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二人的宁海(十)
第166章 二人的宁海(十)
城主与我同姓同名,也叫宁海。言峰是这么对我说的。
从他的神态与语气来看,他既不是说出了一个与“宁海”发音近似的姓名,也不是在这种一本正经的场合下对我开玩笑,而我的耳朵也肯定没有出现问题,我刚才听见的就是“宁海”这两个字。然而,虽然理智上明白自己没有听错,但我还是要求他重复了一遍。他没有拒绝,面无表情地重复了刚才的话:“城主的名字叫宁海。”
噼啪。篝火燃烧着,周围十分寂静。
我试着用一次深呼吸平复自己乱糟糟的心情,然后开始思考。
城主来自于平行世界,并且也叫宁海,由此可见他就是平行世界的宁海。
从全球各地的门都在第一时间涌出大量灵异这一点来看,恐怕门对面的平行世界也早已变成了人间地狱,灵异就像是丛林中的野生动物一样遍地都是。因为生活成长的环境有着这种决定性的差别,所以他就成为了一个与我截然不同的宁海,有着穷奢极欲并且视人命为草芥的邪恶人格。
在美国启动平行世界沟通实验之后,灵异群如海啸般汹涌而出,生活在那边的宁海也注意到了门的存在。为了从地狱中脱身而出,他也像是那些灵异一样通过门,来到了这边的世界。
显而易见的是,无论这边的世界在此之前是好是坏,既然眼下都已经被灵异所攻占,那么自然也不会比那边的地狱好到哪里去。为了更好地生活下去,那个宁海就施展自己的手段,建立青城,成为了城主。
然后……不知道是基于什么目的,他没有选择成为一个至少不会弄得那么民怨沸腾的“好城主”,而是肆无忌惮地透支自己的民间信用,绑架无辜的居民们展开人体实验,研究能将一般人死后留下的鲜血转变为遗血的技术。
为了抵抗他,某些居民建立了希望组织,这边世界的宁海就在其中。
而今天,组织因为知道太多而被城主所覆灭,只余下了一众残党。
事情的经过……大致上应该就是这样了。
虽然其中夹杂了不少我的臆想与未解的谜团,但是至少可以拿来当成参考使用。
只是,我还是难以接受,自己先前如此厌恶的城主,那个滥用暴力、放纵欲望的城主,居然就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尽管不同世界的宁海有着不同性格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以前也在其他剧本中知晓过与我不同的宁海,人的心理会因为外部条件的变化而变化就算说是常识也不为过,可是这一次的情况却是不同的,我有着自己的原则,我认为放纵内心会使自己变成自己最厌憎的人,而在之前听闻城主暴行的时候,我也确认了城主就是到目前为止我最不能够认同的人。然而事到如今,却突然有人对我说,城主就是宁海,城主就是另一个我。
在我仍然在坚持自己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宁海堕入了内心的黑暗面。
这种感觉,就好像被谁给背叛了一样。
不过,这种想法我是绝对不会对别人说的。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城主,也没有相信过他,而他也没有对我许诺过什么。就算说是他背叛了自己,也只会显得自己在无理取闹。我只能一个人咽下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情,努力取回平常心。
言峰一言不发地审视着我,像是在给我时间消化信息,又像是想要趁此机会刺探我的心理。
我确认自己刚才应该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然后说:“我明白了,城主就是平行世界的我……但是,那又如何?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宁海能够克制城主。”
“根据我打听得来的说法,这是因为,城主最擅长的力量是诅咒。”他缓慢地回答我的问题,“当诅咒在你的身上生效的时候,他的身体也会响应你的变化,与你一起承担诅咒带来的伤害。”
“因为我们其实是同一个人?”我一边反问,一边对诅咒这个词产生了联想。
在之前的梦境中,我所梦见的,恰巧就是在诅咒一道上有着超级才能的宁海。
这种巧合令我下意识地产生了关注,同时一个看上去异想天开的设想浮现了出来:刚才的梦境真的只是梦境吗?如果不止是虚幻的梦,而是另一种现实,就像是不久前杀死箱头怪物的“噩梦现实”一样,代表着真实发生过的事件,那么……城主会不会就是从那边的现实中穿梭过来的?美国的平行世界沟通实验,沟通到的就是那边的现实?
在这种设想产生的下一刻,我就又觉得自己过于捉风捕影了。只是,梦中的宁海与现实的城主也确实能用诅咒一词联想起来,而且在刚梦完另一个宁海之后,我就又立即得到了城主也是宁海的信息,身为调查员实在很难忽视这种巧合。
“是的。与表现上倾向于物理性的力量不同……诅咒的攻击顺序并不是先发射出去,然后再命中对手,而是先决定要命中谁,然后再发射出去。”言峰说,“如果筛选条件暧昧不清,就会出现要么失效、要么同时在复数目标身上生效的结果。”
“如果他用诅咒之外的力量,那么应该就能绕过这条限制了吧。”
“他只擅长诅咒,除了诅咒之外几乎一窍不通。”他的话再次令我产生了联想:梦中的宁海,不也正是在诅咒之外的法术上毫无才能吗?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他还可以派遣手下来杀你……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得逞而已。”
“我有一个问题。”我直接问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这个世界的宁海会梦见城主的过去吗?”
闻言,他微微一怔。
我已经做好了自己得不到答案的准备,因为像是这种无厘头的问题他应该是没有打听过的,除非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会”,并且别人还在不经意间说出来过。不过在我问完之后,他却点了点头,说:“既然你都这么问了,那就说明,你已经梦到了吧。”
“也就是说,会?”
“会。”他给予了肯定的答复,“我在打听情报的时候,别人提到过。”
“原来如此。”我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同时又生出了疑问:为什么梦中的宁海会变成现在的城主?
在我的推理中,那边的世界应该早已沦为人间地狱,可在我以前的剧本经历中,那边的世界却又是一派和平的样子。难道是我的推理出错了吗?还是说,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所以那边的世界也出现了灵异造成的末日灾难?
那个宁海是因为经历了灾难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吗?
问题太多,让我的心思有些混乱。我决定先放下这些暂时无法解答的问题,转而问:“你之前说过目击过门的人都会变成疯子,可城主既然是通过门来到这边的,那难道他就没事吗?”
“你怎么知道城主没事?或许他早已疯狂。”言峰反问,“不过,比起这个,我倒是对你比较好奇。”
“我?”
“没错。”他的神态中仿佛流露出了奇妙的情绪,像是在观摩什么新奇的事物,“虽然我们接触的时间不多,但是在我看来,你应该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人,可在听见城主就是平行世界的你之后,你却好像没有什么动摇的样子。我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对于城主这个人……你是怎么看待的。”
“不可饶恕。”我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你觉得他的哪一点不可饶恕?”他似乎很是好奇。
在此之前,他对我的态度十分公式化,虽然在身为队友上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但是却给人一股不近人情的味道,像是把自己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其他地方上,完全没有要深入了解我这个人的意向。然而在知道城主与我的关系之后,他却忽然表达出了要与我积极交流的态度。刚才他之所以会那么耐心地回答我的问题,现在也让我觉得他只是想要拿来与自己现在的提问作出交换而已。
我以为他是有较深城府的人,可他这种交浅言深的行为,却又令我感到,他的想法或许意外的简单,只是他的关注点暂时还不明朗。
尽管还是有些拿捏不住他的想法,可我没有在这种问题上撒谎的打算。
“放纵。”我回答。
“不是‘罪行’吗?”他好像在意外。
“他的罪行也不可饶恕,但是,如果他有足以约束自己的心灵,并且还在坚持自己的底线,那也不会犯下这些罪行。”
“或许他并不是因为放纵而犯罪,只是为了自己亲近的人,或者为了更加崇高的目的,比如说……”说到这里,他的口吻中仿佛多了一丝不以为然,“比如说,他是为了今后能够拯救更多的人,所以现在才会想要收集大量的遗血,要用这些遗血的力量作出更大的善举……在以前的剧本中,我也见过这么一个对手,看上去十分邪恶,实际上只是为了长远的美好规划而作出一时的流血。”
“如果他是为了这个,那我也无话可说。”我思考着他提出的设想,“但是在关于他的传闻中,也有着不少放纵暴力与欲望的部分。比如说他曾经在万人游行抗议时对民众释放诅咒,让他们互相残杀,我不认为这会与长远的美好规划有什么联系。”
“这件事确实无可辩驳。”他认同了我的说法,随即话锋一转,“你好像非常讨厌放纵自我的人。在你看来,为了追求快乐而放纵自己的行为,就是不可饶恕的事情吗?”
“适度的放纵无可厚非,但是也要分清场合。”我停顿了一下,回忆过去的经历,“有人曾经对我说过,人应该面对自己的欲望,接受真实的自己,顺从心灵深处的声音,并且声称这才是正途……但是我认为,既然人的欲望是真实的,那么人心中的羞耻也理应是真实的。如果有人不顾自己的羞耻,只将欲望奉为唯一的心声,那么这个人就无疑是十分可耻的。”
他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快乐可以胜过羞耻,或者说,只要忍受羞耻,接下来就能得到比起羞耻更加强烈的快乐,那么你会选择放纵吗?”
话说到这里,其实就该打住了,我们的关系没有好到能互相谈心的地步。但是他看上去似乎热衷于这种交流,我也不介意谈论自己在这方面的见解。倒不如说,因为很少有人与我谈论这个,我反而觉得有些新鲜。所以在少许思考之后,我就继续说了下去:“不,不会。在你的设想中,哪怕我的快乐再强烈,其实也无法掩盖我于心不安的事实。”
“也就是说,你追求的其实是安心吗?”
“这应该也是所有人都在追求的吧。人活着就是在追求安心。权力、财富、爱情……或者是那些基本的物质需求,人无论是在追求什么,归根结底都是能够让自己安心下来。”
“那么,能够让你安心下来的事物又是什么?”
“嗯?”
“听你的话,你非常清楚如何通过拒绝欲望来让自己安心下来,但是满足欲望也是获取安心的一环,你平时又会选择在哪些场合,通过哪些方式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他十分专注地看着我。
我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回答他。
他口中的满足欲望,肯定不是指满足食欲性欲这些,而是让自己的心灵获得满足,但是能符合这种条件的事物,我却难以举例出来。如果让我好好思考一阵子,那么或许就能回答他的问题了吧。可我现在却不能立即回答出来,这本身似乎就说明了什么问题。
这场对话最终不了了之。
上半夜已经结束,詹妮弗过来通知我去接班。我站了起来,走到电动扶梯口,和另外两个不认识的残党成员一起守夜,而言峰和詹妮弗则去各自的床位休息,养精蓄锐。
我坐在凳子上,沉默地注视着犹如深邃洞穴般的扶梯下方,回想着刚才的对话。
时间一点点地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