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真心想犯错误
第三百三十八章 真心想犯错误
赵兴脑子里将得失稍微转了转,他微微点头,并不明确表示许可或否定。
商人们见赵兴这样,大喜,拱手拜谢,转而又得陇望蜀:“太尉,四公子既然作为总督,太尉是否要在此处设立庄园,嗯,既然设立庄园,总得留下一些家丁,不知太尉打算留下多少人……总得留下二三百名,才算稳妥。”
赵兴笑着,一指源业平:“源推官,检点两百人留下。”
利益的共同才是最可靠的联盟,宋商出于自身的利益,不得不寻找赵兴一位后裔来担当总督,这虽然显得幼稚,却符合古代中国的实情。而这种拥护,却是最稳固的拥护,赵云虽然年纪小,虽然不必亲临陴路支,但可以相信,此后一代一代经营陴路支商路的人,一定会紧紧扯着赵山这杆大旗,以寻求庇护。
陈不群听到这里,打破沉默,拍手说:“决定了吗,既然决定了,我们可以启程了,我可以留下十艘战船,三百余名水兵留守,陴路支别的不多,奴隶多,可以训练一支奴兵,辅助我们作战。现在是雨季,在这片高原上,雨季不可能跋涉行军,我们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训练,即使情况危急,留守的海军赶回国内送信,也来得及。
至于我们,此刻三军无战心,还是尽快把战利品运回国内为好……诸位放心,我拉走的是一群吃饱的狼,等我大宋水师再度转回,会为你们重新拉来一群饥饿的恶狼,他们会更贪婪,更凶狠。”
赵兴站了起来,马上接话头:“好吧,除了留守人员,其余的军士立刻整队上船,诸军次第起身,我们先回斯里兰卡。”
辛巴达拦住了赵兴,恳求说:“元帅阁下,请你给这座城堡赐名,我们不能把它老叫做‘卡拉奇’,这是一座完全宋国风格的城堡,它应该拥有一个宋国名字,以便让这片土地上的人知道它的归属。”
赵兴目光扫过地图,地图上,卡拉奇东侧有个小海湾,按当地人发音,那上面标注着卡奇。赵兴隐约记得,卡奇湾在英国人殖民时代,曾被翻译成“开治湾”——开始治理,这名字很宋国,很华夏。
赵兴一点地图,答:“就命名做‘开治城’,从这里一直到开治湾,都是我宋国的贸易领,就叫做‘开治专属经济领’。”
宋商一起拱手:“开治,这名字不错,谢太尉大人赐名。”
第二天,赵兴在漂泊大雨中登上宋军战舰,大队宋军开始撤离陴路支,而宋军搬不走的军械物资则全部打包卖给了留在当地的宋商。这次战斗,宋军展示了强大的攻击能力,用具体的实力显示出宋军具备随时攻击小邦国王都,并能轻易攻陷之的恐怖,而后又向众人显示了他们毫无领土野心,只想找一片土地摆摊做生意……
这一战的影响是巨大的,邻近的阿拉伯人知道了宋军的厉害,他们开始正视与宋军达成的共分市场协议,同时,周围诸国既恐惧宋军的攻击力,又明白这伙人只是一心想做生意的商人,他们开始自发的约束国内的百姓,禁止他们抢劫宋商的队伍,在这种气氛下,宋商的势力开始悄悄扩大。
当年九月,雨季的末尾,赵兴经过艰难跋涉,抵达斯里兰卡,强大的宋军击败了凶恶的塞尔柱人,满载而归的战绩震惊了印度赤大陆,注辇国的势力开始向贾夫纳半岛的宋商低头,寻求妥协。得到宋军的支持,斯里兰卡宣布脱离三佛齐,转认宋朝为宗主国,向宋朝交纳赋税。
这个决定虽然让三佛齐深感失望,但在强大的宋军面前,他们不敢发出异议,只好默默的忍下这口气。而宋军的胜利也使南洋诸国开始关注到宋军所使用的火器上面,一支远东的军队,拥有类似雷神的武器,这一消息由南洋诸国口口传颂,不久也传入了正在交战的十字军,传入了耶路撒冷。此时,身在耶路撒冷的邓御夫因此获得自由,十字军派出一支修士团护送他沿塞尔柱人的国度南下,寻找与宋人接触的机会。
九月中,宋军船队进入狮子城,此时,风暴季节来临了,宋军不得不在狮子城休整,等待风暴的过去。陈不群在风雨中眼巴巴的眺望东方,掰着手指头计算:“老师,我们出来一年了吧,一年里,我们也算沿途攻陷了数国,这样的功绩,怎么也会在历史上重重写一记吧。”
南洋的雨下起来形似瀑布,赵兴端坐在屋内,看着窗外的雨帘,淡然的说:“你才二十多岁,要那么多功劳干什么,难道你想以后吃闲饭,啥也不干吗?”
陈不群想了一下,闷闷的回答:“那倒是,我倒无所谓,我只是几品小官,而且走的是武将路线,可老师现在功劳大的,已经赏无可赏,老师这次回去后,还能继续当官吗?”
赵兴面无表情的回答:“所以我们应该犯些错误……”
陈不群叹了口气:“书,书,老师,你说你这次装那么多书干什么,人都恨不得在舱位里装满金银财宝,老师却装了二十万册书,书,这不是‘输’吗,意图不好。”
赵兴一番眼:“呲,你这是愚昧,是单纯的夸大了语言的威力,这是算命先生的骗术,他们才以为语言具备如同魔咒般的神奇作用,相同发音的字词之间必然有共同关系,故此一个字就能测出人生凶吉——愚蠢啊!
‘书’,跟“输”赢有什么关系,你要非从谐音上考虑,觉得我运载这些书籍犯了忌讳,不如把那些书称之为‘Book’,这是英国人对书本的称呼,用这个发音代替书,应该跟输赢没有关系了吧。”
“‘Book’——这不是说‘不可’吗?‘不可运书’啊,老师怎么不早说”,陈不群其实没有根据谐音测字的兴趣,只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他继续唠叨着。
赵兴笑了:“在我看来,我最大的财富是你们这群学生,有了你们这群学生,我才能做成大事。这也说明,知识是最强大的力量。
这次,我们俘虏了五六千名阿拉伯学者,运回了二十万册阿拉伯书籍,这些俘虏的学者,我打算把他们放入书院教书,书院放不下,就送入医所,东南各地的免费医院还要扩大——五千人,散布在各个书院,各个医所,各个作坊,能为我教出几万名学生学徒,还能救治几十万人。
如此一来,天下受我惠者,何止百万,这将是我今后最大的财宝。与此相比较,有形的金银财宝我还稀罕吗?你老师我缺那几个小钱吗?这些书只要安全运回国内,它迸发的力量将难以想象,不群,小心照管好我的书、我的‘book(不可)’。”
稍停一会儿,陈不群突兀的问:“老师,怎么先期回国的会是源业平,而不是其他人?”
赵兴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陈不群,没有回答。
赵兴的学生都不是糊涂人,在官场运筹上,很多人甚至比赵兴出色。陈不群看到赵兴不说话,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的试探:“老师,你真以为我们需要准备一条南洋的后路吗?”
赵兴依旧不说话,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陈不群,陈不群讪笑着,回答:“多年以来,我已经习惯了老师做事的方式,老师从不做无用功,这次大风暴,整支船队都滞留在斯里兰卡,老师却让部分船队冒着风暴回国,我不由自主的揣测,老师这么做有何目的?
源业平干的什么活瞒不了其他人,在陴路支他就开始组织哨探队伍,虽然由于语言习惯、风俗习惯差异太大,他在陴路支没有多大作为,但我知道,我从他的组织手法里看出来了,他其实组织的是一支针对国内的密谍队伍。老师常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团队意识,于是我就想到,老师如果有什么深意,难道我能跑的了吗,难道我们这群学生能独善其身吗?”
陈不群急喘了几口气,继续补充说:“这几天来,我一直揣测老师的目的,老师停留在这个地方,却要先派打探消息的密谍队回国,是为了什么目的。刚开始我想,可能是老师私自出国,征讨陴路支,担心自己不在国内这一年,国中或者有变化。但我又想,老师的目的仅仅如此吗。
这一趟,我们在陴路支俘虏了数个王子,然而,目前这些王子都交纳赎金回去了,留下的全是一些类似于质子或者替死鬼之类的东西,而陴路支王子与商人要求四公子作为总督,老师居然答应了,这让我豁然开朗。
原来老师一直在经营后路,原来老师一直在想着是不可为则存身海外,原来老师停留在这个岛上,是想观看国中有什么变故,我猜测,万一国中出现了老师不希望看到的变化,也许老师就不打算回去了……
但是,老师,你有想过我们这群学生吗,我们都是你的追随者,追随你从朝中远赴万里,来到这海外征战。古人说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如今我们在对外征战中赚的盆满钵满,正是衣锦还乡的好时机,老师停留在海外,依存观望,难道老师不回去,我们这些学生就能回去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赵兴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中转了几个圈子,若有所思的说:“朝堂上的局势变化莫测,我这次私自出兵海外,违反了朝廷许多禁令,但这些都不是我担心的,我所担心的是‘历史的必然性’。
你不知道,官家加上蔡京,那毁灭的力量有多强大,因为这股毁灭的力量是借助皇权实施的,而皇权我们无法抗拒,除非……
我之所以着急着下南洋,是因为时间紧迫,也是因为现在是下南洋的最好时机,错过了这个时机,我们不会再有机会,即使等待一千年,我们也寻找不到这么好的时机了,这时机不能错过,所以我在还没有稳定国内的情况下匆匆出兵。
身在南洋的时候,我常常想这件事,阿拉伯人怕两线作战,但我们何尝不是在两线作战,我们既要面临强大的外敌,还要跟国中的毁灭欲望做斗争,这股毁灭的力量不是我们可以抗拒的,但好在这个时代离仁宗时期并不远,我们还能将它拉回仁宗时代的君子政治,所以我布置了杭党、江西派去朝堂上争权,自己去海外与他们肇事。
然而,我时刻在担心着国内局势,我担心我们没能控制住国中的局势变化,如此一来,我们将不得不远避海外,以苟延残喘——这是最坏的结局,但我们不得不预作准备。”
陈不群沉思了片刻,又说:“老师刚才说要犯了错误,可现在我们有什么错误可犯,有什么错误能够抵偿我们的灭国之功。”
赵兴回到桌子边,随手提起毛笔,在桌子上勾勒着南洋地图,画完之后,他提起笔沿着整个南部海洋画了个大圈子,慢悠悠的,几乎是一字一顿的指点着地图上的岛屿叙说:“小琉球、勃泥、三佛齐、金兰、交趾,加上广州、泉州、明州,这是我们的新领土,也是我们海上的防御第一圈,这些岛屿构成的外环,让岛屿所在的大海成了我大宋的池塘与后院。按照与阿拉伯的那个协议,这片海域的贸易由我们独享。”
赵兴毛笔接着一跳,又勾画出三佛齐以西的地形,继续指点着那些岛屿,叙说:“我们与阿拉伯人的约定还包括这片印度洋,原本印度洋的贸易由阿拉伯人垄断,宋商只能把货物销售给他们,并从他们手中转手购买货物,但现在,在这片海域,宋商也有了直接从民间购买的权力,因这项直购权,相信宋商的利润能增加三成。”
赵兴毛笔又点在陴路支,骄傲的说:“今年,我们这趟出征,又打通了直接通向欧洲的商路,只要这几年商路维持下去,我们的税收就不会减少,有了巨量的海外商税,便足以支持我进行应有的变革。”
陈不群走到桌边,随手指点着赵兴勾画的岛链附近的区域,询问:“老师,你别忘了勃泥附近存在三岛,狮子城附近存在三佛齐,斯里兰卡附近存在注辇国,陴路支附近存在阿拉伯……
我们所有的地点附近,都存在充满敌意的家伙,老师南洋布局,让我现在很看不明白,这一枚枚棋子,仿佛是围棋中的孤子,要将棋连成一片,似乎此后兵事绵延,永没有停止的机会。我心里颇为纳闷?”
陈不群说完,操手走到一边,不再说话。赵兴笑着补充:“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养贼以自重’,没错,我是这个打算,国人太喜欢安逸了,不给他们留一些敌人,我们怎么有理由维持一支庞大的舰队?”
陈不群见到赵兴毫不忌讳的回答了他心中的疑问,他感觉到赵兴的信任,赶忙话题一跳,无所顾忌的跳回到源业平身上:“老师,源推官带回去几百个人,你认为他能给我们带回需要的消息吗?”
赵兴点点头:“一定能!朝廷没有保密意识,大多数朝堂上的绝密都会在邸报上刊登。只要他们翻一翻邸报,就能发现这一年的变动,再有针对的探查一下这些变故的幕后消息,这一年中所有的变故都明晰了。”
这一年的变故有什么?
除了两相去位之外,范锷有三个儿子中了进士,一个儿子去到地方担当九品判官,另两个儿子去了北方事务局,帮助朝廷筹建“北海舰队”。与此同时,吕惠卿故世,章惇在雷州病故——这是好的一方面。
从坏的一方面来说,这一年可谓多灾多难。在赵兴回国前期,苏辙终于去追随他哥哥的脚步,撒手辞世,紧接着,范锷与李常这两位大宋会计师也相继去世。三人当中,苏辙只担当了二十多天右仆射,故此,朝中大臣称之为“一旬相公”,其余人则以郎官身份辞世。
苏辙去世后,相位空悬。旧党经受了十余年的迫害,培养人才的工作停滞,形成了人才断层,他们推举不出相应的领袖人物,而蜀党、洛党、关党正忙于整合资源,他们当中的杰出者如黄庭坚、张耒,资历远远不如蔡京。
与之相对的是,蔡京无论怎么说,做过一任开封府尹,数任州官,因此,蔡京不可避免的上位了,他与张商英并列了左右丞相,随后,周邦彦、黄庭坚接替了他的位置担任翰林承旨、正字(帮皇帝书写诏书的主笔官)。
黄庭坚的升任也意味着他的命运改变了。原本的历史上,宋徽宗召还被流放的官员,黄庭坚得召就任,赵挺之旧恨未消,唆使湖北的当道官员挑剔出黄庭坚为荆南的一座寺院所写的《承天院塔记》中的句子,指摘他“谤讪朝廷”,于是黄庭坚遭受文字狱,被重贬宜州,就此死于边荒。
但现在由于赵兴干掉了赵挺之,结果改变了黄庭坚的命运。
不过,由于新任宰相张商英是个马屁精,自己本身已经沉浸在佛学、玄学当中,讲究容让。如此一来,朝堂上终究不可避免的成为了“一言堂”。
当然,这种一言堂对赵兴还是有好处的,蔡京是赵兴的生意合伙人,赵兴埋头于地方事务,短期里似乎威胁不到蔡京的权位,所以蔡京支持、甚至纵容赵兴将目光投向海外。
而小皇帝方面,赵兴接连不断的给他送来巨量的钱币与海外奇珍供其挥霍,也令小皇帝对其多加袒护,故此,这位南洋事务局提举官,到任一年后,不在衙门里待着,反去满世界乱跑,此种离经叛道的行为,竟然在君臣联手压制下,连提都没人提。
但这种纵容对于赵兴的赏赐方案毫无作用。朝廷至今仍下不了决断,这成了目前为止宋朝廷的一个大难题,春风得意的蔡京想不出妥善办法,只好采取了拖延战术,想着等着事情火烧眉毛了,再去想解决办法。
这一日,蔡京应邀前往广南商馆参加落成典礼。经过两年的建设,占地规模庞大的广南会馆终于接近完工。也许是巧合,这座广南会馆恰好位于艮岳的对面。
赵兴设计的建筑,自然带有浓郁的赵兴色彩,这个特色大宋人都知道——城堡。赵兴老喜欢把自己的家园修的像一座军事要塞,这座广南会馆也秉承了这一特色。
古人建城都喜欢方方正正,赵兴修建的这座城堡却七歪扭八,对外解释的理由是购买的土地局限,导致这座建筑群受地势局限,修成了这种模样,因为整个建筑群形似一个八爪蜘蛛,故此虽然广南商人给这座建筑群起了极为风雅的名字,满京城的人却喜欢叫它为“蜘蛛楼”。
建筑群的外围是十六栋七歪扭八的塔楼,塔楼与塔楼之间用高大的牌坊、拱楼连接。每两座楼之间的夹缝里塞着一座小花园,每座小花园都有自己的特色植物,这些园林与七歪扭八的楼群构成了会馆的外围。
赵兴设计的建筑,物尽其用也是另一个特色。这十六座楼各自有不同的功能,有的是妓馆,有的是酒楼,茶舍,相扑房,但其中一半作为招待商人与学生的旅馆。
这些各具特色的娱乐设施中间,围拢的是一栋高大的塔式办公楼,它是万国会馆,内有一万多个柜台,供各国商人在这贩售自己的货物。因为这座万国会馆的存在,这座建筑群在试营业期间,就成了东京汴梁城著名的购物场所。
蔡京在万国会馆里也有自己的铺位,这个铺位由其家人经营,主要销售与赵兴合伙制作的真宝石首饰以及假古董。因为这层的关系,广南商人便邀请他参加正式的揭幕仪式。
临时搭建的戏台上,京城的伎乐正在卖力的表演,舞台上花枝招展,喧闹异常,锣鼓的喧嚣声中,马梦得之子马曦凑近蔡京,低声说:“蔡相,陕西的苹果种的怎么样?”
蔡京眼睛盯着台上的表演,头也不回的轻声回答:“据说陕西苹果已经未然成林,但朝廷承平日久,树枝作为弓箭,似乎销售不出去,果子又酸又涩,也不甚中吃,陕西百姓正打算伐林变田,有地方官已经上奏,要求变林为田。朝廷正在商议。”
马曦低声说:“蔡相,太尉从海外来信了。”
蔡京哦的一声,追问:“他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