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面具(完)
第198章 面具(完)
我定下心神,将注意力从远处的爆炸风景中收了回来,接着取出黑色手机,往牧濑那边打了一个电话。
她很快就接通了。
“你没事吗?”我问。
“没事,咳咳……”她一开口就咳嗽了起来,“只是我这边烟尘太多,所以有些难受……”
听上去是真的没事,至少没有受到足以挂齿的伤害。
不过,既然她的手印炸弹特权是只有在十二米之内才能发动的技能,那么她应该也被卷进了刚才的爆炸里面才对,可现在她居然从中生还过来了,难道她的第三特权是有着超级防御力的能力?还是说,她的分身特权能够与手印炸弹特权配合使用?亦或是,她的手印炸弹特权其实根本就没有距离限制?
我没有进一步问及她的底细的意思,所以就跳过了这个问题,然后问:“罗森塔尔确实踩进你的陷阱了吗?”
“嗯,我亲眼看见了,不会有错。”她十分确信地回答,然后疑惑地说,“不过……真是奇怪,虽然我在地下室里面布置了很多的手印炸弹,但是按理说最多只能摧毁掉教堂整体的支撑结构,不至于发生这等威力的爆炸啊……看这个爆炸的规模,恐怕整座面具村都在杀伤半径里面了吧……”
“地下室是结界中枢的所在,你的手印炸弹是不是带动了其他易爆物质的爆炸?”我提出了一个假设。
“呃,经你这么一说……”她似乎也想起来了什么,“在地下室里面放着一个蓝色结晶,应该就是结界中枢的本体,说不定我是不小心连它也一起引爆了。”
这个词组刺激到了我的记忆:“蓝色结晶?”
“嗯,那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蓝色的水晶体,被放在了……”她向我描述起了自己在地下室里面的所见,“……就是这样。”
她的描述令我不禁想起了过去的冰城剧本经历。
在那次剧本中,我与薇奈特一起对抗冬民大长老维克多,阻止了他抢夺蓝色结晶的图谋和反攻王国的野心。若非蓝色结晶是必须按部就班才能够从黑色圆柱型设备中安全取出的高危物质,否则我们那时候就连阻止他的机会都争取不到。
虽然不知道牧濑见到的蓝色结晶与我记忆中的蓝色结晶是不是同一物质,但它们的高危性都是相同的,这一点光是看那以前只能在军事类纪录片里面看到的爆炸风景就能够明白。
我思索了一小会儿,然后说:“无论如何,你没事就好。先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吧,别被那些返回的村民给发现了。”
此刻的森林里面还滞留着为数不少的正在搜索我们的村民,他们肯定都注意到了村落方向的爆炸,十有八九都在着急返回的路上。
家乡惨遭摧毁的风景必然会使他们怒不可遏。
“好,我会这么做的。”她说,“那么你呢?”
“我要先去一趟爆炸现场,确认罗森塔尔的死活。”我回答。
黑色手机还没有发来通关短信或下一条指令,这说明“杀死村长”的指令尚未完成,罗森塔尔很可能还没有死亡。
挂断电话之后,我开始前往面具村。
只过了半分钟不到,我就到达了目的地。
此刻的面具村已经被爆炸所卷起的烟尘所笼罩,走到里面之后,周围都是如同浓雾一般的土黄色烟雾,再加上现在还是夜晚,即使手里提着从地上捡来的油灯,也只能勉强看见身边三四米内的风景。
我试着遵循自己的记忆,往教堂所在的方向行走,但是一路上的木屋民居都已经被爆炸瞬间产生的冲击波给摧毁掉,屹立不倒的只是少数,记忆中本来就不甚清楚的地形也早已面目全非。有时候我还能够看见因为爆炸而受伤倒地的村民们,有的是被爆炸带来的溅射物击穿身体而受伤的,有的则是被瓦砾埋在下面无法挣脱的。我还碰见了两三个仍然能够活动的村民,但他们都没有攻击我的胆量和闲工夫,纷纷绕道而行。
片刻后,我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找到的人。
当我再次看到罗森塔尔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令人不忍直视的残废——他的左臂和左腿分别从根部和中间被炸断,浑身上下遍布烧伤和溅射伤,面部都变得血肉模糊,右眼球在视神经的牵扯下挂在脸庞右边,血浆正在从或大或小的创口中或快速或缓慢地流淌出来,整个人就像是被割了很多道口子的皮革水袋一样。
如果不是他还穿着那身装模作样的黑袍,我甚至都认不出这个狼狈至极的家伙居然就是那个罗森塔尔——虽然即使是这身黑袍也破烂得像是渔网一样了。
他正在遍布瓦砾的地面上缓慢地匍匐着,仿佛一条伤痕累累的蠕虫,身后的长长血痕延伸到了数米外的烟雾与黑暗之中。当我发现他的时候,我正在他的右前方,然后我走到了他的身前,主动开口:“真亏你能够在那种爆炸中生还,但是,到此为止了。”
他的动作停止了下来,然后抬起血肉模糊的面部,完好的左眼仿佛流露出了绝望——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在绝望,因为在失去了面部表情的配合之后,所谓的“眼神变化”其实并不具备表现出复杂心理变化的功能,但是我想,任何一个身负强大力量与宏图大志的人物在失去了健全的身体和生还的机会之后,恐怕都极难再提起积极的心态面对现实。
一想到他先前还在对我描绘他心中的梦想,现在却变成了这副惨样,我就不免觉得五味陈杂。
他应该有着先前没有对我展现过的保命底牌,若非如此,那他早已在刚才的爆炸中粉身碎骨了。但是,就好像我没有料到他有着这种底牌一样,我也没有料到刚才的爆炸会如此凶猛。这两种意外结合到一起,反而让事情的进展回到了本来计划的轨道上。
“你……”他不甘心地发出了嘶哑的嗓音,“刚才的爆炸是你的布置吗?你……是来杀我的吗?”
“那是我的伙伴的布置。”我先是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然后回答他的第二个问题,“难道你还指望我饶你一命吗?”
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潜伏了这么漫长的时间,在外界布置了那么多的棋子,结果却在这种时候……”
“你就那么想达成自己的野心?”
“当然想!”他冷笑起来,“我一看就明白,你是那种连拥有野心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的家伙,要是没有美国政府的命令,你恐怕就只会碌碌无为地生活下去吧,真是让我想吐!”
我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想起了言峰绮礼对我提过的问题:你知晓如何通过拒绝欲望来让自己安心,但是满足欲望也是获得安心的一环,你要如何满足自己的欲望?
人的梦想同样也是欲望的体现,我的梦想又是什么?
“如果你没有选择这条道路,说不定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说,“你过去就没有后悔过吗?”
“后悔……”他愣怔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回想起了过去的什么画面,声音忽然冷了下来,“是啊,我后悔,我当然后悔过,谁会愿意过这种东躲西藏的鬼日子?但是……正是这些‘错误’铸就了现在的我。我的成就、我的尊严、我的灵魂……就都在这里了,哪怕是你……也不能否认我。”
他说到这里,我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危险,源头来自于他虚压地面的右掌心,而他则继续若无其事地说着话,“所以……别再侮辱我了,给我一个痛快吧,我……”
“没用的。”我冷不丁地一脚踩下去。
砰!
他的右掌被我狠狠踩住,掌心被强迫地死死按住地面,数十粒宛如萤火虫的橘红色光点从中溃散纷飞开来。
原来他先前是打算凝聚射线法术,但是被我这么一踩,他的暗算就只能落空了。
“呜!”他痛苦地叫了出来。
“已经结束了,罗森塔尔。”我说,“你的基业、你的野心、你的人生……都要在此刻画上休止符了。”
“你这个……臭小鬼!!”他暴怒地低吼起来。
“我必须承认,我在现阶段还有许多不如你的地方,所以……你对我说的话,我在回去之后会好好思索的。”我接着说,“不过……那都是一些与你无关的事情了。”
说完,我的身边,影子变成了通往异次元的出入口,一条条黑色物质构成的触手依次拔地而起,犹如一头恐怖生物的冰山一角。
紧接着,触手的尖端纷纷变成了锋利的刀刃形状。
“再见。”
话音一落,无数斩击一拥而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刺破了烟雾,响彻全村。
……
片刻后,我丢下被自己大卸八块的尸骸,离开了变成废墟的面具村。
在村外的树林中,我看到了三道人影,分别是牧濑、亚当和娜塔莉:牧濑正靠着树干,亚当在照料娜塔莉,娜塔莉则躺在草地上昏迷不醒。
顺带一提,娜塔莉的额头上的绷带很明显厚了一圈。
看到我回来,亚当强振精神地对我打了一声招呼,而牧濑则迎了上来,压低嗓音询问了一遍我在村中的见闻——不过不用问也知道,我已经把罗森塔尔杀死了,已经发到手机里面的通关短信就是明证:我们距离回归的时刻已经只剩下十分钟了。
这个剧本,也已经步入尾声了。
“你没把她杀掉吗?”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娜塔莉,亚当没有听见我的声音。
“没有……”牧濑先是下意识地说了一句,然后反应过来,“等等,你知道娜塔莉是内奸?”
“只是简单的排除法而已。”我说。
“……你其实脑子很好吧。”她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表情。
“一般而已。”我说,“说起来……他们两个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应该是在距离村落比较远的安全地带才对吧,这里已经是村落的边缘了。”
她先是简单地解释了一遍自己解决娜塔莉的经过,接着说:“然后……之前的大爆炸把昏迷的亚当给惊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的身边只有自己和娜塔莉,找不到我和你,就背着娜塔莉往爆炸发生的方向走过来,最后在这里和我汇合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回到了刚才的问题,“为什么没有杀掉娜塔莉?”
“与动不动就大开杀戒的你不一样,我是除非情况必须、否则就不杀人的类型……这是理由之一。”她脸色自然地说,“而理由之二则是,我不想给这个世界的自己留下杀死朋友的回忆。所以我就把缠在她额头上的绷带爆炸的威力控制到只会把她炸晕过去的水平了。”
这个答案倒是令我有些意外,她居然是考虑到了这个世界的自己的心情。
这么说来,她之所以没有事先与我沟通,而是故意隐瞒了娜塔莉就是内奸的事实,应该就是担心我在知道了真相之后会直接就把娜塔莉给杀掉吧。
接着,牧濑好像又回忆起了什么,说:“说起来,我以前碰到过一个擅长使用匕首和日本刀的短发女性队友,她对我提过,说自己以前在某个剧本的尾声,半昏半醒之际,看到自己的队友不负责任地以心脏为代价干掉了最后的敌人,然后又丢下了那具只剩最后半口气的身体和为他而伤心哭泣的女孩,就这么直接离开了剧本……可以的话,我真不想做这种调查员。”
“原来如此,那真是过分。”我深以为然地应了一句,但是想起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又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立场能够批判她提到的那个人渣。
这时,亚当站了起来,走到了我们的面前,疲惫地说:“对不起,这一次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不要紧,别放在心上。”我说。
亚当明显十分挂心,接着他问牧濑:“之前你是怎么打败娜塔莉的?我在醒来之后就只看见娜塔莉昏倒在地上。”
“等回去以后再说吧。”牧濑没有正面回答,估计是打算等自己回归之后,让这个世界的自己用被植入的似是而非的记忆来回答亚当。
接着,她好奇地问:“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娜塔莉的真实身份,那么你之后会怎么对待她?”
“这个还要等我回去之后慢慢思考,不过首先……我不会与她分手。”亚当平静地说。
“她都做出这种事情了,你还不与她分手吗?”牧濑意外地问。
“没有及时发现她的异常的我也有责任,而且……刚才我思考了很长时间,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放不下她,所以我会背负起将她引导到正路的责任。”亚当的神色变得十分认真,说,“我以前对她约定过:如果她变得一贫如洗,我就扶养她;如果她变得重病缠身,我就照顾她;如果她变得一蹶不振,我就鼓励她;如果她变得十恶不赦……那我无论如何都会拉扯她。”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了下去,“但是,如果要让我放开她,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先提醒你一遍,她没有‘变得十恶不赦’,她本来就是邪恶的。”我说。
“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吗?”亚当面不改色地说,“反正要做的事情没有变化。”
“某种意义上真是可怕啊你……”牧濑忍不住说,“我要是找男朋友,绝对不会找你这一型的。”
闻言,亚当开怀地笑了起来。
经过这一番对话,他好像也释放了不少压力,眼神变得更加坚定了。
这个男人从来都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脆弱与愚蠢,此行的连番挫折也没有让他一蹶不振。或许在之后的人生中,他还是会在某些事情上狼狈地栽跟头,近有娜塔莉一事,远有人生中的各种抉择……
但是,只要他依旧能够保持现在自己,那么他就能一遍遍地站起来、挑战下去。
极远处,东边的天际出现了光芒,夜晚的黑暗逐渐褪去。
黎明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