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十七节 仇人见面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十七节 仇人见面
蹄声隆隆如雷,就象是敲在李良的心上一样,瞬间就将他打入了绝望的地狱。
虎骑的箭雨,毫不留情的倾泻到正在等待渡河的秦军阵中,将他们击得大乱,随即铁蹄就从他们阵前掠过,锋利的长戟瞬间将秦军的阵形削去了一层,虎骑刚刚过去,豹骑又接踵而来,再次在秦军的阵势上重重的砍了一刀。秦军虽然训练有素,可是他们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急行军一天,不仅体力疲惫,精神也已经紧张到了极点,眼看着胜利再望却发现自己中了敌人的圈套,再被从黑暗中冲出的虎豹骑血腥屠杀,心理迅速崩溃了。他们争先恐后的向浮桥冲去,想抢先冲过衡漳水,可是人实在太多,浮桥呻吟了一会儿,就相继崩断。
三万秦军被隔成两部分,衡漳水东岸的一万多秦军没有有效的指挥,只能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各自为战,面对着五千如狼似虎的楚军骑兵轮流的冲杀,很快就分崩离析,沦落为虎豹骑肆意杀戮的对象。
李良身边的两万秦军面对的局面也不好。楚军大营边突然冒出一批强弩手,无情的向他们倾泻着一阵又一阵的箭雨,将秦军射得人仰马翻,箭雨还没停,两万凶悍的步卒分成几队冲出了大营,对刚遭受了箭阵重创的秦军阵势进行又一轮的残暴蹂躏,五千陷阵营率先狂呼杀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秦军大阵一截两断,然后在三个校尉的率领下,如同三只利箭直扑中军。
李良面如死灰,心如寒冰,他知道自己这次冒险彻底的失败了,楚军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动向,布好了陷阱,等他跳进来,可笑的是他还以为自己冒险成功了呢。
兵行险招,输嬴各半,自己运气不好,相当的不好。
战事进行得很顺利,在楚军早有准备的强大打击下,两万秦军虽然苦苦支撑,可是他们仓促之间无法挡住楚军的攻势,随着陷阵营主将田锦江生擒李良,秦军的阵势随即瓦解……
“你攻破邯郸城,杀了武臣全家的时候,可想到有今日?”共尉抚着手中的吴钩,森然说道。
“嘿嘿嘿……”李良艰难的挺直了身子,不屑的撇了撇嘴,吐出一口血沫。他的大腿被田锦江狠狠的砍了一剑,胸口又被敦武踢了一脚,受了内伤,嘴角的鲜血一直不停的流着。“武臣早该死了,我不杀他,他也活不长。”
“为什么?”共尉眯起眼睛,斜视着李良。
“你也不想想,张耳能凭着万余人守巨鹿数月,为什么我只带着几百亲卫就能轻易的击破邯郸,杀了武臣的全家?之后我为什么又被陈余击败,放弃邯郸,投降秦军?”
共尉也有点糊涂了。李良说得没错,他击破邯郸城的时候并没有带大军,他是回邯郸向武臣请兵攻井陉的,随身的只有几百亲卫。他攻破邯郸似乎来得太轻松了,随后被陈余击败,又让人觉得很自然,可是张耳、陈余为什么没死,偏偏只有武臣一家和召骚死了?
“你大概不知道武臣曾经被燕人擒住过吧?”李良从共尉疑惑的眼神里看出他对其中的内情并不知晓,冷笑了一声,又问道。
“武臣被燕人擒住?他怎么没死?”
李良淡淡一笑,自顾自的坐下,用眼睛瞟了一下身上的绳索:“给我解开,我饿了,再来点酒。”
共尉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一跃而起,一脚踹在李良的那条伤腿上,这一脚踹得极其用力,李良的腿差点被他踹断,剧烈的疼痛让李良再也保持不住尊严,禁不住惨叫起来,躺在地上不停的打着滚,血和泥糊在他的衣甲上,头发也散开了,狼狈之极。
“好好回老子的话,老子给你一个痛快的,要不然,我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共尉咬牙切齿的指着李良破口大骂:“别在老子面前装,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保证你那大父都认不出你这个不孝子孙。真他娘的不要脸,还说是名将李牧的孙子,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投降秦人。”
李良痛苦不堪,冷汗涔涔,共尉的那一脚让他痛彻心肺,共尉的话更象是针一样刺在他的心上,让他无法承受。他猛的坐了起来,大声喝道:“我有什么对不住先人的?我大父为赵国尽忠,南征北战,十几年不归家,屡败秦军,王翦望城兴叹,可是有什么用?我大父不是照样被赵王追杀?他们自取灭亡,为什么要牵连到我李家,为什么要拉着我李家为他们陪葬,难道杀了那么人之后,再封一个广武君,就可以把鲜血全部洗掉?”
李良说得激动,泪流满面,混着血水肆意横流。共尉倒有些搞不明白了,他这么激动干什么,当真有天大的委屈?他有些不耐烦,摆摆手说道:“你恨赵王家,和武臣有什么关系?武臣这个赵王和那个赵王可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我杀武臣,是一时怒起。”李良也觉得自己失态,收住了眼泪,仰着头,恨恨的说道:“其实武臣对我很好,他派我取常山,又派我取太原,信任有加,我对他也忠心,不以他的出身为意,一心想辅佐他建功立业,重现我李家的威名。可惜……”李良紧紧的咬着嘴唇,眼神透出的神情复杂,过了好半天才说:“都是那个贱人!”
“他娘的!”共尉一听他骂武嫖,心头又是火起,冲上去又要揍他,其他人都不敢抬,只有郦食其刚才从李良的话中听出了言外之音,生怕共尉一时火起将李良给宰了,连忙抱住他:“君侯息怒,把事情弄清楚再杀他也不迟。”
“快说,你为什么连女人也杀?”共尉暴跳如雷,要不是怕郦食其年龄太大,他早把郦食其摔到大帐外面了。李良有些不解,想了想,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为什么发火了,大概跟那个武嫖有关,他冷笑了一声:“我杀了武臣,又怎么能留着他的家人?你会这么做吗?”
共尉语噎,他杀秦嘉的时候可不是也赶尽杀绝了。他气得直喘粗气,却又不知道如何应对李良的这句话。李良撇了撇嘴笑了:“既然杀了那么多一人,我当然不能放过那个女人。不过可惜,我没找到她,要不然,我肯定亲手杀了她。”
“什么?”共尉推开郦食其,冲上去一把揪住李良的衣领,将他平空提了起来:“你没杀她?”
“想杀的,没找到。当时只顾着杀武臣,追杀张耳、陈余,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她了。再说了,当时情况那么乱,我也没时间找她,武臣父子都已经死了,谅她一个女子也闹不出什么事来,我便也没再去找。”
共尉的眼中放出了亮光,他一直在寻找武嫖的下落,可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武嫖就象凭空蒸发了一样,他一直以为她死在乱军之中了,可是听李良这么说,好象也不是这么回事。如果有人杀了武嫖,肯定会向李良去请功的,李良既然不知道,那至少说明武嫖不是死在他的手下。
会不会武嫖还活着?共尉的心里升起了一线希望。他不放心,又再三盘问了李良,李良见共尉为什么对武臣不太关心,却一直在问武臣的姊姊,心里大概知道了些什么。他赌咒发誓,自己确实没有杀武嫖,手下也没有人杀过武嫖,如果说谎,甘受千刀万剐之刑,死无全尸。
这年头的人视死如生,死无全尸是个很恶毒的赌咒,共尉见李良这么说,倒也有些信了。他回到座位上,挥挥手说道:“你刚才说没有你,武臣也会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良叹了一口气,告诉共尉一件很隐蔽的事。
武臣称王之后,他的部将韩广夺取了燕地之后也自立为王,武臣当然不高兴,并因此和韩广刀兵相见,两军作战之际,有一次武臣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连随从也没有带,只带了一个驾车的御手就外出了,结果很不幸,被燕军抓住了。赵国派了很多使者去,甚至提出以韩广自立为条件换取武臣的平安,韩广也没有答应,去一个使者就杀一个使者。后来张耳、陈余都没办法,正打算再立一个赵王以断绝韩广的念头时,武臣的一个厮养卒自高奋勇的要求到燕军大营去,并且保证把武臣安全的带回来,当时大家谁都不信,笑话他是不要命了。结果出乎大家的意料,这个谁都瞧不起的厮养卒真的武臣安全无恙的带回来了。他是怎么说通燕王韩广的,外人概莫得知。
一个偶然的机会,李良得知了这个事情的经过,其实很简单,那个厮养卒对韩广说,你以为杀了武臣是好事吗?错了,你这是自取灭亡之路。张耳、陈余想杀武臣自立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囿于道义,他们不好下手。现在你要杀了武臣,正中他们下怀,他们不仅如愿的自立,而且可以借着替武臣报仇的名义来攻打你,你能打得过他们吗?他替他们清除了障碍,却又被他消灭,这是不是太冤了?韩广一听,如梦初醒,立即无条件释放了武臣,还摆了一席酒给武臣陪罪。而武臣回来之后,得知张耳、陈余曾经准备放弃自己另立赵王,也因此对他们十分恼火,不过碍于这两人的名声,他也不好轻易下手,张耳、陈余在武臣身边都有耳目,当然心知肚明,从此也疏远了武臣。李良一怒之下攻击邯郸城,张耳、陈余很快就听到消息,他们根本没有通知武臣,自己先跑了。然后等李良杀了武臣,再举兵回来替武臣报仇,可以说,李良这个冲动之举,不过是韩广的翻版而已。都是替张耳、陈余做了刀,反过来又送了他们一个借口。
共尉半天没有说话,他早就知道武臣和张耳、陈余这两个名士之间的分歧。张耳、陈余一开始就主张立赵国之后为王,是陈胜不答应,最后才勉强跟随武臣,武臣自立为王,可以说是他们怂恿出来的,而武臣在他们的唆使下背叛了陈胜,最终也没有逃脱被他们抛弃的下场。
这些名士,果然不是吃干饭的。共尉暗自叹息,说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点也不为过。
共尉看着神色沮丧,面色灰败的李良,讥笑道:“就算如此,可是武臣毕竟是死在你的手上,你这一刀是逃不过去的。我先留着你,等解了巨鹿之围,然后再去找武嫖,如果找到她,就让她亲手斩了你报仇,找不到她,就杀了你替她报仇。”
李良无声的一笑,半晌才说:“我为富贵计,违背兵法常识,冒此奇险,成则为侯,败则身死名灭,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又有何憾?只可惜,我愧对章将军的信任,将五万秦军损失在这里,将来章将军无法面对王将军了。”
“你们都是快死的人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共尉不屑一顾。
“快死?”李良冷笑一声:“不错,我是快死了。可是你们也活不了几天。十五万乌合之众,想要击败五十万秦军,解巨鹿之围,你们也太异想天开了。我看你还是给我个痛快吧,免得你们打败了,我再落到章将军的手里,无颜对他。”
“我们一定败?”共尉忍不住笑了。
李良站起身,似乎觉得没有讨论这个问题的必要,缓缓向帐外走去。到了门口,他又站住了:“我败给你,是因为我自己昏了头,行此下策,并不是你们还有赢的机会。不管怎么看,你们还是死定了,不过是早几天、迟几天的事情,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呢。”说完,低下头,钻出大帐,再也不看共尉一眼。
共尉又好气又好笑,一个俘虏,你牛屁个鬼啊。他跟着出了大帐,指着李良的鼻子说:“你给我听好了,不管你是激我还是真心话,我现在都不杀你。我就要让你看看,我们是怎么打败这五十万秦军的。”
李良没有说话,扁着嘴上下打量了共尉一眼,仰头哈哈大笑,一步一步的挪着走了。
“君侯,不要理他。”郦食其生怕共尉再发飚,赶上来劝道:“此战大胜,不过秦军很快就会得到消息,章邯一定会率大军赶来,我们还是尽快把俘虏处理好,准备迎接下面的恶战吧。”
共尉挠挠头,郦食其说得对,眼下确实不是和李良赌气的时候,做好准备迎接下面的恶战才是最重要的。他一面整理战场,一面派人送信给项羽,告诉他大胜的消息。
项羽接到共尉的消息时刚准备渡过衡漳水,一见共尉的捷报,他十分高兴,将众将召集起来,把共尉的捷报传示一遍,笑容满面的说:“共将军一天一夜之间击杀秦军四万,诚为英勇无敌,有他在,我军左侧固若金汤,从此无忧矣。我们当趁此大捷之际,立刻进军巨鹿城,击败王离,解巨鹿之危。诸位,共将军三万人能立此大功,我们这里可有十万多人,焉能输给他?”
众将见项羽这副比他自己打了胜仗还高兴的模样,心里都不是滋味,本来英布、蒲将军打赢了秦军,还觉得有些得意,可是跟共尉这个胜仗一比,他们的胜利简直不值一提了,未免有些面上无光。项羽也不在意,他对陈余说:“虽然共将军大胜,可是章邯的实力还是很雄厚,我们应该趁他们没有反应过来,速战速决。现在我楚军有十万之众,要面对王离三十万大军,还是没有什么把握,我想请你们一起出兵协同作战,这样兵力就能接近秦军,胜算会大很多,不知陈将军意下如何?”
陈余想了想,项羽说得的确有道理,当下连声答应,连夜离开楚营,去游说齐燕一起参战。项羽虽然希望他们能够帮忙,可是他也知道,这些人不一定靠得住,最后可能还要靠自己,所以也不耽搁,在军中开始动员,许以重赏,激励士气,准备恶战。
安排好军中的事情之后,项羽提笔给共尉写了一封亲笔信。在信中,他首先祝贺共尉取得开战以来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胜利,然后分析了当前的局势,希望共尉能够守住巨桥仓,挡住章邯的援军,以便他有足够的时间击败王离。信写完了,他看了又看,还是觉得不太够,便让磨墨的虞姬看看,提点意见。虞姬瞟了一眼,嫣然一笑:“将军,你何不亲自去见一下共将军,有什么话当面说,岂不是更直接?”
项羽眉头微皱,觉得虞姬的这个建议很突兀,可是又很有道理。虽然说楚军目前两战两胜,可是却没有能触动秦军的根本,战事的结果究竟如何,项羽的心里也并没有底。他甚至有时候会觉得,这一伏可能是他的最后一仗,他和共尉再也见不着面了。毕竟不管是共尉以三万人阻挡章邯的近二十万大军,还是他以十万人面对王离的三十万大军,都是极其艰难的一仗,万一共尉支撑不住,放任章邯一泄而下,那战局就真的不可挽回了。
“不错,我应该亲自去见他。”项羽站起身来,沉声说道。
“我陪将军去吧。”虞姬也站起身,从旁边的衣挂上拿过他的大氅给他披在身上,又转到他的身前,为了扎好了颈带。项羽粗硬的胡须拂在她的手上,痒痒的,还带着点疼。
“爱姬,你就不用去了吧。”项羽疼惜的说:“你的身子重,来回骑马可要几十里地呢。”
虞姬面色一红,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眼神中充满了怜爱:“不妨事的,再说了,我也想去见见兄长。”
项羽叹了一声,没有再坚持,让人叫来了季氏兄弟,吩咐他们准备出营。刚要出帐,听到消息的范增急匆匆的赶来了,一把拉住项羽,气喘吁吁的说道:“阿籍,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