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魔帝的梦境
第一章 魔帝的梦境
凄厉的北风像痛苦的孩童般哭喊着。
铲齿麋们聚成一团来取暖——它们粗厚的毛皮能抵御最严酷的风暴。
它们围成一圈,包住中间瑟缩鸣叫着的幼犊。长有巨型角冠的头部垂向覆满冰雪的地面,紧闭着眼皮抵御着呼嚎的风雪。尽管口鼻都已被自己呼出的气息所冰封,但它们依然坚持着矗立在原地。
狼和狗熊蜷缩在各自的洞穴里,等待着暴风雪的离去,前者和群族们安心呆在一块,后者则孤零零地听天由命。无论它们多么饥饿,除非哀恸的狂风停止了它的悲鸣,刺眼的风雪厌倦了它的咆哮,否则什么都无法让这些动物们出门觅食。
这股从海洋席卷而来的寒风也袭击了弗雷尔卓德的雪原,撕扯着村落中巨型海兽骨架上蒙着的兽皮。在此居住了无数年的蛮族老人们知道,等这阵风暴过去,他们又得去出门去修理损坏的渔网和陷阱。
甚至就连他们坚实的住所,也常会在这种风暴中受损。
此时他们正聚集在一间挖进地下三尺的集会屋里,点起熏人的油灯,一边加固篷帆以抵御风暴。
长者阿忒克像贤哲一样沉默着。在过去七年里,他已经多次见识过这种风暴。
他已经活了非常之久了——他那褐色皮肤上的那身皱纹确确实实地证明了这一点。
可这种风暴绝非寻常的风暴,甚至不是自然的风暴。他瞟了眼周围的年轻人,身子不由地颤抖了一下,并不是由于寒冷,也不是周围人,而是恐惧。
“他在做梦了,”漠然的声音中,瑟庄妮缓缓的从王座之上站了起来,“暗影岛的封印还完好吗?”
“……”沉默之中,阿忒克低下头似乎是在检查着什么。大概过了一会儿,苍老的长老才抬起了头颅,低声说道,“依旧完好。”
“……明白了,”瑟庄妮漠然的点了点头,水蓝色的双眸淡淡的瞥了周围的年轻人们一眼,用一种带着寒意的声音说道,“你们知道你们背负的使命,所以我不会多说一句废话。从现在开始,你们都已经死了。”
顿了顿,这位北地的女王漠然的转过身,坐在了王座之上,“记住,暗影岛的封印绝不可破。如果你们发现了魔帝的踪影,那么就算是死,也要在他杀掉你们之前把消息传递出来。”
冰冷的言语中,没有丝毫的感情色彩。那漠然的眼神,带着冰冷的寒意。周围的年轻人显然被震住了,缄口不语。周围做响的仅只剩下风雪的呜咽和哀鸣。
“出发吧。”
一曲吟唱,像炊烟一样从嘈杂的寒风中响起,含混无词却饱含意义,它混入了许多声音。鼓声、击打声以及骨头和骨头的撞击声,汇成一股热烈的暗流,融入这无言的吟唱里。
狂风最可怕的那部分破坏已经被蛮族村中的杆柱、兽皮和木屋所抵挡,他们的屋子十分坚固,有着弯曲的顶篷覆盖,挑战着这片大陆的严酷。
在这深沉的仪式古音之上,狂风的咆哮声依然清晰可闻。舞者中一名叫卡米库的巫师不慎踏错一步,脚步笨拙地撞上了地面,但他立刻回身继续舞蹈。
集中。
关键就是集中。
这就是巫师们驱役元素,令它们服从自己的唯一要点;这也是他的人民在这片残忍而又无情的大陆上生存的方式。
汗水沾湿了他的头发,使其显得更加黯淡。
他那棕色的眼睛因专注而紧闭着。
现在他的脚步又找回了节律。他扬了扬自己脑袋,头盔的短角刺向了天空,手臂抽搐着。
他的身边是其余的舞者,他们的身体同样火热,尽管雪花和狂风从屋顶的发烟孔中渗透进来,屋内的火堆依然执着地燃烧着,带给整个木屋温暖和舒适。
他们都知道外面在发生些什么。但他们无法像控制普通的暴风雪一样控制外面这股风暴。对,他们做不到,但他们毫不畏惧,凛冬女王会保佑他们安全的避过这场暴风雪的。
他们毫不质疑。
他们是弗雷尔卓德的蛮族,凛冬女王陛下的眷民,所以他们会撑过去的。
……
……
巫毒之地。
自从不久前那些来自诺克萨斯的难民们集体在此扎营之后,原本死寂而空旷的荒原上也渐渐起了变化。
一幢又一幢高耸的大楼,一座又一座的尖塔,最后化作了皑皑白雪之中的一座城市。
悲伤纪元第一年,二月三日。
呼啸的风雪,依旧笼罩着整个瓦罗兰大陆。今年的冬天,比往年的任何时候都要长。
外面银白色的世界狂躁不安,但这大厅里的空气却温暖而又寂静。
墙上齐人高的壁炉塞满了厚重的木料,它们燃烧后发出的噼叭声成了这里唯一的声响。在装饰华丽、雕刻着多种珍奇生物图案的壁炉上方,则固定着一对巨大的铲齿麋角冠。
数根粗厚的柱子支撑着这个能容纳数十人的宴会厅,桔色调的火焰将屋中的阴影驱赶至角落。
墙上的龙头雕刻充当着灯台,衔着明亮的火炬。大厅冰冷的石质地板上因为铺着厚厚的北极熊、铲齿麋和其他生物的毛皮而变得柔软、温暖。
一张厚重而精雕细琢长桌占据了厅内的大部分空间,它足够招待三四十人,可现在桌边却只有三个身影:一个面色冷漠的男人、一个带着诡异的甜甜微笑的女人,以及……一个穿着与瓦罗兰大陆风格绝对不同的休闲装牛仔裤的少年。
当然,这一切皆为虚幻。
坐在长桌的主位的冷漠男人非常清楚这一点,他的座位比其他两人稍高一点,是用猛犸雕成的,但还算不上王座。他很清楚自己正在做梦;他一直在做梦,这个梦依旧做了很久很久了。
这大厅、这铲齿兽战利品、这火、这桌子——这女人和少年——都只是自己梦境的一部分。
他左手边的女人看起来很漂亮,脸上也带着很甜美的微笑,但那种阴暗而邪恶的气息却依旧难以掩盖。
她的睫毛很长,漆黑的双瞳中映着闪亮的火光,火炬的桔色火焰扑曳着照出她白皙的侧脸,微微闪烁着迷离的光晕。她曾是头恶魔,支配着极其强大的力量,即便是现在,即便她只是男人脑海当中的虚构人物,她依然充满威慑力。
而那少年则不同。
曾经,他也是个阳光而开朗的少年,有着一双漆黑的眼睛,鲜明的五官,还有一头黑色的短发。
但这仅仅是曾经。
那少年异常虚弱。
他是如此的瘦弱憔悴,体内的骨头似乎随时都可能穿破皮肤。曾经亮丽的双眼黯淡无光,眼窝深陷,一层薄膜覆盖在上面。
他的皮肤上暴着多处脓疮,流出绿色的汁液。他的胸口急促地张弛,似乎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男人觉得他似乎都能看见那颗负荷过度早该停止的心脏,仍在执拗地继续跳动。
“他怎么还在这里?”女人指着男孩的方向说。
“呆不久的。”男人漠然的说道。
像要验证这句话似的,男孩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血沫和鼻涕四散飞溅在他面前的桌上,他用印着一枚带着五颗星星的国旗衣服的破烂袖子擦干了自己苍白的嘴唇,然后努力吸了口气,用无法连贯的短促声音说起了话,这一举动进一步透支着他的生命。
“你还没……没有赢得他……我会……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他不屈的直视着那个美丽的女人,哪怕声音一句虚弱得气若游丝,但那坚定的眼神却始终未曾改变,“我……绝不屈服!”
“你的愚蠢简直跟你的顽固一个等级,”女人怒道,“很久以前,当你夺走我的力量的时候,我就已经赢了这场争夺!”
男人听着两人的争论,抓紧了他座椅的扶手。过去几年里,梦境一直重复,而他发觉现在自己对此生出的厌倦,已经远多过最初的乐趣感。
但是……还不能结束。
他还不能结束这样的重复,记忆中那个微笑着的女孩,还等待着他去拯救。
“我已经烦了这种挣扎,这次,我们就彻底了断吧。”
女人不怀好意地斜了眼男孩,她光滑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男孩再次咳嗽了起来,但在女人的注视下却没有丝毫退缩。
慢慢地,他不失骄傲地挺直了身子,浑浊的双眼轮流观察着女人和男人,“你……不会堕入邪恶的!萧沐雨,你绝对不会堕入邪恶的!”
“说得好,”女人道,“但这毫无意义。很快,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了,我已经看到了当初命运女神所预言的结局了。我!夜·佛里休斯·阿尔托莉亚·阿诺雅,将再次迈向这个世界。”
她转向男人,美丽的双眼散发出光芒,“照你选择的道路走下去吧,萧沐雨,你会如愿以偿的。”
空间的质感似乎从视野里剥离了开来,像是有实体一样漂浮了起来,整个房间也因此产生了变化。之前还只是普通木头的灯台雕刻波动了起来,拥有了生命,随着它们的晃动,口中衔着的火炬摇晃着照出古怪跳跃的影子。
屋外的狂风呼啸而来,撞开了房间的大门。
旋转的暴风雪包围了这三个身影。男人神色漠然的张开双臂,让刺骨的寒风围绕住他,像是一层冰雪的斗篷。
寒风中,女人笑了起来,有羽翼在她的背后张开。左面是六只白色的天使羽翼,右边却是六只漆黑的恶魔蝠翼。神圣与邪恶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化作了诡异的阴暗。
“让我来展示给你,你的命运只与我同在,而只有消灭他,你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力量!”而那个脆弱而纤细的男孩,已被阵阵无情的寒风掀离了座位。他努力支起身子,颤抖着想要爬回自己的座位,他的呼吸细微而短促。他向男人投去了一个眼神——希望、恐惧,还有莫名的决心。“希望,还没有结束。”他低声说道,不知为何,尽管在北风肆虐声中,男人还是听到了这句话,“我决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