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二人的宁海(十八)
第174章 二人的宁海(十八)
地下一层的员工们对于危险的警觉性同样相当高,在爆炸发生的时候,谁都没有好奇地过来查看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而是纷纷犹如爆炸还会继续发生一般作鸟兽散,因此当我们通过洞口降下来之后,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感应显示他们正在往远处逃跑。
在这其中,有跑得快的、也有跑得慢的。在残党成员们一边护卫我一边来到第二条白色通道上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转角尽头处一闪而过的白大褂衣角。詹妮弗也留意到了这一幕,说:“先抓住一个研究人员,逼问城主的具体位置。”
就是在这么一句简短讲话的功夫间,我们就已经冲过这一段数十米长的通道,拐过下一个转角,来到了第三条通道,视野中终于出现了八个活人:其中五个是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另外三个是穿着黑色制服的安保人员。
后者看上去本来是打算冲过来制止我们的,但是在看见我们这边的人数之后,就毫不犹豫地转身加入了研究人员们的逃跑队伍。
我不认为他们是胆小,也许他们仅仅是不愿意为城主那种人卖命而已。
虽然我们只是为了杀死城主而来的,而他们基本上都是被城主胁迫工作的人,但是在拿捏不准我们对他们的具体态度的前提下,他们也不会把我们看成善良的解放者之类的角色。就好像残党成员与治安官一样,尽管大家都希望杀死城主,可真正面对面的时候也无法做到立即放下戒备。
我用念力绊倒了一名距离我们最近的研究人员,而其他人则纷纷围了上去,不让他有机会逃跑。与此同时,耳畔响起了类似火灾警铃的警报声,声音响彻通道空间,令人心烦意乱。
忽然,我留意到,在整条通道的墙壁、地板、天花板上面,依稀分布着星星点点宛如干涸血迹的污渍。
在我们入侵地下一层之前,这里就已经发生过流血事件了吗?
但是这个分布面积又是怎么回事?
詹妮弗将他的双臂固定在身后,用自己的膝盖压住了他的背脊,粗暴地问:“城主在哪里?”
他一边痛苦地低吟,一边快速地出卖了自己的最上级:“在这地下一层的中心。”
“中心?”詹妮弗追问,“在哪里,怎么走?”
“这个……对不起,我也没去过,但是……你看见墙壁上的污渍了吗?”他问。
旁边的残党成员冷漠地说:“我劝告你少扯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这种行为非但不能拖延时间,反而会对你的性命有危险。”
“我没有拖延时间的意思,只不过……就像是你们所知道的那样,这个地下一层进行的是城主的秘密研究,包括被掳走的居民们在内的受害者们都是在这里饱受折磨之后丢掉性命的,残忍的人体实验不知道进行过多少次……”他自嘲地说,“所以……不知道是因为死者的怨念还是因为诅咒之类的,这个地方正在逐渐地变异,经常能够看见本来干净的地方莫名其妙地浮现血迹、纯净水变成恶臭的血水、镜面中冒出自己之外的人影、视野边缘站着浑身是血的孩童……有时还能看见小组名单上多出几个陌生的人名,听说这些都是人间蒸发的员工,只是我们都失去了关于他们的记忆……总之,通道墙壁上的血污也是这样出现的。”
“类似的事情我也听说过,据传半年前城主咒杀游行队伍的街区也已经变成了灵异地带,危险程度不下于城外,哪怕只是居住在周边地区都有被夺走性命的风险。”詹妮弗说,“但是你现在说的这些,和我刚才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城主就是一切的主谋,所以越是接近城主的地方,变异现象就越严重。听说他的身边一带已经与城外没什么区别了。”他说,“你们要找城主的话,就往污渍多的地方走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多谢你的宝贵建议。”残党成员的口气中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厌恶。
虽然说是被逼无奈,但是这个研究人员也肯定参与过地下一层的人体实验,再多的争辩也显得苍白,其他员工会逃跑十有八九也是基于这种自觉。他露出了认命的表情,既不争辩也不求饶,像是已经做好了去死的心理准备。
“我们走吧。”詹妮弗松开他,站了起来。
“稍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注视着他,“你知道城主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吗?你们一直在协助他完成遗血转化技术,那么这个技术会用到哪里你们应该也知道吧?”
“知道。”他说。
“是什么?”詹妮弗也比较关注。
“前往平行世界。”他说出了自己知道的真相,“你们或许还不知道,地球最多再过半年就会被旧日支配者所粉碎……你们应该也不知道旧日支配者是什么吧,就当它是强得离谱的灵异就行了,反正我也是这么理解的……他说,为了从即将到来的末日中保存自身,必须要用到十万人份的遗血。虽然这些遗血的力量就连旧日支配者的一根毫毛都伤不到,也无法挽救地球于末日之中,但是最起码可以打开前往平行世界的出入口,可以逃出这个地狱……”
“原来如此,他也是这个打算。”詹妮弗恍然大悟。
既然既无法解决末日、又无法面对末日,那么逃出末日就是仅存的求生选项了。黑山羊教有着关于如何前往平行世界的线索,詹妮弗和雪绪打算在打败城主之后捕捉黑山羊教信徒逼问线索,而城主身为原黑山羊教祭司之一,他很可能不需要这个步骤,从一开始就掌握着逃生的办法。
如果十万人份的遗血是为了这个,那么也难怪他会如此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动摇自己的统治稳定。
“因为青城注定是要抛弃掉的,所以他也不稀罕身为一城之主的权力吗……”詹妮弗若有所思地看着研究人员,“然后呢?难道他还对你们说了,只要你们老实工作,带着你们一起逃生?”
“是的。”
“你们相信他吗?”我问。
“怎么可能?估计等到计划启动,我们和你们都会被当成材料杀死吧。事实上,我们非但不信他会带上自己,甚至还怀疑他透露给我们的目的……他真的是想打开平行世界的通道吗?这种满嘴谎言的家伙所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他说,“不过就算我与他划清界限,你们也不会原谅我吧,因为我真的是犯下了太多的罪行……杀了我吧,我不会有怨言的。其实我早就对这个地狱一样的世界没有留恋了,只是一直都没有去死的勇气而已。”
我的脑海中闪过了约翰的脸,以及一开始的录音者对我说的话。
——我知道你也不想活下去了,但是……
“你以为敢于赴死就是勇气的表现了吗?”詹妮弗讽刺他,“敢于在地狱中生存才是真正的勇气。给我活下去,等我们打败城主,你就要给我们工作,等你的剩余价值被榨干之后,你才有资格去死。”
“真残忍啊。”他苦涩地说。
“好了,我们走吧。”詹妮弗转过身体。
我们离开了这条通道,前往地下一层的更深处。
一路上,我们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研究人员看见我们就立即逃跑,安保人员绝大多数都是直接逃跑或者投降,极少数打过来的也被我们轻松打败,士气之低是我生平仅见的,哪怕是上次剧本在十头黑烟恶魔的面前失去战意的冰城驻军或许也比他们要更加争气,不过就像之前说得那样,这不是他们懦弱,而是城主人心尽失。通过暴力达成的统治,终究也会因为暴力而瓦解,而我们的暴力固然远不如城主,却胜在近在咫尺。
随着前进,周围的通道也逐渐变得更加肮脏,白色的墙壁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血污,并且不知为何,尽管墙壁的质地近似于硬塑料板,可上面却浮现出来了不少铜色的锈斑。不止是墙壁,地板、天花板……甚至是灯管都出现了变异,白色的光线正在向不详的血色渐变,灯管内部隐隐有虫子一样的物质在翻腾。
一开始,血污和锈斑就像是白纸上的少量污渍一般占比很少,可在十几分钟之后,四壁开始以这些变异物质为主,正常的白色只剩下了稀稀疏疏的斑块。
我用念力粉碎了一小块地板上密布的锈斑,发现地板的组成已经从白色板块变成了层层叠叠的铁丝网,周围墙壁的锈斑中隐隐约约地有血渗透出来,那些血污不再是干涸的血迹,而是变成了新鲜的血液,灯光也彻底地变成了令人不安的血色。
不知何时起,火灾警铃一般的警报已经消失了,周围彻底地陷入了毛骨悚然的寂静,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这就是地下一层的现状,那些研究人员就是在这种环境里工作的。
不过哪怕是他们,平时估计也不会深入到这种地方来。
我的心中升起了熟悉的心悸感,这意味着从此刻开始,我的身边随时都会有灵异出没,有怪诞而不可思议的事件发生,再强大的灵能力者,一旦在这种灵异地带疏忽大意,也会身陷万劫不复的绝境,而这一切对于如今的城主来说,或许已经是家常便饭的情景了。
现在我所看到的,就是城主平时所看到的。一想到这件事情,我就有一股奇妙的感觉。
很快,我就可以见到他了。
我应该对他说什么,他又会对我说什么?我无比地厌憎他,厌憎他的恶行,厌憎他的改变,但同时,我又期待与他的见面。我认为,这会成为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一次见面。
他是否同样期待与我见面?是否也会重视我所说的话?还是说,他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麻烦,一个仅仅是共享同一名字的敌人?
忽然,我意识到周围安静得有些不正常,就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我的身边已经空无一人,詹妮弗和残党成员们都不见了。用感应力侦查一遍,发现他们的气息都在距离我有一百多米的地方,再走两条通道就能与他们重新汇合。
我们是不小心走散了吗?这很奇怪,我在他们的重重护卫之下,理应是极难走散的。
虽然现在我们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但是我却觉得,如果这种走散是某种超自然力量所致使的,那么我们或许很难再汇合到一起了。
我试着往他们那边走去,起初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正在拉近,但是又过去几秒钟,我却发现自己正在走反方向的路,我们之间的距离反而拉远了。然后,我再次尝试拉近距离,可依然失败,尽管一开始觉得自己有在好好走,可在重新留意自己的方向之后,却又得出了与之前截然相反的结论。
就好像有种力量在影响我的感官,我以为的事情,与现实发生的事件,出现了非常严重的不协调。
过了一会儿,因为距离拉开太远,所以他们从我的感应中消失了。
我独自一人被留在了这一条噩梦般的通道之中。
突然,数米外的灯管炸裂开来,从中掉落下来一段只有半米长的肠子,表面布满褶皱和血污,犹如蛇虫一般扭动着。我立即警惕起来,但是它没有向我攻击,而是疯狂翻腾着拉开了与我的距离,仿佛在恐惧与活人的接触。
其他的灯管中好像也都有相同的肠子在挣扎着,血色的灯光因此而不停变换,将乱舞的黑影一并投射下来。
继续驻足不前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变化,我只好独自行走起来,向着通道的深处走去。
数分钟之后,感应显示,一百多米外出现了一道活人的气息。
这道气息是我所熟悉的人。
我快速地接近了过去。
没过多久,经过三条通道,我来到了那人身后的十几米外。
只见那人蹲在地上,身上穿着残党成员的黑色迷彩服,面前有一具横放的研究人员尸体。他好像正在摆弄什么,血泊正在不断扩大,没过了他的鞋底,从正上方投射下来的血色灯光衬托出了一股残酷的味道。
“言峰。”我谨慎地看着他。
听见我的声音,他忽然停止动作,站了起来,然后回头看向我,那张平时总是特别肃然的脸,此刻却流露出来了怪异的笑容。他微笑地注视着我,念出了我的名字:“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