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归来的不一定是朋友
第三百六十七章 归来的不一定是朋友
赵兴对这个孩子无可奈何,他摆摆手:“由他去!”
这不是赵云第一次离家,现年十二岁的赵云,其撬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四岁,四岁起,他就领着几个侍从的后代,到街上玩耍,而后忘了回家,事后赵兴找到他,这孩子就嚷嚷着要仗剑行天下,而后专门将一个喜欢说《三国志》诨话的瞎子领进府中,以便天天“听瞎子说瞎话”。
宋代三国演义的雏形已经出现,在宋人的笔记中,多处记述了类似三国演义情节的“千里走单行”、“长坂坡救主”的内容,这说明在宋代,三国演义的大部分精彩情节已经成形,只是还没有一个人将这些故事串接起来,形成一部长篇小说。
赵云的名姓无意中与三国名将“赵云”相似,于是,这孩子就更加痴迷练武,除了金不二这个师傅外,他还从民间搜刮了无数卖艺者,指望他们能教授自己神奇武功。结果,这些人经过金不二验证,发现他们大多数是嘴上功夫。
好笑的是,赵云继承了赵兴强壮的体魄,却没有继承赵兴的半点机敏,他每次离家出走总是大摇大摆,总是忘记从家里偷一些钱作为旅费,每次身上的零花钱花光了,他便大摇大摆的进入三大票行,拿出父亲给的身份凭证,要求从三大票行提款,结果,不出意料的他会在提款之后第二天被父亲逮到,而后乖乖回家,筹划下一次离家出走。
如此三番两次,赵兴也麻痹了,赵兴家中的侍卫也麻痹了,他们把赵云的每次离家当作一次踏青,随着赵云在外面晃荡几天,等这小孩花完钱,侍卫们会悄悄通知赵兴过来接人。想必这次也会是如此。
金不二也疲了,他低声汇报:“我几个徒弟跟着,他们骑得都是名马,这种马必须住好店,吃好食料,乡间小店里喂养不得,所以三公子顶多在城边转转,这里是湖洑山,山中多是我们的家丁,应该不会出事。
对了,家里来人了,报信说米芾米大师已经从倭国接了回来,他不肯在杭州登陆,先去了登州,韩忠彦接待了他,而后劝他来杭州找你道歉,说是无心之失,大人不会怪罪。
听说,米芾听了劝告后,勉强称行,但他要求韩忠彦派人陪同。韩忠彦派出侯蒙随行,但源业平大人报告说,侯蒙另一项使命是打听新式快枪的消息。听说韩忠彦很奇怪我们会大肆出售旧枪,他听到了一点风声,也想向我们采购一些快枪做试验。”
“多事啊”,赵兴犯愁了:“该怎么回绝他们?你有什么办法?”
……
1103年农历十一月,这日期实际上已经到了公元(耶历)1104年,朝廷宣布大赦天下,同时宣布明年将改元为宣和年间。
在大赦的同时,朝廷公布了一系列升官措施,值得一提的是,素为宋徽宗所不喜欢的长兄申王被转封琉球(台湾),官家破天荒的要求申王前往封地就藩。
同月,赵兴慢慢悠悠的出了湖洑山,向杭州走去,这时候,阿拉伯朝贡团已经抵达京师,他们在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候,向朝廷奉上贺礼,并要求朝廷开放火器贸易。与之相对的是,白人使团在邓御夫的指点下待在杭州,眼巴巴的等待赵兴回来作出答复。
邓御夫的到来使他的夫人李氏大喜过望,原本她以为死在海外的丈夫,如今奇迹般见到他重还,并且李氏还从邓御夫那里获知:耶路撒冷城陷的时候,邓御夫躲在赵兴的一个欧洲朋友家中,幸运的逃过了屠城,这使得多年以来、视赵兴为生死仇敌的李氏开始对赵兴的观念改变。
邓御夫的归来也使得杭州的学子大喜过望,以前,他们每每听到赵兴赞颂这位独闯海外的宋人的事迹,在赵兴口中说来,邓御夫所做的一切,简直是一部现实版的《西游记》,如今能见到这个活人,简直幸运。于是他们纷纷赶来求教,并要求邓御夫去各个书院讲学,以求证海外的种种传说。
商人们也很喜欢邓御夫,因为在他们看来,邓御夫在海外待了十多年,对海外时朝的了解非同一般,邓御夫现在告诉他们的每一点海外风俗,在学子们的眼中意味着新奇,而在他们的眼中,则意味着数不尽的、叮当作响的金币。于是,他们纷纷出钱资助邓御夫进行演讲……
嗯,如果说大宋有谁靠演讲挣足了家产,那就是邓御夫。
一直以来,赵兴总是把邓御夫描述为一位勇敢的人,一位眼界开阔的人,并且将自己在非洲的植物园归之于邓御夫名下。邓御夫的演讲部分证实了赵兴对海外的描述,但他却拒绝承认自己在海外的植物园、拒绝承认……
不过,宋人不在意这个,他们在意的是邓御夫的亲身描述,这使得宋人在北宋末期,比正常历史提前了八十多年,了解到完整的世界。
邓御夫掀起的喧嚣实在巨大,以至于杭州学子忽略了另一位海外归来的学者米芾米大师,而这位米大师处事低调,他仿佛不愿意别人谈起自己曾远赴海外——毕竟,说起这事,不免要提及他撑死苏东坡的丑事,那可不是一件光荣的事。
同月,得到军械补充的陕西军民杀牲祭旗,召开誓师大会,准备进击吐蕃。然而,正在行将开战之际,突然接到皇帝手诏。原来皇宫失火,皇帝认为是不宜征战之兆,急令止兵。
在儒学的五行理论当中,认为你家的房子失火了,那就是天人感应,是上天在警告你你所做的某件事损伤了“火德”,刀兵属于火德,所以皇帝以为这时候不易发动战争。
但童贯却对五行理论与天人感应学说嗤之以鼻,他看过手诏后,若无其事的折起来塞进靴筒。军中主将问他,皇帝写了些什么?童贯回答说:皇帝希望我们早日成功。
童贯这个回答使秦凤路经略使刘仲武大喜,部下将领也跃跃欲试,独高俅嘴边带着微笑。
大军出发后,高俅密问童贯:“官家怎么说?”
童贯笑了:“就知道瞒不过你,官家说宫中失火,不易擅动刀兵。”
在当时的世界观里,违背五行八卦理论,可不是一件“八卦”的事,而是件非常非常叛逆的行为。
高俅却笑了,他一点不担心的说:“赵离人曾跟我说过,‘战争的事情,由将士们手中的刀枪说的算,天人感应就是一砣狗屎,若老天爷连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管,芸芸苍生,他老人家顾得过来吗?’老天爷不管的事情俗人管,那是因为有效益,他花费精力阻止我们开战,必然想从中获益!什么益处——我们是官家手中唯一掌握军队的亲信!”
稍停,高俅又说:“我听说景教还有传说,说上神制造了天地,人世间哪有老天爷,他只不过是上神制造的一件物事。所以,我们别管老天爷了,此战无论胜败,都与老天爷无关。至于你我有关,官家太急切了,我等此战若不胜,还能掌握军队吗?
所以,我建议此战也不管官家的意思,且让你我共同努力,我就不信,陕西如今装备精良,就打不过一群吐蕃野人。”
“炎师说得有道理”童贯低低回答:“秦人苦战争甚久,若我们来了,不能帮助秦人战胜,这支军队还会听我们的话吗?没错,这次我们什么也不管,就一门心思打仗……”
随后的战争中,童贯、高俅表现低调,他支持、配合领军将领,打了一连串漂亮仗。一年后赵怀德等复降,宋军初胜;高俅被召还京城。童贯还在坚持,四年后,平息了西北部族的叛乱。在收复四个州的庆功大会上,将领们兴高采烈地领功受赏,童童贯慢悠悠地拿出皇帝的那份手诏,传示军中将领们观看。大家一看之下,无不大吃一惊。领军主将相当惶恐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童贯回答说:“那时士气正盛,这样子止了兵,今后还怎么打?”
陕西主将刘仲武问:“那要是打败了可怎么办?”
童贯答:“这正是我当时不给你们看的原因。打败了,当然由我一人去领罪。”
据说,当时众将领“呼啦”一下子跪了一地,大家无不感激佩服。谁都知道,军令如山倒,何况是违旨,这可真不是闹着玩儿的事儿。若是打败了,童贯可能确实是要掉脑袋。
与此同时,童贯还做了另外一件相当打动人心的事情。开战后,阵亡了一位很是奋不顾身的将领。当时,这位将领的妻子已经去世,他战死后,他的独生儿子流落街头,成了乞讨儿。童贯下令将他找回来,当众认这孩子为义子。声明一定如对己出般地善待遗孤,将他抚养成人。
这一手很厉害。那些整日里在生死场上搏杀的将领们十分感动,认定童贯是一位值得为之卖命的上司。从此,童贯牢牢树立起了在西北军队中的威望。
可惜,这个改名童师闵的孩子,长大后帮着童贯干了不少坏事,在正常的历史中,朝廷诛除“六贼”时,他与童贯同时被新皇帝下令斩首。
陕西方面将士们适时出征,辽东方面,帅范终于不耐烦继续蹂躏辽人,新年了,他急盼着回家过年,好在年底到了,辽人所要求的当年赋税也该交纳了,天津城的商人联合会开始筹措当年税收,这时,北方事务局的韩忠彦也过来收款了,小石将军带着北方事务局的军队一到,帅范立刻带领南洋事务局的军人拔脚就走,他如渴马奔泉一般逃回杭州,一上岸,立刻求见邓御夫这名传奇人物。
“你比我行,我早听说过离人谈起你的事,说你在海外一待十数年,亲手绘就海外地图,搜集海外树种,尤其是苹果苗,它改变了大宋……我不如你!”帅范感慨的说。
帅范说这话的时候,米芾袖手在一旁,微微的冷笑。帅范正眼都没有看这位米大师,他拉起邓御夫,一个劲的邀约:“来来来,我们去青瓦台楼顶指点江山,你跟我细细聊一聊海外经历,我常听说赵离人也去过海外,内心实在羡慕,今日与你畅谈一番,也算过个瘾。”
帅范不由分说拉着邓御夫就走,旁边几个白人,还有广东藩首福克斯私下嘀咕几声,也尾随着帅范的脚步向楼里走。这一行人各自有人招呼,独留下被冷落的米芾。
米芾也不气恼,他抄着手,走进茉莉园半山腰,细细的品味起茉莉园的风景。
现在的茉莉园,经过十多年修建,已经日趋完善。在大宋,程颐在西安搞的碑林,享誉世人。而赵兴在茉莉园里,也搞了一个类似的碑林,不过他不是把字碑竖立起来,而是搜集当时名人书写的手记,刻成石板,铺在地上,形成一条诗歌大道,供自己在散步的时候游览。
这条诗歌大道在东南也非常有名,常有东南学子慕名而来,请求在诗歌大道上散步沉思。古代中国常常认为文字是神圣的,文字带有一种征服人心的魔力,他们不敢践踏这座诗歌大道,故此,茉莉园中经常见的风景就是,诗歌大道两边跪坐着一堆人,他们膜拜在道路两旁,用手指在碑文上摩化,感受前辈大师的功力。
赵兴既然是苏门弟子,苏东坡的字迹,黄庭坚的字迹自然被他放在首位,此外,秦观、晁补之撰写的手记,在诗歌大道里也占很大篇幅,除了这几人外,还有蔡京的字、米芾自己的字帖,另外还有些赵兴搜集到的秦、汉、唐时代古人的碑帖,甚至还有后人摹写的王羲之父子的碑文。
诗歌大道中间是一道无字石梁,这道石梁的存在,也是赵兴顾及到当时人的议论,而特地在诗歌大道中间修了这道过渡带,外人议论起来,他就用这道石梁的存在给自己辩解,说自己没有践踏字碑。米芾毫不客气,他走上这道中间带,一边走,一边游览道路两边的碑帖,没走多远,他在一道碑文面前停了下来,细细品味着碑上的字记。
这条中间道路很少有人踏足,长长的甬道上只有米芾一人,他看得入神,全没有注意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影。
这个人影陪着米芾站了很久,见米芾研究的实在入神,他笑着问:“米老,传说你有一次与蔡京聊天,蔡京问:当今书法什么人最好?”
米芾回答说:“当时我说,从唐朝晚期的柳公权之后,就得算你和你的弟弟蔡卞了。”
“据说蔡京又问:其次呢?”
米芾盎然回答:“当然是我。我当时就是这么说的,现在也说这话。但我没想到,蔡京出事之后,天下人不耻蔡京的书法,他书写的碑文全被毁去,你这里却有蔡京的多幅碑文,包括……”
米芾一指半山亭两个丈大的字,说:“包括那两个‘茉莉’二字……唉,如今蔡京书写的大字,举国也没剩几个了,我没想到你竟然还留着蔡京手书的这些字。”
赵兴笑着道歉:“艺术本身是一种创造,而创造不是罪,我不会因为他的人而怪罪他所创造的艺术……米老,当初老师去世,我急怒攻心,迁怒了无关旁人,请米老见谅。”
米芾含笑点点头:“这几年我在倭国,也常常感慨,苏老坡算是找了一个好弟子,细细回想当日情景,我每常感到纳闷,怎么你把苏老坡保护的那么好,似乎隐隐预感他要出事。
我可以理解,任谁悉心照顾的一件珍宝,无意中被别人毁了,必然要恼羞成怒,这事说起来毫不怪你,我在倭国,每常想起当日的事情,也常深感内疚。你说我为人为什么如此粗枝大叶,竟毫不顾忌苏老坡的感受,这是我的错,每当午夜梦回,我想起这事,常常被噩梦惊醒。”
赵兴默然的赞同,他似乎又回忆起当日的哀伤,叹了口气说:“一轮明月陨落了,剩下的只是无聊的繁星。没有月亮的天空,真寂寞啊。”
米芾抬眼撩一下赵兴,反讽道:“你如今耀眼的像太阳,你还差一步就直接废帝了,还说寂寞。你要是寂寞,我都该跳海了。”
赵兴讪笑的答:“当时的情形,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米老以为现在,比之当日是好还是不好?”
米芾号称米癫子,他说话向来不顾及,听到赵兴这么询问,他扬起眉毛,毫不顾忌的回答:“我听说蔡元长与你相交甚密,你却把他流配到海外,虽然我承认,国事现在是在向好的一面发展,但朋友之谊呢?当初你与蔡元长相交,可曾想过今日?”
赵兴冷笑:“当初王荆公与司马相公(司马光)也相交过密,传闻此二人私下里相互敬护,可王荆公赶走了司马相公,将他赶到西京(西安)闲置一十五年,这难道不是一种‘尊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