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面具(四)
第186章 面具(四)
守秘人发送过来的新指令居然是收集情报,这令我的心中升起了疑惑。
我收起了黑色手机,转头看向牧濑。
她好像也看了自己收到的新指令,当我向她看去时,她正好隐蔽地收起了自己的手机。然后她也转头看向我,神色中带着明显的疑惑。看起来,她收到的指令也是与我一致的。
还是老生常谈的那句话:守秘人发送给调查员的指令,其实都是与调查员所扮演的角色的立场息息相关的。
既然这个世界的宁海是一个“与朋友们一起不幸地被困在森林里面的倒霉蛋”,那么他之后的行为动机自然也应该是围绕着“离开森林”这个中心点来展开的,而自愿留在这种偏僻村落收集情报的行为,明显与他的立场绝缘。
退一步说,就连这个要收集的“情报”到底是什么,我也一时间琢磨不出来。
如果要说是因为他在此前做了许多自己被面具人杀死的噩梦,而这个村落又恰巧叫面具村,所以他才理应产生调查此事的动机……那也未免太过牵强,作为行为动机还远远不够充分,同时也无法解释牧濑的情况——前提是牧濑真的收到了与我相同的指令。
很可能,他的真实身份并没有我之前设想得那么简单。
……
十分钟之后,我们来到了面具村的南边。
虽然这个村落处于森林深处,又没有与外界的正式交通条件,但终究不是那种需要翻山越岭数日才能到达的原始村落。经过与青年村民的交流,我们发现这里居然有一家招待外乡人的“旅店”——其实就是一家有人住的民宅,只是在有外乡人到村里的时候,这家人就会腾出多余的房间,外乡人只需要支付一些费用就能暂时入住。
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谁都不想在外面过夜。
一路上,我们看见了几个结束劳作的村民正在从不远处经过。他们的态度十分冷淡,大多只是往这边瞥了一眼,然后就拿着农具消失在了复杂蜿蜒的黄土路的转角处。
“旅店”是一栋二层高的木屋,外墙爬满藤蔓,窗户大多数都破碎了,屋子内部的承重结构有着严重的腐烂痕迹,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室内面积大,房间很多。而“老板”则是一个醉醺醺的男人,亚当支付给了他住宿的费用,他看也不看就收入囊中,随即给我们安排了两个卧室:其中一个给牧濑和娜塔莉这两名女性使用,另外一个给我们三个男性使用。
因为没有多余的床,所以我们就只好用“老板”提供的被褥打地铺。
扫视周围,不大的卧室里面没有其他家具,就只有放在木质地板上的被褥,不远处的窗户都是破碎漏风的,看上去真是十分寒酸。
墙壁是用长着霉斑的木板和铁钉组成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木料腐朽的气味。
我们聚在了同一间卧室里面,行李乱七八糟地堆到墙角处。
“就这种破地方,收的钱居然比一般旅店还要多两倍。”娜塔莉反感地说。
“钱只是小问题,能够在这种时候找到住处就很足够了。”亚当毫不在乎花出去的钱,转头去看马丁,“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先求助村民,看看他们是否愿意出人带我们离开这座森林。”马丁回答。
“之前不是说要报警求助吗?”亚当不假思索地问。
“那是我考虑不周到。”马丁说,“之前我也是太紧张,犯了蠢,现在想想,既然都找到了村落,那也就没必要着急求助警察,先问问当地人再说。”
“那么我的车子该怎么办?”亚当纳闷地问。
“离开森林才是当务之急,车子就留到之后再想办法运走吧。”马丁斩钉截铁地说。
“好吧,听你的。”亚当好像也不是特别在乎自己的车子。
“那么……我先出去一趟,跟村民们聊聊带路的事情。”马丁说完,就雷厉风行地转身离开了这间卧室。
“我也出去转转……”亚当说到这里,又看向了我,“宁海你一起来吗?”
“我就算了。”我拒绝了他。
亚当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卧室。
这个地方顿时只剩下了我、牧濑、娜塔莉三人。
“我去上一趟厕所。”我走向了出口。
“我到外面散一会儿步。”牧濑紧随其后。
我们默契地用借口甩掉了娜塔莉,一起离开木屋,然后心照不宣地走到了木屋的背光处。在确认附近没有村民关注这边之后,牧濑率先开口:“终于找到两人独处的机会了。”
“先增进一下对彼此的了解,然后再进入正题吧。”我说。
“好。”她同意了。
这本来就应该是剧本之初就进行的事情,但是因为我们身边一直都有外人在,所以就拖延到了现在。
然后,她介绍了一遍自己的能力。
我听着她的话语。
她声称自己有三种特权,但是因为仍然无法断定我的人品,所以就只能选择其中两种告诉我:其中一种是在物体表面留下自己的掌纹,然后使掌纹发生剧烈爆炸的特权,可以使用的次数不多;另外一种是能够分身的特权,分身出来的自己有着与本体相同的力气与速度,甚至可以进行相同水平的思考。
“但是,前者只能在我的十二米之内才能引爆,若是威力太大,那就很容易将我也波及进溅射杀伤半径里面去;而后者则是稍微攻击一下就会崩溃,十分脆弱。”她对我说,“所以不要指望我能够发挥出来多少战斗能力。虽然我在接触剧本之后有特训过格斗技术,但那只能用来对付一般人,一旦遇到超越人类的对手,我就束手无策。”
也就是说,如果她的话全部属实,那么她的第三种特权应该也不是什么适合战斗的类型。
她的表现让我觉得有些矛盾:虽然她有在警惕我这个陌生的队友,还特地隐瞒了其中一种特权,但是另一方面她又愿意自曝其短,让我知道她的另外两种特权的弱点。这里面固然有着如果不说明白就会对之后的合作产生妨碍的因素,然而,如果是我以前遇到的队友白井黑子,她就不会主动透露自己的弱点,只会先清楚地讲述自己能够做到什么,然后再含糊地圈定自己也许不能做到的范围。
或许牧濑以前没有真正遇到过与自己敌对的队友,就好像遇到言峰之前的我一样,仅仅是在凭借理性维系自己对队友的警惕。
又或许,这些都只是表象,她只是给了我这种错觉,其实她已经完成了对我的误导。
然后,我将自己的念力和祝福特权告诉给了她。
“原来如此,念动力和自愈能力……”她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了我的能力,接着又问,“你的新指令也是‘收集情报’吗?”
“是的。”我也顺势进入了正题,“你怎么看待这个指令?”
“这个世界的我们肯定不是一般的大学生。”她说,“我们是带着自己的目的来到面具村的,虽然不知道这个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我们对面具村有所目的’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说明一个事实……”
“我们之所以会来到面具村,并不是因为一系列巧合的堆积……”我毫不意外地接了下去,“而很可能是这个世界的我们的自导自演。”
在面具村收集情报的前提,是“到达面具村”。
而之前促使我们到达面具村的一系列巧合,则都是可以人工制造的。
亚当的车子之所以会在面具村的附近抛锚,是因为他在小镇恰巧买到了假地图,是因为本来的回家路线恰巧施工堵塞,是因为车子油量恰巧不足而只能选择抄近路,但是……
“我问过亚当,他说自己其实没有看到正在施工的公路,只是看见了设置路障的施工人员,然后就他调头了。”牧濑冷静地说,“虽然施工人员对亚当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但是这种玩意无论是真是假,亚当都没有将其辨识出来的眼光。换而言之,施工人员有几率是被我们雇佣的假货。”
“而亚当在小镇连锁书店中买到的地图,可能是真的地图,但是在亚当身边的我们完全有着将其掉包成假地图的条件。”我回忆着之前获得的情报,“另外,他也说过,他的车子的汽油被窃贼抽走了大半……这个贼完全可能是我们。然后只要废掉加油站,就可以控制车子的剩余油量……”
“不过,问题是……在加油站的爆炸事故发生的时候,有人在附近目击到了面具人……”她一边思考一边说,认真思索的她有一种知性的美丽,“假设面具人是伪造爆炸事故的罪犯,那么这是不是能够说明,我们之中至少有一人是面具人?”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从录音日记可以看出来,这个世界的宁海对面具人一无所知。
所以,如果就这么推测下去,那么这个面具人,就只可能是她了。
“你是想说面具人是我?”她也想到了这一层,“但是我可没有在自己的行李中发现面具。”
“那副面具算得上是作案工具之一,这个世界的你有可能在伪造爆炸事故之后就将其丢弃掉了。”
“但是,这个世界的你可能会和自己所恐惧的面具人合作吗?”她反驳了一句,随即微微一顿,笑了笑,提出了一个荒唐的假设,“说不定面具人是你的第二人格,为了与你争夺身体的完全控制权而在噩梦中不断杀死你,而你则对此一无所知。”
“虽然我们当前的目的一致,但是这个世界的我和你却不一定是合作关系。”我不打算深入讨论这个假设。
“线索还是太少了。”她摇头,“其实我们刚才的推理也都是空中楼阁,有太多内容缺乏证据,只是一些听上去能够符合状况的设想而已。”
“至少到我们之中谁是面具人为止的设想……我觉得完全是有可能的。”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之后再说吧,或许之后会有颠覆它的发现。”她谨慎地说,“说到底,为了控制一辆汽车的油量而让小镇唯一的加油站爆炸什么的……也太过火了些。”
另外,这个世界的我们为什么会选择将另外三人牵扯进来,这也是一个问题。
我们回到了木屋的卧室里面。
牧濑和娜塔莉回到了女性的房间,而我则独自在男性的房间里等待亚当和马丁的回归。
过了一会儿,亚当回来了,他的手上还拎着一个绿色的汽油桶。
“这是?”我问。
“汽油啊。”他理所当然地说,“只要把这个带到我的车子那边,车子就能启动了,然后如果马丁那边顺利,那我们就可以在村民的指路下乘车离开森林了。”
“不,我是想问……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汽油?”我问,“从村民手里买的吗?”
“不是,这个是我在客厅那边找到的。”他说,“虽然这东西藏得很深,但是我的鼻子特别灵。从它的附近走过去的时候,我闻到了一点点泄露出来的汽油味道……我从小就喜欢汽车,对于这种气味可以说是熟悉得不得了。”
“然后你就拿出来了吗?”
“我知道这么做不好,所以等下我会放回去,然后再跟屋子的主人商量购买它的事情。”他摆了摆手,“先不提这个……我在回来的路上,其实发现了一件特别在意的事情,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给你……”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么我自然也不能充耳不闻。
“你说吧。”我催促他。
他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一部红色的翻盖手机,接着走到我的面前,一边低头按键一边说:“这是我在回来时拍摄下来的视频……”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体,将屏幕对准我。
小尺寸的屏幕上不那么清晰地显示出了这么一幕画面:在一处小木屋的外面,通过用木板和铁钉组成的墙壁之间的缝隙,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内部的风景——只见昏暗的屋子内部有七八个村民正跪拜在地,含糊不清地吐着咒语般的字句,而在他们的面前则有一张木质方桌,桌面上放了两根正在燃烧的蜡烛,中间立着一副白色的全覆式面具。
面具表面没有花纹,没有眼洞,就像是一张被裁成了面具形状的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