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第340章
布兰琪默默点了点头,继而问道:“可是,这与刑讯所对搜捕人员进行残酷逼供之间有什么关系?据我所知,被捕人员当中有相当一部分并未参与虐奴事件。有能力在商业区开设产业的人,大多都是帝国军官。军属当中,普通平民仍然占据大多数。奴隶对于他们没有什么恶感,其中一些人甚至有恩于奴隶。”
“这不是关键——”
林翔残酷地冷笑着,露出一口漂亮的森森白牙:“报仇,需要对象。不要小看刑讯署的能力,短短不到三天,他们已经基本摸清楚帝都所有军属人员的涉及案件。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其中真正的虐奴者,大约只有不到两千人。对于整个黑狱城数十万奴隶而言,他们的数量实在太少了。千万不要小看人类对于仇恨的报复心理。当一切都被压制,被迫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时候,矛盾根本不会停留在表面,甚至不可能被察觉。一旦激发,积压太久的愤怒之火足以烧尽每一个人。我们需要奴隶,需要得到他们的绝对支持和拥护,就必须帮助他们,或者应该说是提供他们足够的报复对象。布兰琪……想象看吧!当你被鲍里斯那个黑鬼强暴,却无力抗拒的时候,你仅仅只是想杀掉他一个人?还是连同他的父母、兄弟姐妹、亲戚朋友,全部一起杀尽?”
最后这句话,如同强烈的电流瞬间贯穿布兰琪全身。她猛然抬起头,冷厉震惊的目光死死盯着林翔。并不是以他为目标,而是内心深处已经愈合的伤疤,又被粗暴撕裂、挣开。
她终于能够理解林翔的全盘计划。
恶毒、阴险,但是……非常管用。
对于上位统治阶层,奴隶们有种天生的,本能的抗拒。
他们敌视一切比自己社会地位更高的存在。他们向往自由,羡慕那些能够得到足够食物,随意享用各种生活必需物资的人。无论熟悉的军属还是陌生的龙腾领官员,在他们眼中都是潜在的对手。阿芙拉以高压和残酷的杀戮手段统治帝国,积压已久的矛盾终究需要得到发泄。即便没有军人集团,想要并吞帝国仍然非常困难。奴隶不会服从号令,他们会以各种不同类型的方式,暗中,或者摆在明面上进行抗拒。单纯改变身份使他们得到自由还不够。他们需要报复,需要从敌视已久的目标身上重新找回作为人类的尊严。
林翔交给他们的,是一把刀,一个释放愤怒的理由。他非常巧妙地把奴隶们的狂暴引向帝国军人集团。让别人去承受本该由龙腾领高层头疼的问题——转化愤怒,当一切重新归于平静,收拾残局,自然能够得到充满感激者最赤诚的拥护。
看着坐在对面的林翔,布兰琪在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从沙发上站起,再次欠了欠身,苦笑道:“我得承认,你考虑的的确比我更加周全。尽管过于残忍和血腥,但这的确是解决目前困境,也能够使帝国在最短时间里完成制度转化的最佳方案。”
布兰琪彻底心服口服。
“奴隶需要发泄愤怒的目标,区区两千名军属根本不够——”
林翔示意性地摆了摆手,说:“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各人所处位置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自然也会产生区别。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只要有食物和水,荒野上每天都会出现无数饥饿的流民。可是,黑狱城的奴隶数量实在太多,他们完全能够抵消大批量清洗带来的负面影响。刑讯署的作用,就是尽可能挖掘军人集团的罪恶,将一切曾经的黑暗,全部曝露在阳光下。”
葛里菲兹默不作声地观察着林翔。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漂亮的年轻小子。与几年第一次在爱玛城见面的时候不同,他现在已经成长为手握重权的领主,甚至很可能成为一个皇帝。
废土是一个混乱无序的世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可这一切都在自己眼皮底下悄然变化着。从雇佣兵到寄生士,从荒野上的独行者到现在的集团主宰,他的外表温柔如水,甚至比女人更像女人。骨子里却悍勇而狡诈,柔韧与坚毅并重。有时候,葛里菲兹默甚至觉得林翔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他的身体里似乎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一个宽容善良,另外一个凶残暴虐。但他总能在需要的时候,展现出与所在环境相匹配的部分。
葛里菲兹已经清晰的判断出林翔整个计划的意图。此前在商业区对咖啡馆人员的抓捕行动并非多余。年轻的领主需要军属当中罪大恶极的成员。以他们为基础,利用酷刑与死亡相逼,诱使他们相互攀咬,将更多的军属拉下水。用旧时代的话来说,这纯粹就是没有任何依据的诬陷,仅凭犯人模棱两可的一句话,就将某个或者更多的无辜者强行定罪。一线连接至二线,抓捕,逼供,再抓捕,再逼供……循环反复,最终的结果,整个军人集团,甚至奴隶群体当中与他们有利益关联,或者曾经受惠的成员,都将受到牵连。按照目前的审讯状态继续下去,用不了多久,整个帝国军人集团都会变成以各种名目涉罪的人犯。到了那个时候,林翔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将他们所有人的名字,全部公诸于众。
发给奴隶武器,给他们最基本的自由,加上勉强能够吃饱的食物。满足以上三大要点,公布罪案的同时,在背后推波助澜,庞大的火药桶立刻就会被引爆。
整整一千万人啊……的确如同林翔所说的那样,龙腾领根本不用损耗任何兵力,被愤怒与仇恨冲昏头脑的奴隶,会像海啸一样将整个军人集团彻底扑灭,丁点儿不留。
当拼杀终结,一切归于沉寂,龙腾领将再次出现,扮演光辉正义的新统治者形象。
将原本属于军人集团的财产,全部分发给奴隶。这在旧时代,有一句非常恰当的话可以用来概括——杀富济贫。
狠辣而凶残,但是非常管用。
的确,并非每一军属都有罪。但他们站在林翔对立面,这就是最大的错误。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真正的正义或者邪恶,光辉或者黑暗,仍将由最后活下来的人决定。
赢了,你就是神。
输了,你就是鬼。
……
微明的天光,仍旧像往常一样笼罩着黑狱城。街道空旷而安静,除了以五人为单位的巡逻小队偶尔经过,再也看不到任何能够被称之为“动物”的身影。
在旧时代,居住在地下的老鼠通常会趁着人类酣睡之际,悄悄出现在街道上寻找食物。现在,它们再也不可能做出如此胆大妄为之举——无数双被活活饿红的眼睛躲在棚屋和破烂门板背后窥视,等候。剥皮、开膛、将细嫩肥白的肉块架在旺火上烧烤……每当看见角落里有微小的黑影在耸动,也就意味着很快就能品尝到难得的美食。
太阳每天都在照常升起,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情却截然不同。奴隶们关注的对象不仅仅只是老鼠。虽然在严格的军事管制命令下所有人都禁止上街,但他们却仍然可以蜷缩在墙角与屋顶,用充满疑虑和畏惧的目光,好奇地打量着每天往来巡逻,胸前佩戴有黑色团龙标志的陌生士兵。
远处,传来武装卡车嚣张震撼的引擎轰鸣。紧接着,是急促的刹车声。橡胶轮胎与轮胎之间的刺耳摩擦,瞬间划破寂静,使铅灰色天空下沉闷冷硬的城市,猛然产生出令人望而生畏的凝窒。
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从车上跳下,迅速包围卡车侧面一幢高大的三层小楼。为首一名军官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面颊刮的很光滑,露出一片密密麻麻青灰色的胡茬。紧贴颧骨的肌肉使整张面孔看上去更加坚硬、粗犷,带有龙形标志的深黑色战斗服完美烘托出健硕强壮的体格。他朝前走了几步,低垂的目光冷冷瞟视着大约七、八米外大门紧闭的小楼,举起右臂,重重挥下,口中厉声低喝:“给我把它砸开——”
一发威力十足的枪榴弹呼啸着,轰然撞上屋门。水泥墙壁与全钢大门根本无法承受巨大的爆炸能量,它们瞬间四分五裂,飞散成无数细小的渣块微末。不等硝烟与尘雾完全散尽,守候在临接墙壁两端的士兵们立刻蜂拥而入,原本平静的楼内小院,顿时响起一片混乱嘈杂的尖叫与咒骂。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从小楼里怒气冲冲地快步跑出,径直来到军官面前,怒不可遏地连声咆哮:“你……你们是谁?谁让你们这么干的?我儿子是帝国第二军团的上尉队官。我,我要控告你们,今天所做的事情,你们必将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军官对声色俱厉的老者根本熟视无睹。他分开双腿,背着手,稳稳站在楼前。尾随其后的士兵们迅速冲进房间。这种粗鲁无礼的野蛮举动,立刻引来阵阵不满的斥责,进而转化为激烈的争吵。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哀求,孩子的哭喊,东西被砸烂的破碎裂音,重物被推倒的闷响……几分钟后,屋子里突然传来几道粗暴的枪声,紧接着,所有混乱杂音如同被某只无形巨手强行捂住,陷入一片恐怖的死寂。足足过了近二十秒,才猛然爆发出女性特有的,尖锐程度超过人类能够承受正常范围,撕心裂肺般的刺耳惨嚎。
老人面色骤然剧变,来不及多想,他连忙转身走向屋门敞开的房间。还未跨上台阶,头顶已经传来窗户玻璃被砸碎的撞音。连带着木屑散乱的窗框,零碎的玻璃破片凌空坠下,“丁零当啷”掉落在地。与此同时,两名士兵从敞开的窗前将一件重物用力抛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浅浅的弯弧,随即直线落下,在地面撞起一层尘灰。
那是一具尸体。
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名颈部中枪,年龄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两发七点六二毫米口径子弹准确钻透咽喉,炸开,留下两个酒盅大小的深怖血洞。翻滚的弹头撕裂肌肉与韧带,将连接头部与肩膀的脖颈几乎炸断了一半。男子脸上带着尚未完全消散的愤怒,双手紧纂成拳,表情怒张,身体肌肉僵硬。正是这种及其威胁力并且充满敌意的举动,给了士兵们充分的射击理由。
老人默默地望着毫无生气的尸体,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面上。他俯下身子,用颤抖的双手紧紧抱住死者的头,轻轻抚摸着那双至死也未能合拢的眼睛。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残存力量,失去支撑地身体摇晃着摔倒,趴在还带有温度的死尸上,被无数皱纹挤压成细小缝隙的眼睛里,慢慢流淌出浑浊的泪水。
“抵抗者,格杀勿论——”
军官冷漠地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老人,抬起脚,跨过横拦在路面中央的尸体,走上通往小楼内部的台阶。
几分钟后,房间里所有的居住者,在乌黑冰冷的枪口押送下慢慢走了出来。男女比例大致对等,总数为二十多人。其中,除了四个岁数超过五十以上的老者,剩下的,均为年龄阶段从十六至三十不等的中、青年。另外,还有一个七岁左右的女孩。至于最小的家庭成员,则是一个还躺在襁褓之中,叼着塑胶奶嘴,瞪大双眼好奇打量着周围世界,尚未断奶的男婴。
“你们……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趴在尸体旁边的老人勉强撑起身体,疲惫无力地悲声嘶喊:“我们犯了什么罪?为什么杀死我的儿子?为什么——”
军官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漠到极点。他仿佛对近在咫尺的悲号充耳不闻,锐利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匆忙往来于房屋内部与楼前小院的士兵。
“搜!仔细的搜——”
覆盖在地下室上层的水泥盖板被挖开,十几只边角包着铁皮的沉重木箱从里面被搬出。撬开箱盖,一卷卷颜色淡灰,质感柔韧的硝皮,立刻出现在人们眼前。
人皮经过硝制,鞣挤,除去表面附带的脂肪与污垢,会变得非常光滑。它比普通动物毛皮更加牢固,弹性极佳,适宜拉伸、绷紧之后作为细瓷或者玻璃制品的表面蒙层。尤其是带有刺青着彩的皮肤,还会在灯光照耀下显出一层漂亮的朦胧晕色。
威尔拉。菲尔普斯,也就是瘫坐在地上的那个老人,是黑狱城中最大的人皮制品商。
他们从市场上收购废墟工艺品进行翻新,蒙以特殊的人皮附层,转而以十数倍以上的价钱卖出,从中赚取高额利润。按照举报者供述,菲尔普斯每年都要消耗数百名奴隶。他们专门挑选年轻、健康的壮奴,用添加了特殊药水的食物对其进行长达三个月的供养,提前在身体表面纹刺各种图案。经过一系列护理、清洗之后,将全身捆绑的奴隶送入高温汽室进行蒸烤,至全身血脉滚热,皮下脂肪与肌肉膨胀间隙最大的时候,开刀破皮。仅仅只需要不到三分钟,熟料技工便能取下一张完整的人皮。由于动作敏捷,浑身皮肤被剥净的奴隶还没有死亡。这个时候,旁边的辅助人员会在他们身上赤裸的肌肉表面,撒满盐和各种调味品。在血水与体液的双重浸混下,融化的调料会在短时间内渗入肉块内部。再经过一系列晾晒、清洗、熏烤……由于制作手续繁杂特别,口感与香味浓郁,这种被冠以“菲尔普斯”家族牌子的熏肉,在帝都很受欢迎。
整个取皮过程及其痛苦,辛辣的调料直接覆盖在失去皮肤保护的身体表面,更是刺激中枢神经以强烈的速度来回收缩。一般情况下,直到两小时候,奴隶才会被活活痛死。
除了人皮,从地下室当中抬出来的,还有经过初步洗晒,浑身上下凝结着盐霜,带有暗红色辣椒碎末,已经干缩得只剩下原来三分之一大小的数十具人尸腌肉。
“你不是一直在问我们为什么而来吗?”
军官走下台阶,冷冷地看着仍然紧抱死者头颅的老人,指了指摆在空地上的人皮和腌肉,讥讽地说:“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能不能告诉我——这些,又是什么?”
“他们是奴隶!他们全都是奴隶!”
老人怔了怔,旋即瞪圆双眼张口咆哮:“你们难道不明白什么是奴隶?他们只是用来消耗的工具和玩物。他们什么也不懂,我花钱买了他们,他们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