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二节 欲擒故纵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二节 欲擒故纵
项羽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他不喜欢对长者不敬的年青人,但是共尉对范增的耍赖,他却说不上来讨厌,甚至还有点喜欢。他也不喜欢范增的执拗,但他做不到象共尉这样直白和坚决,还带着三分痞气,所以如果他和范增发生冲突,他往往是先退步的人,这让他很不高兴却又无可奈何,因此能看到共尉将范增逗得上火,他觉得很解气。
但是,明面上他还要说共尉两句。
“贤弟,不可对亚父无礼。”项羽看似责备共尉,语气中却一点责备的意思也没有。接着他又转向范增:“亚父,阿尉既然说以后会原原本本的告诉亚父,他一定会告诉亚父的,亚父安心守候一时就是。难道亚父现在还不相信阿尉吗?”
最后这句话让范增有些吃不消。巨鹿一战,共尉在项羽生死存亡的时候来援,生擒了王离,一举扭转了战局,再说共尉有异心实在说不过去了。虽说他心里对共尉确实还有些疑心,但是他却不能说出来,说出来,不仅共尉对他不满,连项羽也会觉得他不可理喻。再想到他误听了项庄的话,以为共尉和秦军有交易,他对共尉也有一些愧疚,几种因素综合在一起,范增主观上也不愿意再怀疑共尉了。
“阿籍,你这说的什么话?”范增以进为退,故意板起了脸:“我对阿尉这调动秦军的奇谋好奇得很,只是担心自己垂垂老矣,等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哪里是对阿尉不信任呢?”
项羽和共尉大乐,两人相视而笑,共尉一边笑一边摆摆手说:“亚父放心,你的身体这么好,一定会活到期颐之年的。”
“那我岂不是老而不死之贼?”范增听得高兴,宛尔而笑。
三人正在说笑,虞子期走了进来,对三人行了礼,然后对共尉说:“齐燕赵三国的使者来了,想求见将军。”
共尉顿时沉下了脸:“见我看什么?兄长才是上将军,让他们来见兄长吧,见我就不必了。”
虞子期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道:“是子威和栾布。”
共尉沉吟了片刻,将目光转向了项羽,项羽微微一笑,不屑的说道:“这些竖子,也知道自己错了,真是不易。”接着颇含深意的笑了起来:“阿尉,他们是来走你的路子的,你知道自己的份量了吧。”
共尉大笑:“我跟在兄长的后面,秃子跟着月亮走,沾光啊。”
项羽和范增听了,觉得他说得有趣,也跟着笑了起来。共尉笑了片刻,又恢复了严肃,郑重的看向范增:“亚父,臧荼和田安派这两个人来,无非是想利用他们和我的关系,转而向兄长求情。以亚父之见,当如何处理?”
范增毫不介意的笑笑:“这有何难,既然他们先服软了,我们也让一步吧。毕竟现在我们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我们也没有什么把握对付章邯。不过,他们背信弃义,让我军独自与秦军苦战,不给他们点厉害看看,也是不成的。”
共尉躬身应是:“我明白了。”
“你大可以和他们漫天要价。”范增胸有成竹的说道:“我们的情况不容乐观,但是他们的情况更恶劣,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实在太可惜了。”
共尉心领神会,起身退出了大帐,一边往自己的大帐走,一边问虞子期道:“除了子威和栾布,陈余那边派来的是谁?”
“广野君李左车。”
“李左车?”共尉猛的停住了脚步,扭过头有些意外的看着虞子期。虞子期身影如形,共尉的身形一停,他随即也停住了,几乎是同时作出反应。他知道共尉为什么意外,微笑着应道:“是的,就是李良的那个从兄李左车。”
“是他啊。”共尉摸着下巴上的短须,转了转眼珠,露出了笑容,心里已经想好了怎么敲诈陈余。李良现在就关在他的营里,他曾经和他谈过几次,知道他的从兄是李左车,而他对李左车的熟悉,显然要比对李良的熟悉来得多。原因很简单,李左车历史上曾经是韩信的幕僚,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深藏不露的高人之一。共尉多多少少听过他的名字,这样的人到了面前,肯定要想办法招揽过来。李良并不知道共尉对李左车的了解来自于前世经验,好胜的他直觉的以为是从兄的名声比他大,心里的郁闷又添了三分。
见到共尉,田壮和栾布都十分惭愧,他们当初在共尉面前承诺要出兵接应楚军的,可是到最后都食言了,田壮是被田安软禁了,栾布则是多次劝说却没能说动臧荼,虽然都有原因,但是谁又好意思向共尉解释呢。
“将军,我……”田壮面红耳赤。
“子威,不用多说了。”共尉打断了田壮的话,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忽然开玩笑道:“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被田安软禁了?”
“没……没有。”田壮不好意思将内情告诉共尉,只得言不由心的否定了。
共尉也不介意,他拍拍田壮的肩膀:“好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用再提。说实话,我们也没有想到自己能打赢,还有机会再见诸位,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后怕呢。”
田壮知道共尉的脾气,倒也没有什么,但是栾布和李左车听到共尉这么说却十分意外,一个年方弱冠就成了楚军的次将,又刚刚击败了数倍于已的强大秦军的年青将军却在能别人面前坦承自己的胆怯,这份坦诚的确让人惊讶不已。和那些拼命要掩饰自己的虚弱,想要把自己扮成一个无所畏惧的大英雄的人比起来,这样的人实在是个异类。
栾布感慨的叹了一声:“将军的威武,我等是佩服于心的,将军能原谅我等的怯懦,栾布实在是感激不尽。”
“子曰‘勇者惧’,将军庶近乎矣。”李左车由衷的赞了一声,曲身向共尉行了一礼。共尉哈哈一笑,连忙还了一礼:“久闻广野君大名,今日得见,何其幸哉。”
李左车十分惭愧:“左车草莽之人,愧对先祖遗泽,不敢有污将军圣听。”
共尉摇摇头:“广野君,我对令祖是很崇敬的,但是,我知道你,却不是因为令祖,而是另外一个人。”
李左车疑惑不解:“不知将军说的是?”
“令弟李良。”
“他?”李左车心头一阵,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他就在我的营中。”共尉将李左车刹那间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疑心顿生。李良谈到李左车时总有些愤愤不平,可是李左车提到李良时,眼神中却有一丝愧疚,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问题。他淡淡的说道:“广野君如果想见见他,我现在就让人带你去。”
李左车想了想,摇了摇头:“将军,我是很想见他,但我是受人之托而来,还是先把公事办了,再办私事吧。”
“广野君公私分明,共尉佩服。”共尉欠身一揖。
“不敢。”李左车还礼,恢复了平静,侃侃而谈:“蒙共将军与上将军共力,奋天威,大破秦军,救我赵于危亡之际,我赵人感激不尽。左车特奉命前来,祝贺二位将军,并向二位将军致以我赵人的谢意。”
共尉淡淡一笑,刚才脸上的和善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没有发火,但是大帐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栾布和田壮见了,也有些忐忑不安,一起躬身说道:“我齐(燕)军也对楚军大破秦军表示衷心的祝贺,二位将军英勇盖世,气概如云,我等佩服之至。”
“多谢诸位的一片心意。”共尉沉默了好久,才缓缓说道:“不瞒诸位说,我军虽然大破秦军,可是诸位想必也清楚,我军的损失也十分惊人。眼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章邯收拢散卒,声势大震,却无能为力。我军已经无力再战,下面的战事,还要诸位多多费心。广野君,承天之幸,我楚军已经解了巨鹿之围,履行了救赵的诺言,无愧于赵人矣,不日即将返回楚国休养生息,章邯所部,还望诸位齐心协力,不要再作壁上观。”
李左车大惊,共尉说得很直白,他一点弯子也不绕,甚至提条件的欲望也没有,直接说要回去了。剩下的章邯由赵国自己对付,这可怎么行?赵国残破,根本没有什么力量,就算加上齐燕也是必死无疑。他仔细打量了共尉两眼,揣摩他是真是假,却发现共尉的眸子平静之极,一点也看不出破绽。李左车心里更慌了,但是又不能让共尉看出他的慌乱,他低下头想了想,重新抬起头的时候,脸色已经变得平静而自然。
“不知将军此意是你们的打算,还是你家大王的命令?”
共尉的眼神忽然变得狞厉起来,他直直的盯着李左车:“不知广野君此来,是奉陈将军之命,还是你家大王之命?”
李左车愕然。
“广野君是聪明人,聪明人面前就不要说这些虚话,如果广野君还要这么遮遮掩掩的,我想我们就没有再谈的必要了。”共尉站起身来,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该做的我们已经做了,该说的我也已经说了,我军以十五万之众破王离三十万,诸位加起来也有十余万,大可与章邯一战。我们恭听诸位胜利的消息。”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秦军的主力尽在于此,只要你们击败了章邯的人马,天下就平定了,我在此预祝诸位大捷。”
李左车一下子明白了。共尉这是怨恨他们坐观成败,让他们和王离拼命,现在情况变了,他们要保存实力,看着他们与章邯拼命了,不管哪一方胜利,他们都可以得利。正如他所说,秦军的兵力已经尽在于此,人不是粮食,咸阳再也没有其他的兵力可调了,他们每多消耗一点,楚军以后就可以少一点损失。
李左车来之前是做了准备的,他有把握说服共尉,进而说服项羽,但是没想到共尉说得这么直白,他根本不给李左车施展辩士功夫的机会,直接了当的点明了当前的关键所在,然后把难题推到了他的面前。
“至于我家大王,想必诸位也知道,我楚军能调动的兵力全部在这里,就是大王知道了,也无法勉强我们这血战余生而又军资不足的饥兵再战,真要被章邯把这点老本吃掉了,我们楚国以后岂不成了任人宰割的肥猪?”
共尉笑盈盈的,说得很吓人,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很轻松,分明他根本没有当肥猪的打算,反倒有一些看人笑话的意思。而李左车等人却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楚国的军队全在这里,楚王的话,我们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了,所以奉请诸位不要拿楚王来压我们。
“将军过虑了。”李左车心里虽然着急,却还是不动声色,神态自若:“楚齐燕这次合力救赵,四国早就是一家人了,如果打败了秦军这唯一的敌人,还有谁能宰割楚国?将军明鉴,王离虽然被俘,可是秦军还有三十万之巨,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人都无法击败秦军。如果不精诚合作,只怕还是会被秦军分而击之,最后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二位将军神勇,以少胜多,大破王离,我等此次前来,正是想借将军天威,再接再励,击破章邯,鼓行而西,覆灭强秦,重新分割天下。到那时,二位将军真可谓是德泽天下,功高盖世了。”
共尉斜着眼睛看着李左车,不置可否,李左车他们来干什么的,他当然一清二楚,只是轻易答应了,那就捞不到足够的好处了。李左车说了半天,共尉也没吭个气,越发的让他心里没底,他有些摸不清共尉的底细了,有些怀疑共尉真是少年心性,没有大局观念,对赵齐燕记恨太深,根本不想再和秦军作战。无奈之下,他将目光看向了栾布和田壮。栾布和共尉只有一面之交,共尉不给面子,他也没有办法,只好看向田壮。
田壮皱着眉头想了片刻,示意李左车和栾布先出去等着,他要单独和共尉说话。李栾二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先出去了。等他们出了帐,田壮起身,在共尉面前拜倒,还没说话,眼泪就出来了:“君侯,田壮无能,以负君侯所托,险些陷君侯于万死不复之地,田壮愧甚。”
共尉叹了一声,连忙俯身拉起田壮,关切的看着他:“是不是田安他们为难你了?”
“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田壮越是不说,共尉越是觉得自己猜中了,他十分生气:“子威,你说说看,我们千里迢迢的赶来援赵,他们却袖手旁观,坐视我军与秦军苦战,这些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这个时候还想我们再去与章邯打一场吗?我们就这么傻,上了一次当也就罢了,还等着上第二次当?他们是不是觉得我和上将军就是两个不谙世事的二愣子,被他们当猴耍?”
田壮连连摇头:“君侯,不必与他们一般计较。田壮不敢勉强君侯,只想问君侯一句真心话,君侯真打算退回南阳吗?”
共尉犹豫了一下,看着田壮的眼神,缓缓的摇了摇头:“子威,你是我信得过的人,我就不跟你说那些假话了。虽说击败了王离,可是此地的形势依然不容乐观,这一点我们自然心知肚明。可是你也知道,我军的实力受到了很大的损失,更重要的是,粮草、辎重都严重不足,这个时候如果与章邯开打,我们的劣势太明显了。章邯不比王离,他多次大败之后复振,是个坚而且韧的角色,何况王离的前车之鉴不远,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象王离一样轻敌上,我们只能等,等有利于我们的机会出现再说。”
“君侯言之有理。”田壮点头附和道:“不过,如果不抓紧时间击败章邯,章邯会越来越强大,情况对君侯也不利啊。”
“我知道,可是我们真的没把握啊。”共尉叹了口气,苦笑了一声:“难道让我们饿着肚子去和秦军拼命,背后还要防备他们?”
“君侯,既然如此,何不接受他们的好意?”
“好意?他们会有好意吗?”共尉不屑一顾,愤愤不平的说道上:“之前他们不也是说得慷慨激昂的?陈余还特地跑到上将军面前拍了胸脯,最后还不是缩了回去?”
田壮沉思了片刻:“君侯,别人我不敢说,但是我敢保证田安他们不会再这样了。他们是背叛了田荣的,如果不能与楚军结盟,他们回到齐国肯定不会有好下场。因此,如果上将军愿意宽恕他们,他们一定会感激涕零,不敢再有二心。”
共尉考虑了片刻,他相信了田壮的话,田安和田都确实没有什么好的退路。
田壮见共尉的脸色松动了些,又接着说道:“赵国因为田角、田间的事情也和田荣闹得不和,就算没有章邯的压力,他们也必须和楚军结盟,再有田氏兄弟在其中撮合,我相信赵人也不会再生二心。只有燕人,君侯,虽说燕国弱小,可是臧荼毕竟没有被逼到绝路上,我倒不敢做出保证,只能猜测,只要赵齐低了头,他大概也不会再闹出其他的事情来。”
共尉迟疑的咂了咂嘴,有些不放心的说:“话虽如此,可是事关生死,到时候如果他们还是各行其事,那可如何是好?”
田壮顿了顿,向共尉凑近了一步,轻声说道:“君侯,何不把诸军一起并到楚军中来,全部听上将军的军令?君侯和上将军挟诸军与秦军一战,再建功业,何乐而不为之?”
共尉看了看田壮,笑了:“你是这么想的?”
“岂止我是这么想的。”田壮也笑了:“李栾二位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