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最后的挽歌（二）
第399章 最后的挽歌（二）
其实正在进行的金陵收复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是挽救了金陵城内的几十万平民！
金陵被围困的时间已经太久太久了，虽然水运当初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之前依旧能够有些商人通过水路运送进入金陵获取丰厚利润，但是随着军政府大元帅冲冠一怒义救李秀成之后，以及百战军和洋夷大打出手，金陵这条唯一能够获得外界援助的途径也被断绝了。
粮食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断绝，不光是那些平民百姓，就连正在防御金陵的太平军战士，甚至是那些“王爷”们也都根本得不到粮食补给……
“陛下，用膳了。”
洪秀全巍巍颤颤的站了起来，宫女吓了一跳，怎么才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这位得到“天父天兄”保佑的天王竟然衰老成了这个样子？
须发一夜之间白了一大半，说话动作都好像不利落了，尽管之前天王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但现在却真的让人看了担忧。
“就，就吃这个吗？”洪秀全看到简陋的食物，皱起了眉头问道。
宫女太监吓了一跳，赶紧跪倒在了地上，领头的太监想起天王杀人从来不会怜悯半份，声音颤抖地说道：
“陛下，陛下饶命，实在，实在真的是找不到吃的了……城里，城里断粮已经太久太久了……”
出人意料的是，这次这位天王陛下居然没有愤怒发火，发而还罕见的发出了重重的一声叹息，挥了挥手，让这些宫女太监都暂时退下。
这时候刚刚册封为利王的朱兴隆走了进来，简略的和天王汇报了一下情况，天王的心思却好像完全不在这里，忽然让朱兴隆在一边坐了下来：
“你姓朱，大明的皇帝也姓朱，大明被清妖给灭了，可朕有的时候在想，大明的最后一个皇帝崇祯也算得上是一位勤奋有为的皇帝了吧？勤勤恳恳，事必亲躬，连女色都不喜欢，可你说就是这样一位有为的皇帝怎么就在手里亡了国呢？”
朱兴隆读过几年书，听了陛下的问话，在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陛下，如果把崇祯放到太平盛世，一定是为明君，他登基之初，斩巨奸，扶朝纲，深得上下之心，可惜崇祯生不逢时，这才，这才终究亡了国的。”
洪秀全微微点了点头，好像深有同感：“是啊，生不逢时，朕也是生不逢时那，朕带着你们创立了天国盛世，可是真的生不逢时那……”
忽然看了一眼朱兴隆：“你和朕说句实话，朕算一位好皇帝吗？”
朱兴隆身子抖了一下，陛下今天怎么问出了这样的话？其实到了现在每个人都知道，天国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是毁在了这位天王的手里。可是，自己怎么能够回答？
“朕知道你不敢回答，算了。”洪秀全苦笑了一下，意兴阑珊：“你们到了现在，谁都不敢和朕说真话啊。可朕以为自己是位好皇帝，朕带着你们从广西打到了这人间天堂，朕北伐西征，朕为天国铲除了杨秀清之流，朕的功勋足以匹敌任何一位英明的皇帝，可是你们怎么谁都不能了解朕的苦心呢，为什么谁都不能了解！”
天王又好像变得癫狂起来，朱兴隆吓的一句话也不敢说，这个时候天知道天王会做一些什么，只怕今天自己这颗脑袋要留在这里了……
好在天王发了一会痴，终于渐渐回复了正常，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久才让自己平息下来：“利王，还能坚持多少时候？”
朱兴隆怔了一下，说道：“天王，昨天到今天，敌人连续炮击，天保城、太平门、神策门全部落到敌军手中。李秀成对咱们实在太熟悉了，今天上午又攻下了地保城，这样一来，天京外围全部重要据点都落到了敌军手中，李秀成可以从容的在地保城高处架设上火炮，准确地轰击咱们城内的任何一处据点，造成咱们最大的伤亡……
本来臣想指挥军队反击，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连几次都被打了回来，反而伤亡惨重……”
洪秀全“哦”一声，却似乎并不如何惊讶，朱兴隆悄悄看了一眼陛下，说道：“陛下，我看李秀成的炮台今天就能构筑好，咱们的火炮将会被完全压制住，这样，敌人就能够从容的挖掘地道攻城，咱们根本束手无策。如果按照这样的速度，陛下，臣以为，就在这几天之内，只怕敌人就会进入天京了！”
“朕知道了，你们好好的做自己的事情去吧。”洪秀全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汤，面无表情地说道。
城破了，城就要破了。
洪秀全却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怎么担心了，既然上天已经注定了会有今天，那么自己或许应该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去面对一切，去坦然迎接一切……
……
炮火把整个金陵都包裹了起来，刺鼻的硝烟让人无法忍受，那一座座新架设起来的炮台，正在那里肆无忌惮的摧残着城里的一切。
整整一个白天，金陵城都在炮火之下颤抖，百战军似乎有用不完的火药，整整一天时间炮声都从来没有消停过。
一直到了天色渐渐放黑的时候，炮声这才变得稀落起来，晚饭的梆子声响了起来，百战军的那些士兵们开始笑嘻嘻的接过了晚饭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胡雪岩居然亲自出现在了金陵城下，看着阵地上雄壮的一切，胡雪岩啧啧称奇：“怪不得大帅说要顺利的夺取金陵，非用忠将军不可，我看按照目前这样进度，说不定明天发匪就会开城纳降了。”
“我不希望他们投降！”李秀成的话里杀气腾腾，不过随即话锋一转，笑着说道：“胡大人，这次可真辛苦你了，自从咱们开始准备攻击金陵以来，火炮、粮食一天都没有短缺过，若是能够顺利夺取金陵，胡大人才是第一大功！”
看到胡雪岩还要谦逊，李秀成接着说道：“这可不是秀成特意恭维，眼下我百战军到处作战，可秀成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粮食火炮运送不及时的事情，我看军政府上下，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也只怕只有胡大人了！”
胡雪岩略略有些得色，说了一会闲话：“忠将军，雪岩这次可是有求而来的了，我听说洪秀全自从进入天京之后，搜刮了大量财富，等到城破之后，忠将军千万要记得约束部下，务必要把这些财富平安运送到苏州去。”
见李秀成点了点头，胡雪岩叹息一声：“自从上海之战爆发到现在，接连北伐、两湖、金陵、浙江、福建，等等地方到处用兵，那银子就好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我看着都心疼那。等到咱们统一全国之后，还有许多地方要用银子，我算来算去还亏着一大笔银子那，咱们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把脑筋往这方面动了……”
李秀成大是同情，胡雪岩这些人每天要付出的精力，只怕比自己还要多，自己想的只是如何把仗打好而已，可胡雪岩这些人想的，却远远不止这一些了：
“胡大人尽管放心，秀成决然不会让金陵城里的一两银子丢失。胡大人，这金陵眼看就可以攻克，我又想到了一件事情。咱们军政府设在苏州时间长了，可苏州不是能够建都立业成就王事的最好地方，将来咱们总得开国，定都在什么地方我看也可以考虑考虑了罢？
金陵虎踞龙盘，六朝古都，洪贼秀全空有这样地方，却不知道如何利用。我看胡大人等见到大帅之后，或可以向大帅建议，咱们未来开国之后，帝都不妨定在金陵，这里一切都是现成的，只要稍加修缮，似乎可堪大用！”
“大帅肯不肯称帝还难说的很。”胡雪岩苦笑着摸了一下鼻子：
“忠将军，这定都在哪的事情咱们说了不算，终究还是得等大帅拿主意，金陵的确不错，或者也可以在考虑范围之内，不过……”
“等等！”李秀成忽然打断了胡雪岩的话，指着远处说道：“来人，太平军今日必然伪装出城偷袭，全军严加戒备，不得有任何疏漏！”
胡雪岩大是好奇地问了一句：“忠将军如何知道太平军今夜要出城偷袭？”
“城楼灯火忽熄，这原本就是一个信号。”李秀成放声大笑，指着金陵城楼说道：“雕虫小技，请胡大人和我一边饮酒一边观看就是！”
这胡雪岩心里半信半疑，李秀成让人拿来酒菜，一边和胡雪岩说着和战场不相干的话，一边不断下达着命令。
等到半夜时分，喊杀声忽然大起，过了没有多少时候，就看到一名都尉匆匆前来：
“忠将军，太平军千余人化装成咱们样子，企图偷袭大营，我军早有防备，眼下大部太平军被歼，生擒太平军伪拥王陈赞明！”
“陈赞明那，那也是老相识了。”李秀成哈哈笑了两声：“把人给我带过请胡大人讯问！”
胡雪岩大是惊叹：“忠将军，只听说你用兵如神，方才我还有些将信将疑，不想果然一如忠将军所料那样！”
李秀成略略客气几句，那“拥王”陈赞明被带到了面前，一见到李秀成的面，一句话也不说低垂下了头来。
“陈赞明，饿了吧，坐下，吃些东西。”李秀成表情平静淡然：“我知道金陵城内断粮良久了……”
陈赞明也不客气，坐了下来，许是真的饿的极了，抓起台上吃的就狼吞虎咽起来，一边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忠王，不瞒你说……我都十来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我……现在城里战马都杀光了，可那些马肉别说兄弟们，就连我这个王都没有份吃……”
风卷残云一般，陈赞明把一桌子吃的居然吃的干干净净，又拿起酒壶对着嘴一口气喝了半壶，这才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
“忠王，谢谢你还念着旧情请我吃了顿饱饭，忠王，送我上路吧！”
“坐下，坐下！”李秀成笑着摇了摇头：“陈赞明那，怎么还是那么急的性子，我又没有说要杀你，想杀你我也下不了手。”
看到陈赞明迟疑地坐了下来，李秀成让人上了几碗茶来：“陈赞明，现在城里的真实状况如何了？你也不用隐瞒，城破只是早晚的事情了。”
陈赞明倒也没有一丝迟疑，爽快地说道：“忠王，咱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天京城里早就已经乱成一团了，谁还有心思继续打仗？
现在天京的大权都在洪仁达和洪仁发两个蠢材手里，这两人根本不懂打仗，却偏偏要瞎指挥咱们，前次折了卢六，这次又说什么要化装出城偷袭，藩王黄万兴一再劝说，说城外领军的是忠王你，偷袭决然没有什么用处，可那两个狗头就是不停，非要这样做不可，我想着反正在城里也是死，不在城里也是死，还不如我领着兄弟们出城，能死在忠王你的手下咱们也算心甘情愿的了！”
说着自嘲的笑了一下：“前些日子封我为王的时候，我还着实高兴了好大一阵子，谁想到后来一问就傻了，现在天京城里简直是人就是一个王！”
李秀成和胡雪岩互相笑着看了一眼，李秀成忽然问道：“洪秀全那个老贼呢？还没有死吧？”
陈赞明知道忠王心里最恨的就是这个人了：“还在，不过除了几个亲信的王之外，就再没有人能看到天王了，可我听说，天王的身子很早就不太好了，偏偏天王又不肯吃药！”
“陈赞明那，想活命不想？”
忠王问出的这句话，让陈赞明愣了一下：“想，怎么不想？忠王要杀咱，咱不能当孬种，咱心里也不怪忠王，可要忠王不杀咱，谁还肯送了自己这条命啊，爹娘把咱养大那可不容易！”
“那我交给你一件事情去做，办成了我不但不杀你，反而还一样把你当成自己部下，当成咱们百战军中的一员！”
李秀成说着把陈赞明拉到一边，低声吩咐了几句。陈赞明听着脸上惊疑不定，过了一会频频点头：
“既然忠王那么信任咱，咱一定不辜负忠王的期待。忠王，我这就回去，您就等好了吧，等城破那天咱一定给忠王带好消息回来！”
……
“李秀成真的是这么说的吗？”黄万兴皱了一下眉头，似乎还不太相信“死里逃生”的陈赞明的话，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藩王，忠王真的是这么说的。”陈赞明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来，递到了黄万兴的面前：“这是忠王写给你的亲笔信，让我务必要交到你的手里。”
黄万兴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然后凑到蜡烛上去烧毁了，看着信件燃成了一堆灰烬，来回走动几步：
“这天京的确是再也守不住的了，只要李秀成愿意，百战军随时都可以进入城内，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咱们应该怎么办，难道还真的陪着那个装神弄鬼的人送命不成？只是我这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万一现在李秀成答应的好好的，等到一旦咱们帮着做成了这件事情，李秀成忽然翻脸不认人了，咱们哭都没有地方哭去……”
“我的藩王，你还在那犹豫什么！”陈赞明跺了跺脚，面上表情比黄万兴还要急切：“你看看那些投降百战军的，现在谁不是过的有模有样的，偏生到了咱们这里，就活该咱们倒霉了？再说了，难道不相信忠王咱们就能活下去了吗？”
黄万兴烦躁地走动几步，陈赞明咬牙切齿地说道：“藩王，你说宫里那个整天装神弄鬼，宫外那两个兄弟残暴贪婪，不肯听咱们的忠言，昨天还把你手下的两千兄弟给拉到了自己麾下，再这么等下去的话，只怕你就成了个光杆司令了啊！
还有一遭，听说了吗，那两个兄弟已经在那想着逃跑了，听说他们已经把最后的精锐全部集中了起来，就等着一旦城破的话，就带着那些人保护着自己脱险。藩王，再也不能等了，难道你以为忠王真的要靠咱们，忠王不过是念着旧情，给了咱们一个机会而已！”
黄万兴长长出了口气：“既然这样，咱们就权且当冒一次险，是死是活也就看这一遭了，希望忠王不是在骗咱们！
这样，我手下还有两千人可用，这些人跟随我的时间久了，忠诚上面绝对没有任何问题，我把这些人全部都交给你，你去把这件大事给我办了！”
说着好像还是不太放心，又交代了几句：“切记，这次事情能不能成功，关系到咱们日后的身家性命，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千万不能弄砸了！”
陈赞明拍着胸脯，满脸都是愤怒之色，拔出佩刀割破自己手指，大声说道：
“藩王，尽管放心，只要陈赞明还有一口气在，就决然不会让藩王失望，为了咱们和咱们麾下的这些兄弟，咱死也要做成了这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