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124章
在人来人往的地铁站台上,身边的女孩惊讶地看了过来,像是完全没料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我一样。
我也没有预料到,自己居然会在这里遇到她——田中铃奈。
今天的她穿了一身白色的V领T恤和黑色的宽松中裤,双足套着白色的球袜和黑色的登山靴,黑色的短发被扎成了一个短短的马尾辫,上面戴了一顶与这身黑白搭配十分不搭的赤红色遮阳帽;同时,她的右手还拉着一个蓝色的行李箱,轮子在地面上滚动时发出了沉重的碾压声,里面肯定塞满了各种物品。
看着她的脸,即使不愿意,我也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初在剧本世界邂逅的身为半人半鬼的铃奈。
“你好。”我姑且先打了一声招呼。
“你好……”她迷惑地眨了眨眼睛。
接着,她又看向了在旁边举着牌子的男人,后者本来想回应她的询问,不过被出乎预料的变化打断了,现在正旁观着我们的下文。然后,她再次看向我,不确定地问:“难道前辈也是聊天室的人?来参加旅游?”
“是的。”我承认了。
听她的发言,她一定也是这次参加旅游的聊天室成员。
我回忆了一遍参加者的名单。
在出门之前,我先上网查看了一遍聊天室的记录,因此获悉了这次的参加者的人数和相对应的网络昵称,其中就有一个叫作“铃”的网友。
虽然“铃”和“铃奈”只差一个字,而且她也曾经在网络上提到自己只有十四岁,是正在读初中的女学生,但是仅凭这几个极其片面的信息,我又怎么想得到,这个网友的真实身份会是铃奈?即使想到了,多半也不会认真对待。
不过这样一算,我与她最初接触的时间,居然比起我所熟识的“铃奈”要更加提前。
这时候,举着牌子的男人说话了。
“你们两个认识吗?”他好奇地问。
“嗯,前辈是我的学姐的表哥。”铃奈笑了起来,“原来前辈也是那里的人。”
“是吗?”男人用意外的口吻说,“真是太巧了。”
“是啊是啊。”铃奈连连点头。
男人的意外至少有七成是演出来的,不过这不能说明他有恶意,或者存了欺骗他人的心思。这只是一种会话技巧,青叶以前也用过的。
我会在这里遇到铃奈,这的确是太巧了,巧合到令我产生了某种警惕心。
会对与自己相关的巧合毫无根据地加以关注是资深调查员的通病,这个特征在赤瞳的身上也存在,甚至在偶尔交流经验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病情”要比我更加严重;然而我现在既不是在剧本世界中,也没有收到短信指令,这种疑神疑鬼的心情未免不合时宜。
或许这真的是一起安全的巧合。我试图说服自己,但是心结却没有因此而解除。这令我意识到,在我的身上,很可能已经出现了近似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
“回到刚才的问题吧。之前你问我是不是‘斯库拉’,我的回答是‘是的’。”男人看向铃奈,“那么,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铃’吧?”
“对,我就是铃。”铃奈认可了。
“那么,你是?”斯库拉又看向我。
“我是‘宁海’。”我回答。
铃奈忍不住说:“上次和前辈见面的时候,我就在想前辈会不会就是聊天室的宁海,没想到真的是。”
她的心情我能理解,一般人是不会拿真名当成网名用的。
我会这么做,是因为第一次上网的时候年纪还小,注册游戏帐号的时候误以为昵称必须要用真名,后来虽然误会解除了,但我还是将错就错,将这个昵称沿用了下去。
不知为何,明明是这么有真名感的昵称,却很少有人认为这是真名,都觉得我是军舰迷,所以才会取这种昵称。
“这也是某种缘分吧。”斯库拉感慨了一声。
说话的时候,又有一对拉着行李箱的男女穿过周围川流不息的人群,走到了我们这里。
其中的女性扫视了我们三人一遍,随即问:“聊天室的吗?”
“没错。”斯库拉温和地说,“我是斯库拉。”
“斯库拉不是女人吗?”女性开玩笑地说。
“我说了很多遍,我是男人。”斯库拉无奈地说。
“斯库拉”是希腊神话中女性形象的海妖,常常捕食水手。因为这个昵称的关系,他总是被网友调侃。
顺带一提,他就是这次旅游活动的发起人,因为家就住在作为旅游目的地的森林地带旁边的小镇上,所以他现在没有带行李,只是在这里迎接我们。
“好吧,不开玩笑了。”女性阳光地笑了笑,“我是糯米。”
接着,她又指了指身边的男性,说:“他是扳手。”
“大家好。”扳手腼腆地说。
报名旅游的参加者总共有五人,现在人都到齐了。
我观察了他们一遍。
糯米是一个比我大两三岁的女孩,长相秀气,身材出众,穿着素色的T恤和牛仔裤;而扳手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皮肤微黑,说话时不怎么与别人的视线接触,一身黑色的衣裤。
在我的记忆中,网络上的扳手总是侃侃而谈地介绍世界各地的超自然事件,能够令人想象出来一个健谈的形象,但是现实的他却显得比较内向,像是很少与人说话的样子。
不止是他,铃奈、斯库拉、糯米……这三个人在网络上和现实中的表现都有所出入:网络上的铃奈十分冷漠,但因为是年幼的女孩,所以每次发言都会成为网友们的关注焦点;斯库拉常常抓着鸡毛蒜皮的小事与人争辩,咬文嚼字地挑别人话语中的漏洞;糯米一直在开黄腔,用词特别粗俗,很多人都觉得她其实是男的。
“网络上的自己”就像是一张面具,能够诱使人表现出与平时的自己不同的样子,很难说清这到底是为了满足幻想而做的角色扮演,还是一个人的真面目。
接下来,我和铃奈也做了一遍自我介绍。
“原来铃真的是初中女生,我还以为是扮演成女孩子的抠脚大汉。”糯米心直口快地讲了出来。
铃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说实话,你其实是铃雇来的吧?”糯米笑着说,“他给了你多少钱?还是威胁你了?放心,姐姐给你主持公道!”
“呃……可我真的是铃啊。”
“哈哈哈,这可难说。”糯米又看向了我,“不过,没想到宁海你也来了,你平时总是不说话的吧?上次说话的时候好像是好久以前了,我记得你提了一个问题,内容似乎是……‘谁知道能把人传送到外国的手机’?真是奇怪的问题。”
“不是外国,是异世界。”扳手小声地说,“而且那也不是上次,是上上次。”
“你的记性真好,我倒是记不清了。”斯库拉夸了他一句。
扳手羞涩地笑了。
他们说的是我在第二次到第三次生存剧本之间的事,当时我想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关于生存剧本的传言,就不抱期待地问了一句,结果一无所获。
之后,我们又在站台上聊了几分钟,列车进站了。
“别聊了,进去吧。”斯库拉主动结束了话题。
我们进入了列车里面。车厢内比肩接踵,十分拥挤。我们走不到更深处,只好待在门口附近。
铃奈背靠墙壁,右手拉着行李箱的拉杆,左手握住旁边的扶手杆;我站在她的身前,抓住了上方挂着的吊环。其他三人都在不远处,离得很近。
“宁海你可要保护好铃哦。”糯米又在调侃了,“别趁机吃人家铃酱的豆腐。”
酱是日语“ちゃん”的谐音,常常被用在亲密的人的身上,虽然网络上比较流行,但是现实中却极少有人用,可她却特别平常地用了出来,换成扳手八成是讲不出来的。
“前辈是不会那么做的啦。”铃奈说。
“最近的萝莉控那么多,搞不好宁海就是其中之一呢?像你这么可爱的孩子可是很危险的。”糯米不怀好意地说。
铃奈听她这么说,转头看向我。
“我不是萝莉控。”我说。
“前辈说不是。”铃奈转向糯米。
“男人的话不值得信任!”糯米理直气壮地说。
“但前辈肯定不是啊。”
“为什么这么说?”
“唔……”
铃奈又看向我,迟疑了起来。
这个反应,与其说是说不出理由,倒不如说是因为我在这里听着,所以不好说。
糯米想了想,又问我:“那宁海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我把她的问题当成耳边风,不予回答。
铃奈稍微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自己更舒服地倚在墙壁上,低头休息起来。
……
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我的剑术水平终于勉勉强强地跟上了讨鬼道场的平均水平。
傍晚,我结束了这一天的剑术训练,然后将训练服换回私服,返回了宅邸。
在与姐姐一起吃饭的时候,红色手机振动了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把它拿出来,她好像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动静。
“铃奈,守秘人又发来指令了吗?”她严肃地问。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果然是守秘人发来的短信,内容如下:
“你被选入了这一期生存剧本的名单。距离剧本开启还有三十秒钟,请做好准备。”
我把手机放了下来,点了点头。
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没关系,我已经有觉悟了。”我认真地说。
继与雾切合作的第一次生存剧本之后,我终于迎来了第二次的试炼,要说心里不害怕,那就是自欺欺人了。生存剧本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危险,无论是哪个调查员,都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够生还,而守秘人也不会顾及到调查员的实力是强是弱,与剧本的难度是否匹配。雾切对我说过,生存剧本的机制并没有那么严谨,因此有时候也会出现将实力弱小的调查员传送到超高难度剧本的事件。
不过……反过来说,守秘人有时候也会将实力强大的调查员传送到比较轻松的剧本里面。
我并不认为自己是实力强大的调查员,但是只要活用从冬木市剧本中得到的“那个特权”,而这次的剧本又恰巧是轻松的,那么我或许就不会遇到难以克服的困境。
不,不对。
我立即杀死了这种侥幸的念头。
心存侥幸是懦弱的证明,一流的武士是不会那么思考的。
“觉悟吗?”姐姐沉默了下来。
下一刻,我的视野被黑暗所侵占。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仿佛陷入了梦境,仿佛从梦境中醒来,我再次睁开了双眼。
眼前的场景不再是源一族宅邸的房间,而是一处十分拥挤的空间。
周围站满了穿着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耳畔尽是人们的聊天声。因为人太多阻碍视野,我又比较矮,所以一时间看不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能看见的只有面前的人的胸膛、脚下的灰色地板和背后靠着的白色墙壁,后两者的材料既不是木头也不是石头。
我的衣服也发生了改变,从黑色的和服变成了白色的露出胳膊和小腿的衣服裤子。摸了摸额头,角也不见了,这说明这不是我自己的身体,但是……我稍微地握了握拳头,看来力气是完整地继承下来了。据说调查员在剧本中的身体有时候会呈现出本人的样子、有时候会呈现出剧本世界的自己的样子,但是身体素质却往往不会因呈现的姿态而发生改变。当然,并非如此的情况也有,可大抵上都是如此的。眼下的状态,令我感到了少许的安心。
遗憾的是,我的鬼切并不能带进剧本。
“怎么了?”面前的人突然发出了声音,“身体不舒服吗?”
是这里的我的熟人吗?
耳熟的声音令我条件反射地仰起脸,目光越过他的胸膛,集中到了他的脸上。
这张熟悉的脸令我的脑子陡然变得一片空白。
“宁海?”我下意识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此刻见我念出这个名字,他的神色出现了少许的变化;但是,他很快就收敛起了表情,仿佛那只是我的错觉。
“不舒服吗?”他再次问。
“不,没有……”我木然地摇头。
“是吗?”他沉默了下去。
我将目光从他的脸上收了回来,试着平复自己的心情。
这个人……是这个世界的宁海吗?
他的外表与我记忆中的宁海一模一样。
尽管我不是没有做过今后在剧本世界中遇到其他宁海的心理准备,可当我真正地面对的时候,却无法做到想象中的镇定自若。在看见他的脸的那一刻,久别重逢的惊喜从我的内心深处爆发出来,一时间令我无法正常地思考。
为了重整心态,我开始压下这种感情。我不愿意任由自己被这种不应该的喜悦所吞噬。因为,虽然眼前的宁海看上去是那么的熟悉,但是我清楚,他不是我所熟识的“宁海”。
……
我看着面前的铃奈。
刚才她突然改变了对我的称呼,不再叫我前辈,而是叫我“宁海”。
改变称呼并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也许是她不想再叫前辈,所以就改了一下。不过,当她用这张脸、这种声音叫我“宁海”的时候,我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强烈的既视感,眼前的身影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到了一起,古怪而复杂的感情从我的心中涌现出来。接着,我压下了这种难以形容的感情。因为我清楚,她不是我所熟识的“铃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