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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一节 请君入瓮

第四卷 东成西就 目录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二节 为尊者讳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一节 请君入瓮

八月的咸阳,是热闹的咸阳。

七月份,项羽等人享受了共尉的热情招待之后,满意的返回了关东,诸王各自就国,天下又恢复了平静,虽然在那些明眼人眼里,这不过是又一场大乱的前奏,但是在普通的愚夫愚妇看来,该死的战争终于结束了,现在可以安安心心的过日子了。

至少关中的百姓是这么想的。

随着二十多万的秦军回到自己的家中,不管是身体完好的,还是受伤致残的,每一个家庭都欣喜不已,共尉入关之后,废除了秦帝国繁重的赋税,恢复了三十税一的旧制,那些临时设立的名目繁多的税种全部取消,百姓们虽然还是穷困潦倒,绝大部分家庭一贫如洗,但是他们却充满了信心,有这样仁慈的王,家徒四壁又有什么关系,只要用心种地,用不了几年,就又能吃饱穿暖了。

百姓的要求从来都不高,吃饱穿暖,他们就很满意了。

整个关中沉浸在快乐的气氛之中,到处都能听到对新王的赞美,共尉只在咸阳附近悄悄的转了一圈,就觉得十分自得,颇有些飘飘然。他本想走得更远一点,可是十分惭愧,因为前一段时间的大方,他现在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穷鬼,没钱再支付他远行。

于是共尉带着些许遗憾回到了咸阳城,开始推行他的大计方针。迎接他的,首先是从山东陆续赶来的人马。八月初,吕释之从南阳赶到关中,紧接着吕泽也带着三万多人从沛县赶了过来,和他一起来的还有诸将的家属,让共尉有些疑憾的是,彭越恋家,不想远赴关中,于是吕泽就将原先他的地盘让给了彭越,并给他留下了大量的武器装备,彭越感激不尽,亲自带人护送吕泽,一直到大梁才依依惜别。

八月中,共敖、白公带着彭城的家人入关,全家团聚,欢喜毋须言表。共尉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兴奋得忘乎所以,每天办公完毕,他都要前去逗弄一会两个儿子。白媚生产之后,体型略有些发胖,但是共尉却觉得她更美了,关怀备至,让白媚的担心全变成了多余。

但是白媚却也不是一点心思也没有。

六月末,吕雉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白媚入关的时候,小孩已经过了满月,长得眉清目秀,真是人见人爱。白媚和吕雉原本交好,后来虽然有些政治上的分歧,但是现在刘季死了,吕雉也成了半个共家人,那点分歧早就不成为问题,所以白媚一安定下来就去看吕雉。可是一看之下,白媚就起了疑心。

那个孩子长得很象她生的双胞胎,而听共夫人说,这一对双胞胎和儿时的共尉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换句话说,吕雉的这个孩子也和儿时的共尉长得一模一样。

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吗?白媚不敢相信。而吕雉眼神中的惊慌,更让她不相信这是巧合。

但是白媚不能说,她是正妻,共尉对她也极好,不仅让次子继承了她白家的烟火,而且有意让白公做三公之一的太尉,总掌关中的兵权,这份信任和器重,都足以让白媚感激涕零。共尉是西楚王,不可能仅有她一个正妻,再多几个妾也是正常的事,吕雉虽然是有夫之妇,但是这根本不是问题,不要说刘季已经死了,就算刘季没死,共尉要娶吕雉也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障碍。作为正妻的她不能给人妒嫉的不良印象,这对她主掌后宫十分不利。

理智上白媚不能说,但不代表她心里没有疙瘩,如果这个孩子真是共尉的,那么显然是他们私通的结果,这一点让白媚无法接受。共尉有了她、吕媭,还有随时可以收房的侍女,需要去和一个有夫之妇私通吗?这个癖好好象有点说不过去。

白媚想了很久,还是没敢问共尉。

但是共尉看出来了。共尉是先看到吕雉生的孩子,然后才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的,当时他心里就咯噔一下,知道自己那个预感成真了。他既是欢喜,又有些担心。欢喜的是吕雉和审食其没有那么回事,担心的是这件事纸包不住火,迟早要被人发现,白媚是聪明人,吕媭也不傻,至于吕雉,那就更是心眼多得要死的人,恐怕谁也瞒不住。但是一时半会之间,他又没有什么好办法,与他在政治上的阴沉和足智多谋相比,在家事上他显得很弱智。

更让他纠结的是,他明明知道吕雉生的儿子是自己的种,他对吕雉也十分愧疚,但是他偏偏不能经常去看吕雉母子,本来就疑点丛丛,他如果再经常出入,这件事就更不好解释了。

然后人就是这么贱,越是不能见,就偏偏越是想见。每每想到此,共尉就有一种快要发疯的感觉。他没办法,只好把自己困在如山的政务里,让自己找不到胡思乱想的时间。

这件事情上,孔鲋帮了他很大的忙。

孔鲋来得最迟,八月底才从南阳赶来,下车伊始,就大发雷霆了一通。发飚的对象是奉命去迎接他的叔孙通,原因很简单,叔孙通没有穿儒服,穿的是短衫。孔鲋责备他不懂礼仪,对自己不敬,把叔孙通骂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虽然恼火万分,却还只能忍着,一来他确实不符合儒家的规矩,二来孔鲋是他在咸阳做待诏博士时的尊长,别说骂他,就是揍了他,他也只能忍着。

这就是儒家讲究的孝道。

进了咸阳城之后,孔鲋看哪儿都觉得不顺眼,经过丞相府里,他十分关心三公之一的丞相是谁,当他得知虽然三公的人选还没有最终敲定,但现在主持丞相府日常工作的是一个女子的时候,孔鲋气得差点从车上蹦下来,他拍着车轼破口大骂,大众广庭之下骂共尉他是不敢的,但是除了共尉,他却是谁都骂得。他说,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怎么还能让一个女子做丞相呢?普天之下有这样的先例吗?这么乱搞,怎么可能治理得好关中,怎么可能达到天下有道?

孔鲋连给他安排好的府邸门都没进,就直接赶到了共尉办公所在的咸阳宫,一到宫门口,孔鲋气得差点要吐血,他发现无数的宫吏在咸阳宫前面的一个大殿旁若无人的穿梭,只有进咸阳宫的时候,他们才规矩一些。孔鲋大怒,咸阳宫是共尉所居,应该警卫森严,怎么这些小小的官吏不到各自的府中办公,都跑到咸阳宫来了。

因此,共尉虽然一听说孔博士来了就连忙亲自出迎,孔鲋还是没有给共尉好脸色看。他指着那些官吏们说:“这是怎么回事?”

共尉不解:“这都是办公的人员啊。”

“我知道他们是办公的人员,可是他们怎么跑到宫里来了?”孔鲋恼怒的说道:“丞相有丞相府,国尉有国尉府,将军有将军府,他们跑到宫里来成何体统?宫里那么多女眷,怎么能让这些小吏随便看?”

共尉笑了,一边拉着气愤的孔鲋往里走,一边解释道:“先生有所不知,事情是这样的,本来呢,我是准备让他们各自回府办公的,可是现在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我让他们来一趟,他们都要走半天时间,一来一去的,耽误时间,因此,我就把前面几间闲着的宫殿清理了出来,让他们就近办公,这样有什么事,我问起来也方便。”

两人说着,一起进了共尉所在的清凉殿,一看到堆积如山的简牍,孔鲋知道,共尉这些天一直忙于政务,是个勤政的好君主,心里的怒气不由得消了几分。但是共尉的解释还是不足以平息他的不满,他扫了一眼那些正在埋头办公的官吏,哼了一声:“话虽如此,可是规矩毕竟是规矩,不可乱来。”

共尉没接他的话茬,拍了拍手,大声说道:“诸位,都把手头的事情停一停,我给你们介绍一个大儒。”官吏们听了,连忙放下手中的公文,一起围了过来,恭敬的看着这个怒气满面,却让君王都要陪着笑脸的老头。

“这位就是孔夫子后人,精通六艺,学问渊博的孔子鱼先生,大家以后学问上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向先生请教。”共尉笑容满面的说道:“他很快就将是我西楚太学的老师了。”

众人连忙恭敬的向孔鲋行礼。

孔鲋见了,觉得脸上有光,兴奋得满脸泛红,开心之极,得意的把来意都忘了,很得体的还了礼,等众人散去,才拉着共尉问道:“你刚才说的西楚太学是怎么回事?”

共尉微微一笑,侧身示意道:“先生请先上车,我带你去看些好东西,路上再给你详细讲讲这西楚太学的事情。”

孔鲋被他说得心里痒痒的,可是又拉不下来脸求他,只好按捺着自己的好奇心,跟着共尉出宫,上了夏侯婴驾的驷车。共尉请孔鲋坐右边的尊位,孔鲋连连推辞,口称不敢。共尉却坚持道:“纵使是王也要尊师重道,当初魏文侯以子夏为师,魏国大兴,见贤思齐,我敬先生,又有何不可呢。”

孔鲋见他坚持,又说得在理,只得坐了。一路走来,路边的人看着这个神气活现的老头居然坐在大王的右边,显然是极尊贵的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孔鲋,窃窃私语。孔鲋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可想而知,大概都是羡慕的话,不免腰杆又挺直了几分。

“先生,是这样的。”共尉扶着车轼,忍着膝盖的疼痛,他习惯了骑马,只是因为陪着孔鲋才坐车,膝盖十分的不舒服。“我入关之后,发现好多人识字不多,学问就更谈不上了,做起事来十分不方便。我想啊,夫子说,‘民不教而战,是谓弃之。’这作战如此,当官也是如此,如果他们连字都认得不多,又怎么能办好事呢?不光是官吏如此,军中问题也不少,军事繁忙,我们原来在陈县推行的那一套教导制度一直执行得不好,现在到了关中,稳定了,我想把这件事重新捡起来。想来想去,我觉得只有先生能担起这个重任。”

孔鲋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共尉这么看重他,实在是让他受宠若惊。看来自己有希望完成先祖的遗愿,教导出一个内圣外王的完美君主出来了。太有面子了,这个责任重大,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想到此,孔鲋连忙欠身道:“承蒙大王错爱,鲋虽然驽钝,愿以老朽之身为大王效劳。”

共尉微微一笑,连忙扶起孔鲋,谦虚的说:“先生多礼了。齐有稷下学宫,汇聚天下英才,我不过是效颦而已。能得先生鼎力相助,是我的荣幸,也是天下学子的荣幸啊。”

孔鲋仰天长叹:“老朽风烛残年还能担此重任,应该说,这是我的荣幸啊。”

共尉见他激动成这样,一方面觉得有些好笑,一方面又有些不忍。他一面挪动着膝盖,一面详细解说了西楚太学的方案。当他说到太学准备同时设立墨、兵、农、商等诸家的时候,孔鲋的脸色不好看了?他不客气的打断了共尉的话,怒形于色:“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兵家入太学也就罢了,怎么墨、农、商也要进太学?”

共尉点点头,很明确的回答道:“是啊。兵者,国之大事,不能不加以重视,这一点先生也没有疑问,我就不多说了。农,立国之本,民以食为天。夫子也说,足食足兵为国之大事,岂可不加以重视?商者,沟通有无,足利民生,也是一件大事。如果以人体为喻,那么农是基础之肌骨,兵是护身的皮肤,商则是贯通全身之血脉,血脉不畅,焉能不病?”

“那照你这么说,儒是什么?”孔鲋没好气的说。

“儒是这里。”共尉嘻嘻的笑着,伸出一根手里指了指头:“儒者,国之首也,总掌百官,以仁为心,循道而行,则天下无敌矣。”

“哦。”孔鲋这才松了口气,虽然不太满意,却不是那么反感了。既然儒家为首,那么墨家和兵家也差不多,也就无所谓了,进来就进来吧,自己正好要改造改造他们。

两人一路说着,来到一个殿前。孔鲋一见,就知道是以前宫里的典籍文章所藏之地,他做博士的时候,在这里呆过好几年,再熟悉不过。旧地重游,心态却大不一样了。以前是象条狗似的听嬴政呼来唤去,还得随时担心掉脑袋,现在是由大王恭敬的陪着,显然是一个天一个地。想到此,孔鲋更是增强了要好好教导共尉的决心,不把共尉教成一代明君,他真是对不起共尉的尊敬啊。以前打仗的时候,他帮不上共尉的忙,只能看着共尉吃瘪,现在到他发挥强项的时候了。

孔鲋感慨万千,进了大殿,入眼的是一排排高大结实的木架,木架上堆得满满的简册,全部用皂囊包裹着,一个个标签上写着典籍的名字。孔鲋走过去,抚着一只只皂囊,看着那一个个古籍的名字,禁不住泪如雨下。三年了,没想到自己还能重见这些经典。

“先生?”共尉小心的陪着:“先生看,这里可有什么欠缺的吗?”

孔鲋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哽咽着说道:“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的数目,但总的来说,纵有损失也极其有限。大概我们走了之后,这里也很少有人来过。”

共尉也笑了:“先生可真说中了。我听公子婴说,胡亥根本不好读书,登基之后,就没来过这里,所以这里的书和先生离开的时候基本没有两样。先生,你还记得当初答应我的事吗?”

孔鲋想了想,点点头道:“我记得,我记得。只要天假我余年,我一定为大王写一部贯穿古今的通史来。”

共尉差点笑出声来,他扶着木架,慢慢的踱着步:“先生,这件事可不是一件小事,真正做起来恐怕比我们想要的还要复杂,也许需要五年,也许需要十年,也许需要三十年、五十年。”

“就算需要一百年,我孔鲋也愿意做这个拓荒者。”孔鲋坚定的说道。

“我相信先生。”共尉点点头:“我已经下令关中,与山东诸王也说过了,希望民间踊跃献书,只有先占据了大量的典籍,我们才能去伪存真,甄别优劣,写出一部能反应历史真面目的书来。先生,任重而道远啊。”

“只要君侯有心,我在所不惜。”

“好。”共尉转了一圈,回到孔鲋的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件事很大,大得我们难以想象。本当多拨一些人辅助先生,奈何我现在是个穷光蛋,国库空空如也,实在养不起那么多的人,所以短时间内,还是以先生和先生的弟子为主。至于经费的问题,先生尽管入心,我准备动用少府的赋税,哪怕缩衣节食,也要保证这件事能进行。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先生就有一口吃的。”

孔鲋听了,再次被感动得老泪纵横,他向后退了一步,弯下了腰,深深的鞠了一躬,久久没有起来,时间长得让共尉担心他脑溢血。他重新直起身之后,扫视了一眼,转过头对共尉说道:“老朽知道,大王关心我,给我安排了府第,可是看到这些书,我就把家安在这大殿之中了,一日那部书不完成,我决不离开这座大殿一步。”

共尉长长的出一口气,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了。一想到孔鲋要来,他就想起孔鲋跟他唠叨的样子,现在好了,把这么一件事交给他,他大概没有什么时间再去烦自己了。

请君入瓮,大功告成。

可是共尉万万没有想到,孔鲋不知道是老而弥坚呢,还是精力过于旺盛得以至于那么大的一件事都拖不住他。刚到咸阳第二天,孔鲋就给他上书,弹劾丞相府主持事务的代丞相宝珊、丞相长史萧何大逆大道,其罪当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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