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三十六节 咸阳风土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三十六节 咸阳风土
蕲县大泽乡,隐王陈胜墓,祭殿里的石供桌上摆着猪牛羊三牲,共尉居中,吕臣居右,向着陈胜的灵位恭恭敬敬的三叩首,有板有眼的行完了礼,这才缓缓的退了出来。两个年轻人站在一侧,恭敬的还礼。他们是陈胜的儿子,吕臣花了好多功夫才找到的。
殿外,阳光灿烂,景色迷人,远处的大泽烟波浩缈,林木郁郁葱葱,并不因为冬季已至而显得萧索。墓上栽的树木已经长大,将陈胜的墓装饰得庄严肃穆,生机勃勃。西面,有一座正在动工的大墓,规模与陈胜墓相差无几,那是吴广的墓。吴广被田臧杀害之后,被草草的埋在洛阳附近,共尉拿下彭城之后,就让陈乐主持修一座墓,把吴广的坟迁过来。陈胜、吴广这两个最亲密的战友一起在大泽乡举事,如今也一起安息在他们当初举事的地方。武臣、张贺等当年陈胜的部将,也都在附近有了冢,就连找不到尸骨的都安排了衣冠冢。
“七年了。”共尉叹了一声。
“还有十一天,整七年。”吕臣轻声说道。他的脸上挂着两行泪痕,刚刚在祭拜的时候,他一直在无声的哭泣,比陈胜的儿子还伤心。说实在的,陈胜的儿子并不伤心,陈胜虽然生了他们,但是并没有给他们多少父爱。更让他们受伤的是,陈胜为王之后,取了陈乐的姊姊为夫人,而他们的母亲,和陈胜患难与共的夫人却没有享受到这个待遇。他们一家来找陈胜,没几天又黯然离去了。陈胜的死,对他们来说,伤心是免不了的,但远不是那么刻骨铭心。他们的外祖曾经受到陈胜的冷遇,对陈胜更是不屑。要不是这次共尉封了万户的食邑,一直照顾他们母子生活的外祖甚至不准他们来。
共尉回头看了一眼吕臣,轻声的叹了一口气。他看向西面正在动工的吴广墓,岔开了话题:“阿臣,这次本来是要让你立功的,结果彭城一战没打,你是不是有点遗憾?”
吕臣笑了笑:“遗憾是有一点的,可是能让几十万人免于死伤,再大的遗憾,也值得了。”
共尉呵呵一笑,赞许的看着吕臣,吕臣说得很平静,可是眉眼之间,还是避免不了有些失落。他在关中蜇伏了几年,本想这次能出来立点功,可是没想到希望落了空,一想到以后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作战,要说没遗憾,那也是不切实际的。共尉将吕臣的神色看在眼里,又笑着说:“你也别急。中原虽然平定了,可是匈奴的事情还没完,另外西南一带还有些事情,你看是去巴蜀,还是去陇西?”
吕臣眉梢一跳,既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不是天下太平了吗,怎么还要作战?”
共尉淡淡一笑:“天下是太平了,可是有些边患还要解决,不然的话,终究是个隐患。当然了,这些事不如彭城的事这么急,我要好好的准备一下。不管怎么说,打了这么多年仗,也该让天下的百姓休息休息了。”
吕臣点点头,共尉的话和他所想的正相符,如果连续作战的话,确实对国力伤害太大了,不如休息几年再说。反正他们这些人都还年轻,这几年时间还是等得起的。一想到还有仗可打,吕臣也笑了:“那臣还是去南方吧,我是楚人,对南方的情况适应一些,到了大漠,我还有些不习惯呢。”
共尉大笑,伸出手拍拍吕臣的肩:“正合我意。这样吧,过了新年,你就到巴蜀去,虽然暂时不会开打,可是早点去熟悉情况也是好的。”
“谢大王。”吕臣喜出望外,连忙点头答应。
“不过,去巴蜀之前,先得把你家里的事情安排妥了。公主那边……”共尉的笑容中带着几分奸诈:“就拜托你了。”
吕臣宛尔一笑:“臣明白。臣就知道,大王这么爽快,一定是有条件的。”
“哈哈哈……”共尉忍俊不禁,放声大笑,指着吕臣说道:“你可小心点,被御史们听到,可弹劾你不敬。”
吕臣也乐了:“这里没有御史,只有你我君臣,大王不说,就只有天知地知,臣何罪之有?再说了,我大楚有法,列侯有罪,当付陪审团议罪,不敬这种虚妄之罪,纵使坐实了,也不过罚臣一年的租赋而已。到时候臣再去求王妃,自然就把损失补回来了。”
“竖子,你想得倒是周到啊。”共尉笑骂道。
“都是大王仁厚,臣等才能如此放肆。”吕臣收起了笑容,感慨的说道:“臣本来担心,天下太平,功臣列侯们会担心自己的爵禄不保,会有不安之心。可是现在看来,这点担心全是多余的了。”
共尉也收起了笑容,苦笑了一声:“可是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些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我粗略的算了一下,等这次战功全部封赏完毕,天下至少有一百五六下万户的租税不是我的。要想对匈奴人用兵,没有五到十年的积聚根本不要想,这五到十年,还要全是风调雨顺才行。”
吕臣也叹了一口气,对共尉的话深有同感。可是他作为列侯之一,当然不会说封赏太厚了,就是他自己风格高,那也得别人愿意才行啊。谁愿意主动消减自己的封邑?这些人恨不得自己坐天下才舒服呢,只是没那个本事罢了。如果要削减封邑,那么朝庭必然大乱,更不可能休养生息,准备对匈奴用兵了。
“政事维艰啊。”吕臣忽然笑了笑:“臣还是安安稳稳的当个列侯吧,哪怕就是个千户侯,也比大王过得舒心,至少不用操心那么多事。”
共尉一乐,吕臣这样的心理,正是他想要的,为了摆平内部的关系,集中精力一致对外,虽然这些列侯分掉了他三成的国库收入,他也只能这么做。
“回咸阳吧,让大家过个放心年。”共尉看着远处,轻声道:“好多人都眼巴巴的等着呢。”
“臣也等着呢。”吕臣凑趣的笑了一声。
“哈哈哈……”两人相视大笑,一前一后的出了陵园。陈胜的两个儿子小心的送到门口,看着共尉他们上了马,绝尘而去,然后互相看了一眼,回过头看了看高耸的陈胜墓,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万户侯,世世不绝,父亲总算给他们挣了点产业,尽了一点为人父的责任。
十二月下,共尉率领文武众臣回到咸阳,在盛大的欢迎仪式之后,共尉回到咸阳宫。三天后,在咸阳宫大宴群臣。经过五年的征战,西楚基本统一了天下,恢复了当年秦帝国的疆域,这是一个值得庆贺的大事。由于事先接到通知,在各地戍守的文武大臣几乎如数赶回了咸阳,济济一堂,热闹非凡。好在每年一次的大飨让咸阳宫负责膳食的官员有了足够的经验,咸阳宫的宴席规模再大,也难不住他们,照样管理得井井有条。
前面在准备,共尉坐在后殿等候,项羽盛装坐在他对面,腰杆挺得笔直,目不转睛的盯着棋盘。回咸阳的路上,他和共尉下了无数次的象棋,每次都输得鼻青眼肿,心里特别的不服气,所以一有机会,就缠着共尉下棋。象棋和围棋相比,更直接的取法于兵法,正对项羽的脾气,他先前在彭城的时候,没有人和他下棋,他也不知道其中的妙处,现在被共尉勾引着上了瘾,直接把下棋当成了作战的替代品,一天不下棋就心里慌。今晚大宴,他借口说让虞姬带着项琳来宫里玩,刚过天午就来了,又拉着共尉下起了棋。
共尉的棋术算是中上等,和李左车这样的高手过阵,他是输多赢少,可是面对项羽这个新丁,他却是游刃有余。看着项羽眉头紧锁,用心思索的样子,他特别有优越感,一手端着茶杯喝茶,一手将棋子在手里转得嘎嘎作响。项羽输了棋,本来就有些烦,再被他这声音一吵,更是坐立不安,不时的瞪一眼他的手,恨不得将他手里的棋子抢过来扔掉。但是他不时的提醒自己,兄弟归兄弟,但是君臣大义不能忘,再怎么说,自己现在是臣子,既然低了头,就不能乱了规矩,所以即使心里痒痒的,也只能憋着,憋得气也粗了,脸也红了。
共尉也知道项羽为什么这样,但他就是故意逗项羽,看他究竟能憋到什么时候,一看到叱咤风云的项羽这么憋屈,他就浑身舒泰,每一个毛孔都散出着快乐,比赢了棋还高兴十分。项羽越是难受,他越是磨得响。
和共展如、白展堂兄弟玩得开心的项琳偶然转头的时候,看到了项羽的脸色不好,再顺着项羽的目光看去,一下子就知道了其中的奥妙,她把两个小子拉到一边,不知道捣鼓了些什么,然后三个人一脸讨好的笑凑到共尉身边来,共展如、白展堂兄弟拉着共尉的手,将他手里的棋子夺了,然后嘻嘻哈哈的跑了。共尉没搞明白状况,还在和他们逗笑,却听得对面的项羽一声得意的断喝:“卧槽马,闷宫!”
共尉咧嘴一乐,伸手去拈他早就准备好的棋子,准备屠杀项羽的卧槽马,却拈了个空,他坐起身来,四处寻找,忽然发现自己少了一只棋子。
项琳趴在项羽的背上,举起小手晃了晃,拿的不正是共尉暗伏在那里的棋子?共尉瞪瞪项琳,又瞪瞪棋盘,笑骂道:“不会吧,偷棋这种上不得台盘的手段都用上了,可有些胜之不武啊。”
项羽得意的将项琳搂在怀里,用力的亲了一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连亲生儿子都不帮你,你在棋界可真是个名符其实的孤家寡人啊。”
共尉挠了挠头:“不对啊,我记得琳儿是个很听话的孩子,怎么也会玩这一手?”
“这就叫生于淮南为橘,生于淮北为枳。”项羽一副惋惜的样子,长长的叹了口气:“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到了咸阳,就变得这么坏了呢?琳儿啊,我们还是回项城去吧。”
“且!”共尉被项羽的无赖逗得无言以对。
隔壁,白媚、吕媭、薄姬等人围着大腹便便、一脸幸福感的虞姬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停,笑声此起彼伏。吕媭和薄姬的头上都围着布——不久前,她们一年生了一个女儿,还属于保护对象。
“姊姊,如果你肚子里这个是个男孩,将来就娶我的诗诗做媳妇吧,我们两家再结个亲,亲生加亲,可好?”吕媭笑盈盈的拉着虞姬的手,温婉的笑道。
薄姬掩着嘴,无声的乐了:“姊姊,你也太心急了些。再说了,为什么一定要娶你的诗诗呢?说不定啊,他会喜欢我的恒恒。”
吕媭的女儿叫共展诗,薄姬的女儿叫共展恒,都是共尉亲自取的名字。
“这还用说吗?虞姊姊脸上有些肿,而且肚子尖尖的,一看就知道是个儿子。”吕媭瞥了薄姬一眼,轻声笑了:“至于是我的诗诗还是你的恒恒,我看就不用争了吧。怎么说,我的诗诗也早出生两天,算是个姊姊,这哪有妹妹还姊姊争的呢?薄家妹妹,你说是不是啊?”
白媚听了,扯扯吕雉的袖子,指着吕媭笑道:“你看,少姁又在挤兑人了。表面上说是诗诗和恒恒,实际上却是说她们自己,总拿这个姊姊的名头压人。是不是当初你拿姊姊的名头压她压得太多了,所以她现在要找回来?”
吕雉淡然一笑:“王妃这可就说错了,她是姊姊的时候,自然是要挤兑妹妹的,可是她是妹妹的时候,却也是要挤兑姊姊的。难道王妃跟在一起这么久,还没认清她的嘴脸吗?”
“谁说我挤兑她了?”吕媭撅起了嘴,“你们都欺负我。”
“好了,我不欺负你。”虞姬忍不住的笑出声来,反手拍拍吕媭的手道:“如果我真生个男孩,一定要娶你的诗诗的。”
“姊姊这可就偏心了。”薄姬不服气的笑道:“我的恒恒可不比她的诗诗差呢。”
“你放心,我也不欺负你。”虞姬另一只手拉着佯怒的薄姬,越发的忍不住心中的喜气:“一并娶了,一并娶了,谁也不得罪。”
“你想得倒美啊。”吕媭和薄姬同时推开了虞姬的手。白媚也笑道:“你还真是想得美,一个儿子,想娶我共家两个女儿,这心思也太大了些。”
众人大笑。
外间的共尉和项羽听了,相视而笑,两人一边摆棋,一边说着闲话。正说着呢,主持宴席的叔孙通提着衣摆,迈着小碎步赶了过来,冲着共尉一躬到底:“大王,众臣已经入席。”
项羽一听,连忙起身,拜了一拜道:“大王,请大王稍候,臣先行一步。”说完,也不等共尉阻拦,自己匆匆的走到侧殿门口,叫了虞姬出来,扶着虞姬先去了。共尉看着恭敬有加的项羽,暗自叹了一声。项羽自己处处刻意的让自己符合臣子之礼,这本来是好事,可是他心里却有一些遗憾。
“大王,请。”叔孙通将共尉眉宇之间的遗憾尽收眼底,微微一笑,却不点破。项羽这么懂礼,当然有项羽自己自觉的原因,但和他叔孙通也不无关系。项羽现在是列侯,所有的列侯初封之后,都要到主爵中尉处领礼,就是由主爵中尉安排人向他们讲解列侯的各项权利和责任,有哪些禁忌,其中礼这一项是由奉常叔孙通辅助的。一般来说,叔孙通是不亲自授讲的,一般都是派个人却配合周苛就行了。唯独项羽入咸阳的时候,叔孙通亲自出马,在讲解那些通用的礼节之外,还夹带了一些私货。
共尉起身,在夫人白媚的陪同下,款款出了后殿。从屏风后面绕出来,登上了主席。以项羽为首的几个十万户排在最前面——项羽虽然是最后一个封十万户的诸侯王,可是他的积威还在,臧荼、司马卬曾经是项羽封的王,下意识的还以他为伯,韩成是老实人,不争这些虚的,而田荣更是连屁都不放一个,他看到项羽说话都不利索——其他的列侯按着封邑的多少依次排开。一见共尉出来,项羽领头,朗声说道:“臣项侯籍,携夫人虞氏,恭迎大王、王妃。”
众人齐声致礼。
共尉站在主席前,却没有坐下。在他的两侧,各排着十个席位,右边是安排十万户侯,右边是安排三公柱国等重臣的。右边的座位明显多于现有的十万户侯数目。众臣一看到这个架势就知道,大王今天要封赏了,不仅是十万户侯,可能有功的,今天都要一起封赏。有功的臣子都忐忑不安的等着呢,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封赏。
共尉摆了摆手,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一个个眼神热切的看着共尉。共尉朝叔孙通点了点头,叔孙通微微颌首,上前一步,郎声喝道:“大王请十万户侯入席——”
项羽、韩成等五个十万户行了一个礼,赶到十万户席前,恭敬的站着,等即将加封的十万户到齐,再一起入席。十万户席一共有十个,项羽、韩成、司马卬、田荣、臧荼一入席,就只剩下了五个,不知道这五个十万户会最后花落谁家。不少人都将目光看向了白公,他是上柱国,又是大王的岳丈,理论上来说,他应该是最有可能封赏的。可是白公的脸上却平静得很,一点也没有韩信等人脸上的期盼神色。
在让人紧张的寂静中,主爵中尉周苛双手托着一卷诏书,缓缓的走到台前。他挺直了身躯,威严的扫视了一眼下面的臣子,然后缓缓的打开了手中的诏书,扫了一眼已经烂熟于心的内容,清咳了一声,朗声念道:
“大王有诏,东柱国韩信,取上郡、克雁门,夺赵破齐,功居第一,增食邑七万户,合前共为十万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