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你不知道什么叫尊重,我教你
第一百八十四章 你不知道什么叫尊重,我教你
曲沃是大城,其雄伟不亚于国都新田。
这样的大城,先期攻城的一万名精锐士卒把尸体填上去,连朵水花都没有飘起。
围城一个月之后,参与攻城的晋军迫于重大伤亡,不得不停顿下来,改用长久围困的办法。而新田城中,范匄得到这消息暴跳如雷,赵武则忧心忡忡,眼看着自己历年积蓄的、用来征讨齐国的战争物资,源源不断的被调拨在曲沃城下,赵武只好频频向范匄哭穷:“元帅,卫国陷入危急,求援的使者络绎不绝,我们却陷入内乱抽调不出援兵。曲沃、栾氏已经吓破了胆,栾氏族人已经没有退路,他们只能坚守到底。我们何必进行残酷的攻城战?只要派出小部队围困,栾氏不会逃遁,他们只会坚守啊。而卫国的事情却拖不得。
说句大实话,卫国向我们交纳征税,他们的征税帮我们免除了负担,而栾氏是领主封地,他们不是纳税人啊?帮助卫国我们能获得收益,与栾氏交战,我们除了浪费军械物资外,收获是什么?虽然,剿灭叛乱是维护法律尊严,但现在我们花出去的是真金白银,收到的是鲜血伤痕……不如,不如把我的部族骑兵调上去监控,把攻城大部队抽下来去卫国?”
什么?调赵武的骑兵旅上去?开玩笑,依赵武那吃光抹尽的习性,以被巨大牺牲折磨的没有反击之力的曲沃能剩下什么?凡是以前的牺牲白费了!
范匄现在已经对赵氏的力量感到恐惧,他不想让赵武去摘果子,去获得攻陷曲沃的荣誉……并且,曲沃的肥沃也让范匄垂涎,战争已经打成这样,对曲沃的攻击涉及到了范匄的脸面,范匄不能罢休,他喘着粗气说:“增兵!老夫再投入五千范氏部队,你把武卫军给我再调来一个师,加入攻击部队,如何?”
赵武断然拒绝:“不行,武卫军是国君的部队,是用来防范齐国的,现在卫国的状况不好,栾盈被后一定有齐国的黑手,齐国花这么大功夫挑动我们的内乱,挑动卫国……齐国肯定会动手,大子光不是个能忍的人,我的武卫军不能动!”
范匄陡然瞪大眼睛:“武子,曲沃的叛乱不平息,拖得越久,我们越无力对外——老夫决心已下,调武卫军一个师过去,你执行命令吧。”
赵武昂起头来,张了张嘴,又低下头去,回答:“喏!”
其实,范匄这是晕了头了,他不断的投入范氏家族力量,参加惨烈的攻城战,而魏氏为了获得曲沃,也拼死的加强攻击力量,结果,这几个家族力量不停的消耗,已经逐渐变得虚弱。而与此同时,参与攻城的晋国上军在韩起的带领下,出工不出力,只进行掩护与骚扰工作……
既然范匄要把家族力量耗尽,那么赵武就陪他玩,为此拿出武卫军一个师,赵武也肯了。
果然,武卫军的加入并没有使晋军的攻击取得进展,曲沃攻城战又持续了一个月,此时,卫国的状况也越来越恶化,孙林父把晋国派来的三百甲士,安排在戚邑东北的茅氏之地戎守。卫献公见到晋国顾不上他,胆量越来越大,竟然出兵攻打戚邑东鄙(东郊)——领军将领为齐国勇爵殖绰。
殖绰是齐国猛士,曾在不久前的晋齐大战中被范鞅俘虏。后随公子光回国。卫献公回国的时候,听说了他的勇猛,特地向齐庄公敬献重礼,购买了殖绰的“使用权”……当然,这是对外糊弄人的说法,殖绰依旧是齐国勇爵,他带领的依旧是齐国军队,只不过齐庄公不敢明目张胆挑战晋国,所以让殖绰披上了一层卫国军衣,以表示:这厮的使用权已经转让。
殖绰行进到戚邑东鄙(东郊),远远望见远方一个小城堡打着晋国的旗帜,他俯身问左右:“那里明明还是卫地,怎会有晋军的旗帜?”
左右回答:“大约是赵氏的队伍吧?我听说孙林父与赵武关系密切,赵氏的商队来往于孙林父的领地,孙林父修建了不少货栈,以方便赵氏囤积货物,那大概是看守货物的赵氏士兵。”
殖绰眼睛红了,面色激动:“不对,如果是赵氏的士兵,会打一面赵字旗,赵氏的布旗很难仿制,别人想装也装不来。这伙晋兵只打着晋国的旗帜,肯定不是赵氏的军队。”
卫献公在旁,不知轻重的嘲讽:“殖绰,我听说你曾是赵氏的俘虏,难道你想再次见一见赵氏的旗帜,重温一下俘虏生活?”
殖绰嘴唇哆嗦,他指着那面晋国的旗帜,说:“君上,我们要攻击戚地,这伙士兵刚好驻扎在我们的必经之路,如果我们继续向前攻击,他们恰好威胁我们的后背。晋军勇猛,一旦我军把背后暴露给他们,恐怕……”
卫献公拍着车辕,按耐不住的说:“那就打!寡人给你一百辆兵车,你替寡人攻下这个小城堡。”
殖绰大呼:“请君上耐心看着我屠杀晋人。”
殖绰第一次攻击被如雨的箭矢击退。面前这座城堡虽小,似乎很难攻陷。殖绰不甘心,仗着兵力雄厚,他持续不断的投入兵力,直到城墙上射下来的箭稀疏,殖绰大呼:“一般人能连续射三十箭,两膀已经发酸。城上的守军坚持到现在,大约只剩喘气的力气了,勇士们,登城,让我们宰割晋人。”
随即,茅氏陷落。
悍勇的殖绰将曾经被俘的屈辱完全发泄下来,杀掉了晋卒三百人,将其头颅做成“武军(堆敌军骷髅头骨为丘)”。
孙林父看到殖绰围攻茅氏,他命令儿子孙蒯与家臣雍鉏引兵救援。孙蒯走到半路,探知晋卒已被杀尽,又知殖绰为齐国名将,颇有勇力,心中十分恐惧,遂不战而回。
孙林父见到狼狈逃回的儿子,大怒,说道:“我孙氏已经面临生死关头,你连对方一员将都不敢与之对阵,倘若国军带领大部队到来,又该如何抵御?我听说‘恶鬼尚能为厉’,你简直生不如死……现在你必回去迎战殖绰,如不能取胜,那你就去死!但愿你死后变成恶鬼,那还能祸害到殖绰。”
孙蒯被父亲训斥,连城门都不敢进,闷闷不乐的领军返回,路上他边走边与谋士雍鉏商议如何拒敌。
雍鉏想了想,说:“殖绰为齐国名将,有万人不挡之勇——既然人力不可阻挡,那么我们就用智慧战胜他吧……嘿嘿,殖绰是齐国人,地理不熟,或许我们可以使用诱敌之计。”
孙蒯大喜,对雍鉏说:“茅氏之西有个地方,名叫圉村,村中有小土山,我使人于山下挖一陷坑,茅草覆之。你令百人逗引挑战,诱使殖绰到村口,我再站在坑后极力诟骂——我听说殖绰脾气暴躁,必会发怒,而后不知轻重地上山捉我……嘿嘿,我前面可是个大坑。”
如此拙劣的计策居然奏效,殖绰果然中计陷入大坑。
站在坑边的孙蒯笑嘻嘻看着殖绰在坑中咆哮,直嚷嚷:“跳啊,你倒是跳啊?这坑并不深,也就两人高,你试试,或许能跳出来。”
雍鉏担心他跳上来后难以支付,责备孙蒯说:“少主,我听说勇猛的认可杀不可辱,我们在战场上战胜了他,让他光荣的战死是对武士的尊重,怎么能如此侮辱他呐?……况且此人杀了三百晋国戎卒,还堆砌成‘武军’,侮辱了阵亡晋人的尸体,晋人必然会报复的,如果晋人漠视我们侮辱勇爵,他们报复的理由又何在?”
雍鉏说完,不管孙蒯的回答,直接站在坑边命令弓手向殖绰射击——殖绰身中百余箭,鲜血流干还叫骂不止。
孙蒯笑嘻嘻的回答:“就是这样一个人,曾经把我逼得无处可去,被父亲责骂的不敢回家,如今听到他声声惨叫,我的心情说不出的愉悦……哈哈,雍鉏,帮我拿个席子来,我要坐在这里,听完他最后的声音。”
雍鉏忍了忍,对周围的士兵吩咐:“今天的事,不准说出去!”
稍后,雍鉏转而去处理善后——群龙无首的齐军已经奔溃,雍鉏派遣军队四处搜杀,将千余名被俘齐军全体坑杀。
傍晚,殖绰声嘶力竭,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卫献公刚开始听说殖绰杀了三百戎守的晋军,他喜出望外,连声说:“杀得好,杀得好,寡人真解恨啊!”
稍后,他听到殖绰阵亡的消息,吐了吐舌头,说:“可惜了一员勇将,我可是花了一百金换来的,他们的死只换取了三百名晋国士兵,这买卖,亏本了。”
卫献公虽然抱怨“亏本”,但他心中还是得意洋洋的——咱终于欺负到晋国人了,列祖列宗何曾做到这事,我这是卫国建国以来独一号,真是光宗耀祖啊!
卫献公乐不可支的回军,在帝丘都城的宁喜听说卫献公杀了三百晋国士卒,一头的冷汗下来,他站都站不稳,连声说:“坏事了坏事了,晋国人小心眼啊——武士战阵上被杀,不过是生死相搏,晋国人视战斗为荣誉,顶多是叹息两声,他们即使报复,咱们也有外交回旋的余地,但君上怎能把晋国人的头颅堆砌成武军呢?晋国人遭受如此侮辱,我怕,这下子,晋国人要跟我们不死不休了。”
“哦”,卫献公不负责任的咂了咂嘴:“不是我,是齐国人干的。殖绰不是死了吗?把他的尸首挖出来,斩首!晋国人来了,把殖绰的头颅送给晋人,以平息他们的愤怒!”
“这……”宁喜跺脚:“这有用吗?殖绰的部队仅是君上大军的一部分,我听说殖绰进攻的命令还是君上下达的……”
“这我不管”,卫献公粗暴地打断宁喜的话:“国家大事不是用你做主吗?我只管祭祀的事情,所以,怎么跟晋国交涉,那是你的问题,你全权负责了!寡人累了,嘿嘿,寡人要去太庙祭告先祖……”
“怎么能这样?”宁喜郁闷地看着卫献公得意洋洋的背影——他判断的很正确,此时,晋国虽然仍在内乱,中军一部、上军全部都在围攻曲沃、内六卿职位混乱,大家都顾不上别的事情……但听到卫献公悍然屠杀三百名晋国武士的消息,晋国上下出离的愤怒,震惊的晋平公坚决要求出兵伐卫。
此时,范匄已经亲自去曲沃,主持围攻曲沃的军事行动,国内只剩下赵武以及跟赵氏亲厚的人。晋平公的要求赵武无法拒绝,何况戎守的这三百名晋国武士还是武宫士官生,他们名义上是赵武的学生,所以赵武决心不管范匄的态度,独自讨伐卫国:“我们是霸主,霸主的威严不可冒犯。卫国不知道这点,那么我们让他知道。
当时,我们国内有事,抽不出身子照顾卫国,只派遣三百人戎守茅氏,那是向卫国表明我们的态度。但卫国国君狂妄的无以复加,竟然斩杀了我们的武士,堆砌成武军,哼哼——我们虽然抽不出全力对付他,但即使我们使用四分之一的力量,也不是卫国能够挑战的!
我早说过:谁都可以挑起战争,但结束战争,只能在胜利者的允许下。卫国挑起这场战争,必将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传令中军赵氏所部,向甲氏集结;传令下军魏氏所部,向国都集结;传令鲁国(鲁襄公)、宋国(左师向戌)、郑国(大将良宵),以及曹国的军队(曹伯)向澶渊集结,誓师讨伐卫国。”
晋平公感觉自己前几次带领诸侯国大军东游西逛,人人唯他的马首是瞻,这活儿既有面子还威风,他雀跃的说:“寡人亲自带队出战,以讨伐卫国。”
赵武摇头:“不妥,元帅战于曲沃,我要战于卫国——此时此刻,君上还是留在国内,掌握中枢比较好。我把武卫军剩下两个师留给你。卫国是小国,我带的军队足够了。”
中行吴作为范氏的支持者,留在国都看动静,听到赵武要抽调魏氏的部队攻击卫国,而此时魏氏正在参与攻击曲沃,这意味着曲沃的攻击力量将要削弱,中行吴皱起眉头,小心的建议:“不妥啊,魏氏主要的力量主要防范秦国,在这个时候……”
赵武昂然回答:“秦景公已经派来他的弟弟嬴针,打算与晋国和解,原本我不想答应秦国的求和,但现在看来,我们只能答应他们。”
中行吴犹豫了一下,探问:“赢针入境了吗?”
赵武回答:“十日前他进入武威堡,消息已经送到我这了。昨天他通过智氏领地,再有两三天,即将抵达国都。”
中行吴的回答充分显露出晋国人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当然,也有人说这是“霸气”:“秦国两度入侵我们,这个仇恨还没有报,我们入侵秦国无功而返,如果现在允许秦国的求和,那么岂不是让人认为我晋国人好欺负,哪怕侵略过我们,只要事后肯认错,我们也会忍下这口气,任他们蹲在家里,享受从我晋国获得的战利品?”
赵武横了中行吴(荀吴)一眼,叔向连忙帮赵武解释:“我晋国如果没有这场内乱,那么秦国就是我们下一个报复的对象,但现在齐国还没有彻底屈服、卫国又起了动乱、晋国三军各有一部分参与围攻曲沃、国内剩下的军队残缺不全……我们已经无力同时应付两场战争了。
在这种情况下,稳定我们的西线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如果我们不这么做,恐怕后世子孙会埋怨我们的不理智。”
中行吴年纪比赵武大个三四岁,但俩人的智慧差距不是一点两点。这是时代的差距,春秋人的眼界跟现代人没法比,在赵武的咄咄逼人下,中行吴退后一步,点头说:“那……就依副帅的主见。”
三日后,秦国使节赢针沐浴更衣,亲自拜见晋平公,商议结盟之事。赵武命羊舌肸(叔向)负责接待工作,嬴针的御戎子朱也想随同进入大殿,但被叔向挡在殿外。子朱一连请求了三次,叔向不理不睬。子朱怒道,按剑说:“我陪同公子针一同前来,我是御戎——御戎是什么?贵族中的贵族,官爵显赫,为何贵国不让我入朝?”
说罢,子朱拔出了宝剑,怒目而视。
叔向(羊舌肸)大声反驳道:“秦晋不和很久了,今日之事,若能谈成,双方签订盟约,那是社稷之福,是两国百姓之福。若事情谈不成,三军将士将暴骨于野。
我叔向职责所在,不得不如此严谨守卫。假如有小人混入进去,胡言乱语破坏和议进程,或谋逆行刺谈判官员,这个责任谁来担当。你再敢胡搅蛮缠,我的利剑就不认人了。”
说罢,叔向刷地抽出了利剑,站在台阶上横在子朱的前面。
子朱大怒,吼道:“你的剑锋利,难道我的剑不锋利吗?”
叔向从牙缝里发出“呲”的一声,斜着眼睛说:“我的剑锋利,这我知道,我手持的是赵氏所产上品金精剑(钢剑),百金之精百炼而成……至于你手中的宝剑锋利不锋利,那我就不知道了。”
子朱挑战说:“不信,你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