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罗普岛(十七)
第53章 罗普岛(十七)
这头怪物的外形像是一个用肉泥搓成的不规则团状物,大约有两层楼那么高,周身遍布数不清的眼珠,触手犹如毛发一般从它的每一处生长出来。它的触手有粗有细,最细的只有柳条那么细,密密麻麻地长满了全身;最粗的直径约一米,只有四条,集中在它的身体下半边。即使隔着二十米的距离,我也能感受到它的体积形成的强烈压迫感,无数条疯狂舞动的触手令它看上去好像更加巨大了。
被这种怪物注视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遍布它全身的眼珠就好像芝麻饼上面的芝麻一样密集,而这一刻,它将所有的眼珠都对准了我。
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我不自觉地停下了跑动的脚步。
嘶啦。
突然,它的身体从中间绽开了一条巨大的裂缝,就好像它要被斩成两半了一样。裂缝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鲨鱼般的利齿,令人感到不寒而栗。我意识到,这就是它的嘴巴。紧接着,当着所有人的面,它发出了仿佛婴儿啼哭一般的刺耳尖叫。
无比响亮的声音传了过来,像是有人将音响贴着我的耳朵以最大音量播放高音。
我难以忍受地捂住了耳朵。
随着声波的传递,一阵冲击波般的强风裹挟着令人作呕的剧烈恶臭向我吹了过来,这一片开阔的环境顿时宛如变成了很长时间没有通过风的屠宰场。
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我拔起双腿,重新奔跑起来,向着森林的方向逃去。
它已经盯上了我,而我绝对不是它的对手。尽管它看上去防御力低下,肌肉层直接暴露在外的模样就好像对任何攻击都毫不设防一般,可我清楚,以它那么巨大的体积,我的攻击对它根本起不到有效打击,能够造成的伤害就和我削苹果时不小心切到手指差不多,除了激怒它之外别无用处。
我不明白,它为什么会盯上我?
与其他人相比较,我有什么会被它在意的特殊之处吗?
有。
我立即想通了这一节。没错,如果说我有着什么与其他人不同的决定性区别,那就是我的手上拿着祭祀必需的号角。
也许就是号角吸引了它。
只用了三秒钟,我就逃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森林,念力的加持使我一口气跑出了几十米远,而后方则传来了轰隆隆的猛烈动静,向我逼近而至。
我回头看了一眼。
是那恶魔。
它用全身大多数的触手支撑起了自己的身躯,就好像脚的数量翻了无数倍的蜘蛛一样冲了过来。一路上,挡在它前方的树木统统都因它的疯狂突进而惨遭连根拔起。我感觉追在后面的仿佛不是恶魔,而是十几台逢树拆树的大型工程机器。
虽然体积庞大且沉重,但是它的速度却不缓慢;或者说,正因为它的体积足够庞大,所以才会使它只要移动一下就相当于我跑出十几步。好在沿途的树木起到了障碍物的效果,尽管它有着将挡路的障碍物统统连根拔起的强大气势,可障碍物也确实减缓了它的移动速度。饶是如此,我也觉得自己一时半会无法摆脱它。
与这种对手正面对抗可谓是最下策,相当于自寻死路,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逃跑。
思考起来,该怎么逃跑?
如果是以逃跑为第一优先目的,那么首先应该尝试的就是丢弃号角,因为它看上去就是因为号角才会追逐我的。可号角是我们离开罗普岛的必需道具,我们这一次的行动也是以号角为目标而展开的,在这里丢掉它就是本末倒置了。必须思考其他对策。
我不由得想起了上一次与头狼维克多的追逐战。
眼下的情况与那次真是太相似了。同样是不能正面对抗的强敌,同样是怀揣绝对不能丢掉的重要道具,同样是逃不掉就会死的追逐战……而这一次,能在关键时刻拯救我的伙伴已经不在了,就算是幸平和罗佩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为我提供什么帮助。
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一分钟之后,我跑出了至少一公里,与食人族集落彻底拉远了距离。
在集落中尚且有火光照明,可在这里却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为了能够看清前方,不至于撞在树干上,我不得不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应用照亮前方。这不是守秘人给予的黑色手机,而是这个世界的宁海随身携带的一般手机。
后方,恶魔依旧对我紧追不舍。
说起来,我拿着手机照明,会不会反而给它提供了目标?我的意思是,既然附近这么黑暗,那么只要我关掉了照明,它也不见得能够看到我才对。
我抽空向后看了一眼。
黑暗中,长满它全身的每一只眼睛都放出了犹如猫科动物的双眼一般的光亮。
眼睛会发亮,说明能聚焦夜间环境中所剩无几的光线,这是夜视能力的证明。我立即打消了关闭照明的念头。既然对手有夜视能力,那么我即使关闭了照明,会受到黑暗干扰的也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冷不丁地,恶魔举起了一条最粗最长的触手。
我突然感到一阵危险从心底升起,连忙跳到了树枝上,紧接着再向更上方跳起。
下一个瞬间,触手以快到几近消失的速度扫荡过来。
轰!!!
以恶魔为起点,前方接近二十米的扇形区域被夷为平地,所有位于扫荡范围内的树木统统都在犹如落雷般的巨大声音中被连根拔起,轻松得就好像一个小孩用手扫掉了一排浅浅地插在沙子上的牙签一样。这一记威势极大的扫荡卷起了狂风,跳跃起来的我感到自己快要被吹走了。
这还没完。
接着,它又抬起了另一条触手,以同样快速的动作抽向了半空中的我。
在它抬起触手的那一刻,我就已经通过直觉预测到了它的攻击路线。借助念力的帮助,我以更快的速度向下坠落,险险地避开了斜抽过来的触手。
它轰然地打击在了十几米外的地面上,造成了宛如导弹击地的炸裂效果。
我落到了地面上,那一边飞来的泥土石子稀稀疏疏地洒到了我的身上和身边。
真是夸张的攻击力。如果我刚才被这一招正面打中了,即使有念力的防御也必定会粉身碎骨。
绝对不能让它打中我。
我再次奔跑了起来。
攻击未果的恶魔疯狂地追逐着我。
这种追逐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我迟早会力竭。念力的发动需要注意力的集中,当我无法继续保持集中的那一刻,就是我的死期;或者……如果运气好,恶魔那一边可能会比我更快力竭,它这么沉重,再以这么快的速度进行追逐,沿途还排除了那么多的障碍物,消耗一定不是一般的大。
将性命寄托于运气的对策终究是最后的手段。在穷途末路之前,我还需要更多的思考。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的时间,也不知道经过了多长的距离。
我跑出了森林,来到了一块空地上。
借助手机的照明,我看清了前方的地形。
前面是悬崖。
我跑到了悬崖的边缘,向下看去。
下面很深,我无法看清它的底部,只能依稀听见海潮的声音。
这里难道是岛的边缘吗?下面就是海洋?
我只能到此为止了?
不。
即使是悬崖,有着念力护体的我也能从容地一跃而下,所以这里反而是我的生机!
恶魔从后方轰隆隆地逼近了过来。
我关闭了手机的照明功能,接着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在坠落了大约两米之后,又用念力让自己在半空中悬停,紧紧地贴住了石壁。
三秒钟之后,有什么无比巨大的物体从我头顶掠过,接着又从我的前方落下。
是恶魔!
我还以为它会停留在悬崖的边缘,然后因为看不到我而放弃追逐,可它居然也跟着跳下来了!
半空中的恶魔明显发现了我,无数双明亮的眼睛统统对准了贴在石壁上的我的方向。它骤然举起了所有的触手,向着我纷纷突击过来。
我立即翻了上去,双足落地。
它的攻击统统落在了石壁上,我感到脚下产生了一阵地震般的摇晃。
喀嚓。
地面裂开的声音响起。
我看向四周。只见我的立足之地的周围因为恶魔的攻击而出现了裂痕,即将要从悬崖上脱落。
下方的恶魔好像正在尝试通过将所有触手刺入石壁稳住自己,继而重新攀爬上来,可它的重量却注定了它的努力是无用功。攀住石壁的举动非但无法令它回归悬崖上面,还使得悬崖的边缘地带要与它一起落入下方的海洋。
我迅速地跑到了没有出现裂痕的地方。
几乎是在我前脚落到那一处的同时,先前的立足之地彻底与悬崖分开,和恶魔一起向下方的海洋坠落而去,而我站着的地方则成为了新的悬崖边缘。
恶魔不甘心的咆哮声传了上来。
我回头向下看去,已经看不见恶魔了,它与大片的泥石块一起消失在了黑暗中。
几秒钟之后,遥远而沉闷的落水声从下方响起。
……
我坐了下来,休息了几分钟。
之前还不明显,但是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如此剧烈,好像快要跳出胸膛了。我试着平复呼吸,等到身体不再那么亢奋之后,才拿出黑色手机,拨通了幸平那边。
幸平立即接起了电话。
“宁海,你没事吧?”他快速地问。
“我没事。”我说,“我已经甩掉恶魔了。”
回应的同时,我朝着悬崖下方看去。坦白说,我并不觉得那个怪物会这么容易就死掉,只希望它不会再突然增加一个“可以远程感应到号角的位置”或“直到杀死猎物为止都可以一直追逐下去”的新设定。毕竟我已经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追逐战了。
“已经甩掉了?太好了!”幸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你们那边怎么样?”我问。
“我们收拾掉了所有的食人族。”幸平说,“在那恶魔离开之后,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有纹身的高级食人族突然都无法使出力量了……罗佩说,可能是因为高级食人族的力量其实都是源自于石井中的恶魔,所以当恶魔离开之后,他们就不能再使用那种力量了。”
“是吗?”我有些意外。
罗佩的说法乍听之下带着强烈的臆测倾向,但考虑到他是有着真材实料的超自然现象爱好者,对于这方面可能有着或多或少的涉猎,所以貌似也有着一定程度的可信性。
“你目前在什么地方?”幸平问。
我环视周围,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能回来吗?”
“应该不成问题。”我说。
恶魔在一路上留下了十分明显的破坏痕迹,只要沿着痕迹行走,我就可以回到食人族集落,再从集落回到营地。
“那么,我们就在营地等你。”幸平说。
“好。”我答应了。
然后,我站了起来,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回到了森林里面,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突然,我发现前面的地上躺着一个人。
我拉近与那人的距离,低头看了过去,随即发现,这是记者。
她看上去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死因是野兽袭击,被剖开的腹部和不翼而飞的内脏正是明证。我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她。本来,我们还打算在找到号角之后继续搜寻一段时间,如果实在找不到,才会动身离开罗普岛,却不料我们还没开始寻找,我就先找到了她的尸体。
我再次拨通了幸平的手机。
“幸平。”我说,“我找到记者了。”
“真的吗?”幸平惊喜地说,“她在哪里?”
“就在我的面前,她已经死了。”
“什么?”
我没有重复。
幸平沉默了一会儿,问:“真的是记者吗?不是其他遇难者?”
“不,就是记者。”我观察着尸体的脸和身上穿着的衣服,“我不会认错。”
“是这样吗……”幸平叹息了一声。
简单地对话之后,我挂断了电话,开始用念力在草地上挖掘起来。
不过片刻,地面上就多出了一个足以容纳一个人的深坑。
我将尸体推入了坑中。
在推动的时候,从尸体的上衣口袋里掉出了一个物件。我将它捡了起来,发现是一张记者证,上面贴着记者的正面照,并且写了记者的姓名:詹妮弗·奥布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