族产业。只是太晚了,松井式已经没有精力帮我达成愿望;我想,也许回禾吉说得对,能使用这对神针的人,一定能创造奇迹。今后,它们就属于先生了,您真的能创造奇迹。先生您,请帮我救醒他,拜托了。”
两点晶莹的泪滴漫出井池雪美的眼眶,但她还拼命维持着尊严,坚持把该说的话说完。
“好吧,我尽量。”井池雪美的话并没有多少说服力,让祝童妥协的是这两颗泪珠。
眼泪虽然渺小,却是有魔力的。祝童曾经见识过各式各样的眼泪,一颗心早已被浸泡得冷酷无比;但是井池雪美的眼泪却软化了那颗心。这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少女,坚强与精明,只是刺猬的外衣。
“先生答应了?谢谢先生。”井池雪美似乎不相信,眼泪也顾不得擦,脸上已绽开笑。不知不觉间,井池雪美把姓氏省略了,只叫先生,比叫李先生多了分尊重。
“我试试。雪美小姐请出去吧。”祝童把凤星毫从松井式的人中穴抽出,以酒精仔细的擦拭着。“三点钟代表什么?如果松井先生能健康的走出去,时间又能代表什么?任何事情都会不一样了。”
“是,是,我相信先生。能让我在这里陪着先生吗?那些无聊的人……”井池雪美听明白了祝童的话,只要松井式能恢复健康,松井正贺与他请来的客人再闹,也是枉然。
忽然间,她不想去应酬那些人了,面前这个年轻的李医生,似乎能看透一切。这样的感觉在十分钟前还使她很不舒服甚至有些厌恶,现在,她只想多陪着他身边一会儿。还有他身上散出的淡淡的花香,井池雪美从未在一个男人身上感受到这样迷人的味道。
“咦,为什么你还没走,我需要绝对的安静。不听到我的招呼,谁也不能进来。”让一个外人呆在这里是危险的,祝童斟酌片刻,把药碗推到井池雪美眼前:“雪美小姐真想帮忙的话,就请回禾吉大师再熬一碗药。你一定要看着他,要与刚才松井先生喝下去的一模一样,半小时内要送来;雪美小姐,这件事应该不算很困难吧?”
“一碗同样的药?”井池雪美疑惑的看着药碗,又看看祝童,没发现他有开玩笑的样子。她是聪明的,知道现在不是提问的时候;李医生既然这样要求,就一定有道理。“明白了,先生请放心,一碗同样的药,半小时内一定送到。”
房间里只剩下奄奄一息的松井式,祝童把他平放好,上身的衣服全部解开,露出枯瘦丑陋的躯体。
将要施术时,祝童小心的四处打量一番室内的布置;没发现类似摄像头之类的布置,才平心静气沉入蓬麻境界。
十分钟后,祝童睁开眼,龙凤星毫分别在左右手指尖旋转,针体的黑晶隐放毫光,里面的黑雾已经被祝童小心的练化,与本身精纯的真气融合后,在两枚黑针尖部射出寸许长的黑芒。
祝童为难的是用哪枚黑针书写术字,龙星毫性寒冷冽,凤星毫炽热激烈,而松井式身体内极度虚弱,需要的是柔和舒缓的真气;两枚神针似乎都不很合适。
如果凤卓青羽在就好了,那宝贝祝童虽然没用过,却感受过笔体的奇妙。只是凤卓青羽在遥远的上海,在师叔祝黄手中。即使现在打电话让人去取,至少也要一天时间,那时,松井式已经完蛋了。
“不就是让他多活几天吗?”祝童放开一切,不去想太多的后果,决定使用龙星毫。原因只有一个,他是男子,蓬麻功隐含刚阳之气,中和龙星毫的冷冽,也许能创造奇迹。
所谓生死由命,如果使用耗费修为的术字也救不回他,只能证明松井式该死。
左手的龙星毫松井式胸前缓缓虚画,室内的空气似乎也在凝结,“气”字被祝童写到圆满时,凝神屏息缓缓降入松井式体内。
松井式轻轻颤抖着,嘴角痛苦的抽搐着,眉心显出一点雪白。那点雪白很快蔓延开,松井式枯黄的脸上,迅速都变得苍白冰冷,如死人一般。
祝门治字真不是好随便用的。
祝童消耗过度,四肢酸软体内空空如野,虚弱的叹息一声。情况似乎不太妙;看来,这一下把老头子给冻死了。他太虚弱的,经不起术字的洗礼。
凤星毫在他的右手中跳动着,聚集在晶体内的黑雾,似乎有生命般。
祝童好奇的探查进去,惊得“啊”出声来。
一只紫红的幼蝶,晶体内有一只紫红的幼蝶!
这是什么?难道是蝶神产出的另一种蝶蛹?祝童奇怪的思索片刻,指尖的温度越来越热,也许它能救回松井式的命?
凤星毫渐渐移近松井式胸口,此刻,祝童右手重如灌铁,几乎每接近一寸都要耗费很大的气力。
终于,凤星毫刺入松井式胸口,紫红色的幼蝶扑进去,已经可以说是死尸的松井式剧烈的抖动着,赤裸的胸前泛起一片潮红,且迅速蔓延到全身。
细细的汗珠从松井式苍老干枯的肌肤内流淌出来,马上,汗珠变成灰色、褐色、黑色。
门外响起敲门声,祝童虚弱的坐起来,应一声:“进来。”
井池雪美端着一碗药走进来,看到室内的情形,啊的一声愣住了。
松井式原本苍白枯瘦的身体,似乎被注入生命的因子;肌肤变得红润潮湿,干瘪的肌肉也壮健了几分。
“喂他喝下去,我要休息。他不能太激动,不能太劳累。”祝童挥挥手,踉跄着走到温泉旁,衣服也不脱就那么倒进去。
“先生您……”井池雪美惊叫着要跟过去,松井式醒来了,叫住她:“雪美小姐,让李先生安静一下,你帮不了他。”
“是,这是先生为您准备的药,请您马上用。”井池雪美把药碗凑到松井式嘴边,伺候着他饮下,也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
“唔!我现在浑身充满了力量,雪美小姐,现在几点了?”松井式喝下药后,又饮下两杯水,竟然精神抖擞的站起来,伸展着手臂哈哈大笑着;“我现在能吞下一头牛!外面怎么样了?”
“已经快四点了,他们正在外面开会。先生让我为式爷爷煎药,我不知道那里在说什么。”井池雪美掩饰着内心的激动,低声说。
“雪美小姐也没出席?”松井式吃惊的道。
“是,先生说这副药不能出一点差错,我请白先生一起帮回禾吉大师煎药;刚送来就看到式爷爷如此健康,真让人高兴啊。”
松井式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亲生儿子毫不关心自己的死活,作为主人,井池雪美却为自己的生命忙碌着。
“雪美小姐,我们去看看他们在说什么。廉仓和风谷都来了是吗?正好,我要见他们,看看他们这两年有多少长进。雪美小姐不要担心,不妨把他们当成狗来看,只有我们有足够的骨头。哈哈,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啊。”
“是。”井池雪美不置可否的微笑着,恢复恬静的淑女状态,搀着松井式的手臂向外走去。
将要出房间时回头看一眼,温泉内雾气蒙蒙,看不出李想先生在做什么。
她又体会到一点这个年轻人的用心,现在的松井式虽然满身酸臭,却已经是个很精神的人。如果刚才自己不是去煎药,而是陪那帮无聊的人争论,松井式还会如此感动吗?
只是,先生如今究竟怎么样了?真让人担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