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春秋第一名嘴
第二百一十一章 春秋第一名嘴
赵武无所谓的摆摆手:“君上安心吧,这种小事,交给臣子们操劳,君上请回宫,只管与吴国公子欣赏音乐。”
晋平公这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立刻拍着手欢呼:“好啊,执政者这么说,我还有什么担心的呢?乐王鲋,有请吴国公子同去宫城,也让吴国公子评价一下我晋国的乐章。”
季札担心的看了一眼赵武,见到赵武脸色含着溺爱的笑,慈爱的望着晋平公,浑不把楚国即将到来的进攻放在心上,他轻轻松了口气——楚国现在要调转注意力,转而与北方的晋国交战了,那么吴国就会松一口气,新任的吴君便有机会重新收拾残局,休整力量,筹备与楚国的再次交锋。
心情舒畅的季札随着晋平公连续游玩了一个月,每日里要么欣赏歌舞,要么欣赏晋平公展示的各类艺术,比如墙上贴的壁纸、绘画,各种彩染的衣物,青铜雕塑、石雕、玉雕……等到冬季来临,鲁国、宋国、郑国送来的陪嫁团抵达了,也就在这一时间,赵武发布了命令,准备举行冬季阅兵,晋国庞大的战争机器运动起来,季札不放心,再次求见赵武。
进入赵武府邸,季札现在外殿见到精神抖擞的郑国正卿子产。在子产对面,晋国掌管外交裁判权的大法官士瑕正满脸懊恼的责问子产:“上次你来晋国请求讨伐陈国,我们已经明确表态不会允许,当初我晋国的盟约是:大毋侵小。郑国也是盟约的签署者,但你们为什么要违反盟约侵略小国?”
子产满脸讥笑:“从法律角度上来说,只要有罪,无论犯下罪行的人是强是弱,都要受到同等的惩罚——我听说赵宣子确立了这个法律原则,那就是法律要充满钢性,绝不会因人而异。
陈国对我们犯下了罪行,我已经反复向你说明了,我们只是根据陈国犯下的罪行对它进行相应的惩罚而已,这惩罚与国力的强弱无关。况且,说到‘大毋侵小’——从前天子的领地方圆千里(一圻),诸侯方圆百里(一同),往下依次减少。现如今的大国(指晋国)领土已经达到数万里了,如果不是侵略小国,哪来这么多领土?”
士瑕哑口无言,想了半天,他又强词夺理:“如今,你是来我晋国送陪嫁团的,为什么身穿戎装过来?”
子产挺了挺胸,昂然回答:“我们的先君武公、庄公,曾经担任平王、桓王的卿士。城濮之战,贵国文公对诸侯发布命令说:‘你们各自恢复旧职吧。’于是,我们的(郑)文公穿着戎服辅佐周王,以接受楚国的战俘,今日我们也不敢违背周王的命令,故此身穿戎装来伯国!”
士瑕无言以对,稍倾,他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气急败坏的说:“你等着,我去告诉赵武。”
季札微微一笑,不引人注意的尾随着士瑕进入赵武的大堂。对面赵武见到季札进来,他笑着点点头,然后满脸微笑的听着士瑕倾诉满腹的委屈。
赵武笑着回答:“先元帅士匄(范匄)被誉为‘晋国第二才子’,你士氏家族应该继承了士匄的能言善辩,在国内没人能够说得过你,没想到每次见了子产都要吃瘪……你说,你在我面前告了几次状了?每次都是子产欺负你!你能不能长点出息,替我晋国争点光——至少说不过人家,也不要四处告状。”
士瑕被赵武都快说哭了,停了一下,赵武又安慰说:“算了算了,你跟子产不是一个数量级的人,那家伙常常把范匄说的哑口无言,你跟他彼此之间的差距,不是一点两点……俗话说‘红花总有绿叶衬’,你就是那片永远衬托子产的绿叶,认命吧。”
赵武说的意思是:子产是孔圣人推崇的智者,孔圣人整理的《春秋》当中,浓墨重彩的记录了子产的言行,而鲁国人最喜欢的就是见到霸主国被道理折服,向公义低头。这也正是“至圣先师”推行的春秋规则——拳头大没用,国力强盛没用,看看人家晋国,虽然称霸天下,但仍要讲规则,只要你道理上能够说得过去,人家晋国空有称霸天下的武力,却依然要向规则低头。
因为孔夫子的存在,子产每次外交上的胜利都被浓墨重彩的记录下来,在记录当中,子产是永远的红花,士瑕是永远的绿叶。不服都不行。
赵武预料到士瑕即将遭遇的悲惨,但他却无能为力。或许他可以赤膊上阵与子产辩论一番,但他是元帅,跟郑国一个卿吵架,胜了是以大欺小,败了是耻辱,叫孔子记录上,会被人嘲笑三千年的!
赵武这番带有寓言性质的言辞让士瑕有点沮丧,他咬牙切齿的问:“难道就这么算了?”
赵武抬眼看了看季札,别有意味的说:“其实,范文子(士燮)在鄢陵之战的时候曾经说过:我晋国必须有敌人存在,如果我们没有一个外敌的威胁,那么本国公卿之间就会陷于内斗——这是军国主义国家特有的性质,无可选择,无可逃避。
如今我们打服了齐国,夺取他们三分之一的人口,四分之一的土地。还肢解了卫国,迫使秦国求和——举目中原,我们已经天下无敌了,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们必须重新寻找相称的敌人。
而楚国是个超级大国,晋楚交锋争斗了百余年,它是我们天然的敌人!现在这个时候,现在这个中原无敌手的情况下,重新把目标对准楚国,也是我晋国当然的选择——郑国人虽然动手早了点,打乱了我们的计划,提早引来楚军,但我晋国就怕没有敌人,怎会恐惧楚国呢?
楚国来得正好,我正打算重新整理军队,继续向南方扩张,郑国的行为恰好使我们有了一个缓冲……你去通知子产,只要郑国敢于献俘,我晋国就敢于接受。我们勇于担当楚国的敌人!这个仗,我们认下了。”
士瑕被赵武说的激情澎湃,他赶紧拱手,转身向殿外奔去。旁边的季札也热血沸腾,他拱手要求:“听说伯国(霸主国)打算在冬季举行阅兵式,我季札来晋国半年多了,观赏了晋国的技术,以及各类艺术创造,唯独没有观赏一下晋国的军队。听说晋国军队以‘好整以暇’称雄列国,恳请执政能让吴国外臣陪同,观看伯国的阅兵式?”
正说着,韩起领着田苏跑进来汇报:“各地领主已经点校阅过了,有许多领主铠甲不齐全,许多领主抱怨说,连年的战争,以及今年的大旱,使得他们家无余财,哪有力气武装自己的武士。小武,各地领主确实过得很困难,你看是否宽限一下……”
赵武笑着看了一眼季札,转身吩咐:“去把张君臣与祈午叫来。”
张君臣与祈午是军中司法官,这两人听说情况后,祈午首先明确表态:“法律的尊严就在于它的刚性。虽然天灾,虽然连年战争,但这也不是领主们拒绝武装自家武士的理由。”
张君臣点头附和:“没错,法律并没有规定可以宽限的‘例外’,所以,越是在艰难的时候,我们越应该严肃法纪,并让各地领主知道畏惧法律。”
叔向也从后面赶来,他听说情况后,立刻建议:“各地领主既然养不活那么多的武士,那么就依据情况‘减封’吧。他们贡献出多少武士,就按规定拥有多少封地,这是雷打不动的律条,不得违反。”
按照春秋制度:诸侯国的军队主要由公室军队、世族军队组成。公室军队多建于西周诸侯受封立国时,主要成员国君直属领地内的“国人(有国民待遇的自由民)”;世族军队则主要指卿大夫领地内的“士”和“农”,即:领主武装。此外,某些较大的城邑还有“邑甲”,即“城卫军”。他们有的属于国君,有的属于卿大夫,是公室军队与世族军队的补充。
在春秋时代,卿大夫与士是两个不同的阶层,士相当于低等贵族,隶属于卿大夫。他们也不是纳税人,名下产业无需“纳税”而需“纳赋”,即战时充任甲士,以习武打仗履行自己的义务。此外,他们平常还享有“公田”若干“井(井田制下的农田。由于各国规定不同,武士们享受的免税农田,井数也不同)”。
而“农”即庶人。按规定,领主封邑及其周围的“农”,除老弱残疾者外,所有成年男子都须接受军事训练,并要求:三季务农,一季讲武,每隔三年进行一次大演习。遇有战事,则武士担当甲士(军官),农夫“七家赋一兵,三百五十家赋一乘”,充任徒卒(跟随在战车后方的步兵)。
这也就是说,农夫则平时纳税,闲时习武,三年履行一次服役任务,但无需自备铠甲兵器,由国家“授兵”“授甲”;武士平时享有免税的农田,可以雇佣奴隶进行耕作,取而代之的是他们要自备铠甲与武器履行义务;而领主们如果养活不了足够的武士,则意味着他们不能很好的经营自家的产业,很好的履行战争义务,需要减封。
这就是封建时代,每个人的权利与义务。
叔向这番话赢得了赵武的赞同,他附和说:“没错,我也是这个意思。”
叔向马上补充:“我知道各位领主都很困难,我们暂且给他们一点宽限时间吧,离军队集结还有十多天的时间,十多天后,如果他们还不能筹集足够的兵甲,那我们就将严肃执行军令。”
季札听到这,他放心了,一边调头向回走,一边轻声嘟囔:“这场仗必定会打起来,我吴国可以放心了。”
走到赵武的府门口,季札遇到鲁国的国君正在进来,他站在旁边向鲁国国君施了一个礼,鲁国国君一边下战车一边邀请:“我们鲁国送来的陪嫁已经到了,公子要不要听一听?”
季札站在那里想了想,他转身随着鲁国国君重新走进去。大殿内,赵武正在跟子产交谈,他看着一份竹简,边看边摇头:“太多了,太多了,郑国无需出三百家陪嫁人员,我看五十家就足够了。”
鲁国国君听到这,赶紧高兴的递上自己携带的竹简,顺嘴说:“我鲁国深受晋国的大恩,愿出五百家奴仆作为陪嫁。”
赵武接过鲁国国君递来的竹简,依旧摇头:“鲁国也无需出这么多的人手,我看也是五十家就行了。”
季札有点不高兴,他责问说:“那么伯国打算出多少家陪嫁?”
赵武微笑着回答:“我们晋国打算出一百家。我看郑国打算陪嫁许多纺织工匠,锻造工匠,以及部分护卫,依我看,季札公子比较欣赏郑国的音乐,那么郑国就陪送十家乐师,其它各类人才每户选择几个,凑成十家。另外三十家则用武士来担当,就已经足够了。
鲁国也采用同样的方法,三十家武士,十家乐师,十家各种人才。”
季札眼珠转了转,他摘下腰上配的宝剑,递给赵武:“执政觉得我佩戴的宝剑怎么样?”
赵武没有接宝剑,他扫了一眼装在鞘里的青铜剑,平静的说:“吴国的宝剑很华美,我早已经听说了。”
季札用宝剑暗示:我吴国不缺乏武力,缺乏的是各类工匠。你陪嫁的人员当中绝大部分是武士,让我很不高兴,我们能跟楚国打的不相上下,我国的武士不需要晋国来加强。
赵武对此则干脆装糊涂。
季札无奈,继续说:“我吴越之地,有铸剑名师干将、莫邪,他们铸出的宝剑远甚于楚国,为此,我吴国还特地书写了《兵器谱》,我见赵城学宫唯独缺少《兵器谱》,愿意献上这份《兵器谱》,以补足赵城学宫的收藏。”
《兵器谱》居然是吴国著作的,赵武依稀记得,似乎戏剧当中,伍子胥逃亡到吴国,就是向吴国献上《兵器谱》的,从而获得吴王重用的,难道《兵器谱》不是楚国著作的?
赵武淡淡的回答:“你这份《兵器谱》一定记载着南方的各种名剑,南方各国喜欢使用宝剑,是因为南方林莽丛生,河多水深,步战、水战比车战更适合。轻便锋利的剑,成为山林水网中步兵近身肉搏的最佳格斗武器。
但我们北方战斗,多用兵车冲击,喜欢长戈大戟,兵器长度都在三米之上,不怎么适合发展短兵器……罢了,看你这么殷切,我代赵城学宫收下你的兵器,列国奉献的赠嫁人员当中可以减少十名武士的份额,增加各类工匠。”
季札站起身来,恭敬的施礼拜谢:“如此,多谢执政的厚意了。”
赵武点点头:“这不算什么深厚情谊,我听说吴国制造了一条罕见的大型楼船,命名为‘余皇(艅艎)’,据说这种船高出水面五丈(十余米,相当于现代200吨船的舷高),有4层舱室,桨手一百人,光划桨手就分布呈两层,列桨于左右……我对吴国的这种造船技术非常欣赏,希望吴国陪嫁的人员当中,多增加造船的工匠。”
季札拱手:“喏!”
赵武说到这,子产皱了皱眉头,他转向鲁国国君,以目示意,鲁国国君尴尬的笑了一声,帮子产询问:“我听说侯晋带领着晋国的船队去了海口,不知道他们成绩如何?”
赵武皱了一下眉头:“成绩不好,听说他们在大河入海口修造了城堡与码头,但入海之后,船只损失惨重,海浪一拨一拨的,打碎了很多船只,又令很多船只无法控制,漂流到不知什么地方,他们也曾遇见巨大的鲸鱼,但多只船队围捕,效果并不怎么样。
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万事开头难,想要摸索一项新技术,总要有牺牲的,侯晋送来服罪状,我却不愿意处罚他,告诉他只管不停的摸索,只要成功一次,下次再去做,就有了成功经验。”
叔向笑着说:“虽然侯晋屡屡失败,但他们在海口已经站住了脚,听说他们按照执政所绘的图谱,在海边修建的盐田却获得了巨大成功,今后我们吃盐就摆脱了齐国的控制,鲁国、郑国也将获益,以后我们的运盐船将从海口逆流而上,直接行驶到虎牢,廉价处理大量的海盐,鲁国、郑国可以去虎牢进行交易,不再受制于齐国了。”
赵武马上接过话头:“今年鲁国、郑国派遣的劳务人员(役夫),他们的薪酬我打算一半用盐支付,盐价比照现在的盐价降低五分之一,不知你们两个国家是否愿意接受?”
盐价降低五分之一,则意味着只要从中倒到手,就会获得巨大的收益。鲁国且不说,郑国的商人面向整个南方,他们只要把盐倒卖出去,便能获得难以想象的利润。
“当然好了,我们两国感谢执政的关怀……嗯,只是不知道晋国这次阅兵,需要我们小国出兵多少?”
赵武一笑,叔向连忙解释:“这是我晋国独自举行的阅兵式,我们阅兵的地方就在虎牢,附属小国无需派兵参与,如果想观看这场阅兵式,请提前打个招呼。”
说完,叔向画蛇添足的补充:“这将是我晋国更改兵制之后,首次集结起全国的军队,在这次阅兵式上,我们将统一武器,统一铠甲,甚至统一指挥体制。”
子产目光一闪,抢先回答:“我郑国以后要配合晋国进行作战,当然要了解一下晋国的新式军队。我这就送信回去,我国国君将前往虎牢,亲自观看阅兵式。”
鲁国国君低头沉思了一下,小声的询问:“那么卫国国君……”
祈午一声咳嗽,提醒赵武:“这次南嫁吴国,本没有卫国什么事,但卫国也派来了陪嫁的女子,国君已经接受了卫姬,许诺放归卫国国君。”
啊……一代霸主,不为国家体面,不为外交礼仪,只为了几个美人,就轻轻放过卫献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