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倭女的浪漫
第五十九章 倭女的浪漫
王书办沉思片刻,疑惑的抬起头来,正看到赵兴盯着他的眼,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张班头猛然一揪他的衣袖,书办大人立刻恍然,满口答应:“那是,那是。”
衙役们的搜索简直比暴力拆迁稍稍差一点,他们老练的敲击着房内的每一根柱子,每一根桌腿,每一块砖头……不一会,院中堆满了金银珠宝。这时,王书办已经检查完现场填好尸格,他冲赵兴递上尸格,大方地请对方检查:“大官人,你看看有何不妥……怎么,两位苦主还没醒?”
屋里的医生早已经检查完毕,但赵兴没有问他们,他们不好开口,此刻听到王书办的问话,两郎中用眼色打了个商量,其中一名郎中迈步上前,正要张嘴,却被赵兴制止。
“不要说了,他们两人呼出的气味有一股甜香,这是蒙汗药的气味,换句话说:是大麻的味道。”
两医生相互望了一眼,立刻钦佩的说:“这位大官人原来也通医理……病人没啥事,大麻这玩意服上后不惧寒冷,只要暖和过来,或在明日,或在后日,必能清醒。”
这时,赵兴带来的两名家仆正畏畏缩缩的走进后院,王书办与张班头则视若未见的继续勘察着现场,两人相互商量着捕盗经过。这篇“捕盗经过”在大家的想象力下,变成了一副媲美与神鬼大战的激烈场面——历史就是这样书写的。
赵兴一指屋内,吩咐两名仆人:“赶紧把陈公子抬去!招一辆马车来,把床板拆下来,车里放足火盆……”
程爽程浊牵着小狗,领着两名仆人送回陈公川与宜娘。院子里面,赵兴这一方只剩下他自己与萧氏兄弟。赵兴看了看满院地上堆的财宝,真想寻找出传说中“洪七公”的打狗棒。但显然,衙役们对棍子类的武器看不上眼。在场的竟然连一根棍子都没有。
棍子作为兵器是从宋代兴起的,因为宋代明令禁止普通百姓携带武器行走,而宋代历史上,所谓的“农民起义”每年都有。道路不靖,而百姓只能用棍子防身,于是棍子列入十八般兵器中,甚至演绎出宋太祖惯使的兵器就是“蟠龙棍”的传说。
传说中,洪七公的武器就是一根翠绿色的棍子。有好事者考证说,这种绿色的坚硬木棍只能来自非洲,它是非洲乌木的一种,当时在中国叫做“碧沉木”,色泽碧绿,坚如钢铁……也就说,中国丐帮拿非洲树枝当作传帮立派的凭证。
“碧沉木”很罕见,赵兴穿越半个非洲,都没有发现一根这样的树枝,所以他很想看看卜庆的“权杖”。可惜,这帮匪徒虽然以棍子为武器,但显然是不喜欢走精品路线混蛋,连一根笔直的木棍都找不到,令赵兴非常郁闷。
卜庆收藏的财宝里多是妇女的衣物与首饰,这厮大概有“恋物癖”,衣物堆里还有几件男士衣服,看上去很高档,似乎是被他拐来的嫖客,身上扒下未及贩售,其中,有陈公川的银色夜光锦,香囊,腰带,都在其中。
也许是赵兴来得及时,陈公川的腰囊里,满口袋珍珠都没有损失。从这个意义上说,卜庆肯定很严厉,他不主持赃物分配,腰包鼓鼓囊囊都没人敢动手。
赵兴将陈公川的衣服卷好,又用几件干净的床单,包裹了数件据说是卜庆衣物的零碎,便准备告辞,张班头讪笑着拦住他,而王书办背过身去,假装看着深沉的夜空。
院子里火把在熊熊燃烧,发出吡噜噜的声音,这是除张班头的话音外唯一的声音。
“大官人,夜色深沉,啊……你看陈公子的随身物品是否还有遗漏?”
赵兴知道他的意思,他瞪着茫然的大眼睛,虚无的穿过这座院落:“啊,我家妻舅还在昏迷,我需要赶快医治……妻舅的随身物品我已经清点完毕,还有什么,这里空空如也,你叫我干什么?”
看到赵兴这么上道,张班头马上讪笑的说:“这里,令亲的东西或有遗漏,赵大官人还是再看看。”
王书办在旁边附和的点头,众衙役期盼的看着赵兴。
大家的意思都是将满地的财宝私分了,留下几件明显的赃物作证据——譬如,受害者的衣服与首饰。因为赵兴目睹了这一切,所以他们希望赵兴能够做出表率,取走一件赃物,随后,王书办会将它们夹在陈公川的失物名单中……
赵兴爽快,他看了看,随意去了三件赃物揣进怀里,没等王书办记录,立刻拱手告辞。
赵兴回家时已经是半夜,房间里谁都没有睡,苏迨看到赵兴回来,简略的寒暄几句,立刻让金不二送他回家,因为家中唯有幼弟与老母,他看到赵兴对宅院的全副戒备,早就有点忐忑不安。
赵兴随后打发了几名胡姬,与顺便请秦观安歇,一名倭女暧昧地牵着秦观的衣袖,随他而去。赵兴接着向陈慥郑重致谢,稍后,马梦得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开封府返回。
他的形象仿佛是一个被强奸的少女,充满了屈辱与怨恨。赵兴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惊讶的问:“你怎么这样?对了,你的拐杖呢?”
“别提了,钱穆父(钱勰)他就是个老混蛋,那些字画稿看到半夜,等张班头报告后,他才送我上轿子。临上轿时,这厮殷勤的搀扶我,我还纳闷他怎么如此亲热,没想到他借搀我功夫,随手接过了我的木杖。
等我上轿时,他手持木杖向我挥手告别——我的木杖啊,那可是龙血树木杖,价值百金,他竟然举着‘我’的拐杖,笑呵呵的向‘我’告别。
我能做什么,‘我’能问他要回‘我’的木杖吗,所以我唯有笑着,还必须笑的很开心,很开心的向他道告别,这厮笑的,肯定比我还开心……”
“行了,不就是一根木杖么,我这里还有一箱,你随意挑”,赵兴安慰说,好说歹说送走了马梦得。
那两个随他前往樊楼的仆人也在场,听到这话儿,兴奋的摸着自己的紫红色木杖。他们的木杖与马梦得的拐杖材料相同,形状像一根棒球棍。听说马梦得的拐杖价值百金,连开封府尹钱大人都要厚着脸皮贪墨,两名仆人心中一阵激动。
赵兴没理会他们,摆手驱赶他们回去安睡。这两混蛋临阵胆怯了,回头要慢慢收拾。
此后,唯有程阿珠与陈伊伊、还有那对倭女还守在旁边。几名倭女正按照她们的习俗,不停的向赵兴身上撒盐,以驱出邪秽。另几个倭女则蘸着白雪,起劲的刷洗赵兴的诺曼铠甲,一边干活,一边歌唱,歌声哀怨而婉转。
程阿珠对赵兴有着一股盲目的信任,所以她才在送赵兴出发时,只祈求赵兴早日回来。现在看到赵兴毫发无损的返回,她抓起赵兴的手,把它贴在自己脸上,深深的嗅了口那双手的汗味与血腥味,神情迷醉。
陈伊伊凑不到跟前,她站在旁边,想了半天,郑重的向赵兴行了个福礼,以感谢对方救助自己的哥哥,而后她噘着嘴说:“听,倭女们在歌唱。”
忍了片刻,陈伊伊禁不住问:“她们,那些倭女在唱什么?”
“樱花色消容颜老,余身徒然淫雨中——这是东方三大美女小野小町在五百年前,或许是三百年前写的诗,具体年份我记不清楚了。这是一首悼亡诗,关于这首诗,有一个非常美丽的传说……”
陈伊伊忍不住问:“东方三大美女,她真有那么美吗?”
“当然,她是日本六大歌仙中唯一的女歌人,与杨贵妃、埃及艳后克丽欧佩脱拉并称东方三大美女。在日本,说某人是‘豆腐小町’,或者‘某城小町’,就跟在中国说某人是‘豆腐西施’、‘某城西施’一样的意思。
据说,这位美女才华绝代,美艳无双,有位将军仰慕她的名声,发誓向她求爱一百次,小野小町同意了这次求爱,并承诺,如果他完成一百次求爱,则她在第一百次求爱的时候嫁给他。
这位求爱者名叫深草,是位少将,他每夜风雨无阻到小町住处表达爱意——对这求爱,日本传说说的很暧昧,有人说他是连续一百晚上在她窗下唱小曲;也有人说他是每天晚上在她窗下栽种一朵菊花,等待一百朵菊花栽满,便与她成婚。
但实际上,这些说的都不对。日本当时有走婚的习惯,深草少将实际上是在实行走婚,每天去小野小町那里过夜、求欢……”
陈伊伊借羞意冲了上来,轻轻敲了一下赵兴,满脸通红脆骂一声,但依然好奇的问:“然后呢?”
程阿珠已经贴进赵兴怀里,赵兴就这样搂着程阿珠,用梦幻的嗓音说:“第九十九晚上,天空中下着大雪,深草少将出发了,小野小町在等待。
她等啊等——按照承诺,如果深草少将今晚抵达,她明天就要嫁给这位多情郎。她已经准备好了嫁衣,浓妆艳抹,端坐在寒冷的雪夜里,等待心爱的人到来。
她等啊等,一直等到天亮也没有见到求爱者的身影。她心里焦急地想:难道他反悔了吗,难道他中途折返了?
小野小町不相信深爱的人能够背叛,天亮时,她决定不顾矜持,冒雪出去寻找,她要去深草少将家中,问问对方为什么违背承诺,问问对方为什么不守信用,为什么……
正在她怒气冲冲赶路的时候,发现路边一具冻僵的尸体,那具尸体她非常熟悉,似乎正是她深爱的人,她难以置信,反复确认——确实,那是她深爱的人,在第九十九次求爱的途中,他被暴风雪冻死在路边……”
陈伊伊被这个故事感动的痛哭流涕,她不甘心的追问:“后来呢?”
“小野小町埋葬了她的爱人,埋葬时,她就吟诵着这句俳句:‘樱花色消容颜老,余身徒然淫雨中’。从此,她每天晚上盛妆打扮,等待深草少将的赴约……这一等,等了一辈子,直到她九十二岁,孤独死去。
女人都是多愁善感的,从这以后,倭女们替出征的丈夫洗铠甲,如果铠甲上沾满了敌人的血迹,她们就会吟唱这首俳句,以表示对亡灵的哀悼。”
陈伊伊刚开始还被这个情节所感动,等了片刻回味过来,挥舞着小拳头说:“替丈夫洗铠甲?!谁让她们拿你当丈夫了,谁准许?”
“你搞错了,倭人所说的大丈夫跟中原不一样,它实际上的意思是‘当家男人’,或者‘勇于担当’的意思”,赵兴打了个哈欠:“我累了,要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很多事情……酒楼的厨师来了,先让他们练习切菜……”
赵兴为自己哥哥的事忙了一晚,陈伊伊不好意思再拦着对方不让其休息,她一边送赵兴回房休息,一边不甘心的嘟囔:“当家男人,这群倭女也不能把你看作当家男人啊……”
程阿珠也在一边附和的点头,赵兴勉强睁开睡眼答:“你错了,我确实是她们的当家男人,没听见她们把我叫做‘长门殿’吗?她们都是我在倭国的女人……”
赵兴说完,迈步走到自己卧室内,衣服也不脱就扑到在床上。陈伊伊在卧室门口止步,程阿珠进去替赵兴脱了鞋子,盖上被子,而后一脸心事的出来。
陈伊伊一把抓住程阿珠的手,两人用眼色交流了片刻,陈伊伊一拉阿珠的手:“走,找程爽去,他带来的人,他应该知道情况。”
程爽也睡下了,不过陈伊伊哪管这些,她揪着耳朵,从床上提起程爽,怒气冲冲的问:“快说,那些倭女是怎的一回事?”
程爽看了程阿珠一眼,看到程阿珠也一脸期盼,他揉着眼睛跳了起来,先趴到门口看了看屋外有没有人走动,而后掩上门,郑重其事的说:“两位师娘,这事关系重大,老师既然提过,师娘来问,我约略说下……”
程爽冲程阿珠拱了拱手,意思是‘看在程阿珠来问的面子上’。陈伊伊倒没有为程爽的忽视而感到不满,因为程爽刚才毕竟称呼了一声“两位师娘”。
“那是在数年前,老师去倭国贩货物,因有功于倭皇,得倭皇许可,在长门买了一块,倭皇把这块地当作老师封地,老师委托长门不四当管家——就是那常来家中的倭鬼,当地人称他为‘奉行’,他带人修建了一座小码头,开始招收当地流民耕作。
师娘,你们不知,那是老师的封地,意思是说……”
陈伊伊插嘴:“我知道,封地,就是你们在封地里完全自己做主——自己的法律,自己的官吏,甚至自己的军队!”
“不错……老师常说,狡兔尚有三窟,长门就是我们经营的退身之地——两位师娘,这可是完全由我程族做主的地方,连倭皇都不能插手。
三年里,长门的贸易发展很快,利用贸易所得,我们储存了大量的粮食,渐渐把持了当地的贸易。而倭国关东地区战乱不断,唯独我们那里税负轻,百姓尚有余粮,所以每当我们架小船去关东交易,就有流民与我们商洽,打算移居长门。
倭国处处海岸,小船随意往哪里一靠,就能偷运出无数流民。三年过去了,我们在长门已经盖出一片石堡,修建出大码头,领地内也有百姓也悄悄增长到三万户,如今那里城郭充实,仓廪丰足。
百姓多了,难免就杂乱,人心不齐……恰好倭国有‘度种’的习俗,老师就准备选一批优秀倭女,专门来宋国‘度种’,再选一批苦力来大宋国学医。师娘啊,这事不能外传,只能悄悄进行,一旦传出去,无论在倭国在大宋,都会引起麻烦。
还有,别地倭人来‘度种’,女子父母需要负担路费,并要为那女子治装,而我们‘度种’是作为一种奖励,由老师付钱,还负责她们在大宋的开销……我只说到这,剩下的事师娘别问了。”
程阿珠见识少,不理解这种事,但陈伊伊马上明白这里的奥秘。
这时代,宋人可以说是亚洲最骄傲的人,亚洲其他国家都千方百计的想把自己最美丽的女子送入宋国,以求获得宋人的青睐,春风一度留下胎种。而这就跟现代女孩千方百计想嫁给美国人一样,它不是免费行为。比如现代人想去美国,首先要付蛇头一笔中介费,然后是签证费、补习费、安置费……
不过,宋代付款对象颠倒了一下,在这个时代,别人是千方百计的付给宋人钱,以求宋人能让自己女儿怀上“天朝人的种”。
赵兴有目的的利用了这一习俗,他把这种事作为一种奖励,领地内谁工作出色,谁有一技之长,谁聪明服从,就负责帮助对方女儿移民……好在,这时代没有绿卡,所以赵兴只要安排她们在大宋的食宿就行了。
当然,赵兴这也不是白干的,为了笼络这些来“度种”的家庭,赵兴便名义上成了她们的当家男人,无论谁‘度种’成功,最后等于跟赵兴挂上了亲缘关系。若干年后,这些优秀基因便会占据长门的上层社会,甚至扩展到整个倭国,如此,赵兴虽然不去倭国亲自实施统辖权,但长门的一切却不得不听他遥控——因为那里的基层干部,都是‘度种’后代,是他名义上的儿子。
陈伊伊把这道理解释给程阿珠听,程阿珠看了看那群胡姬居住的房子,小声的问:“那群胡姬,是不是也这样?”
陈伊伊摇摇头:“那不同,别看她们趾高气昂,但实际上她们是一群女奴,黑衣大食专为宫廷调教的女奴——这事我知道的。有位胡商名叫蒲易安,跟兴哥走得很近,他俩一起在海南开船厂。这胡商新从大食买了二十名落选宫女,本打算分给兴哥一半,但兴哥只跟他要了五名歌伎,这事兴哥做得好……”
当日傍晚,赵兴睡足了觉,精神十足,他立刻命人从街市买来数千条布袋,命令仆人在湖边掘土,而掘出的土则装满数百个布袋。
这番莫名其妙的举动直到张班头到来仍未结束。不过,张班头没有在意赵兴院里的喧闹,他领着王书办直接去跟赵兴密商:“大官人,听说卜庆正在召集相帮(打手),叫嚷着要报复,伙计们都有点害怕,请问大官人有何办法?”
张班头不是来寻找计策的,是来求助的。他看到赵兴的雷霆手段,所以故意说明卜庆的威胁,希望赵兴能出手替他解决麻烦。
“昨晚的事……全赖张班头与众衙役奋勇,才使在下的亲眷得以逃脱。在下谢过了!嗯,卜庆逃的一命,不悄悄的远遁他乡,竟敢叫嚣报复,他欺我大宋没有王法了吗?”赵兴一幅完全撇清的态度。
张班头叫苦连天:“大官人,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卜庆能不知道吗?凭我们兄弟那几下子,怎可能制服樊楼那群恶狼?大官人,我在报告里抹杀了你的干系,现在,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赵兴把脸转向王书办,书办大人转过脸去,回避了赵兴的目光。
“钱大人那头,怎说?”赵兴轻轻的问。
“钱大人什么都不知道”,王书办好奇的打量着赵兴墙上挂的一幅画,仿佛那幅画突然开了花,令他痴迷,他眼珠不错的回答:“钱大人说了:自己拉的屎,自己挖个坑埋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好!”赵兴站起身来:“有钱大人这句话就好——张班头,你今晚有空吗?我请你一起漫步汴梁街头,如何?不过,现在是非常时刻,你最好多带几个人。”
张班头畏缩了:“我,我就不去了,昨夜我可没休息好。不如我派几个兄弟随行吧!”
“也好……那么,两位慢走”,赵兴这两人告辞时,悄悄一拉张班头的袖子,张班头会意,落后几步,赵兴背着人问:“李应的事情,怎么样?”
“放心,在场的只有我一个人,我谁也没说,包括我老婆”,张班头拍着胸脯回答:“他的娘子倒是来闹过,不过,府尊出到20贯抚恤,算是对得起他了,兄弟再添点,给他添足30贯,她还闹什么?自然无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