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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六节 血溅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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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六节 血溅三步

宋义和衣坐在榻上,冷汗涔涔,心悸如鼓,两只手不受控制的哆嗦着,面色苍白。

“将军……”侍女见状,连忙凑近来,娇声问道。

“无……无妨。”宋义不想让手下看到他这副惶惶不安的样子,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准备洗漱物事,我再休息片刻就起身。”

“喏。”侍女小心的应了一声,恭敬的退了出去。宋义又坐了一会,调匀了呼吸,活动了一下双手,搓了搓脸,将有些发僵的面皮搓得活泛了,这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缓缓的从榻上起来。侍女端着铜盆进来,将铜盆放在一边,赶过来帮他穿上衣服,系好袍带。宋义漱了口,洗了脸,又由侍女梳了头,打扮得整整齐齐,这才戴上冠,细心的扎好冠带,端端正正的坐在帐中。就着侍女举着的青铜镜,宋义看着镜中面容肃穆、不苟言笑的自己,这才露出了矜持的笑容。

“出去将本将军的早餐端来。”宋义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放下袖子的时候,又是一脸的严肃:“昨日辛劳,腹中有些饥饿了。”

“喏。”侍女端着铜盆,倒退着出了大帐,到了帐门口,这才转过身,没想到迎面撞上了一个铁塔般的身体,差点撞个跟头,吓得惊叫一声,手中的铜盆脱手,眼看着就要飞洒出去。

“小心了。”一只大手疾伸过来,轻轻巧巧的接过了铜盆,另一只大手恰到好的拉住了侍女柔若无骨的肩膀,将她失去重心的身子重新拉正。侍女惊魂未定,放眼看去,正是项羽灿烂的笑容。

项羽身材高大,长得极具英雄气概,更难得的是他对谁都谦谦有礼,纵使身份低下的侍女,他也不会恶语相向,营中的将士、侍女对他都特别的崇拜,但是项羽的心思全在虞姬一个人的身上,平时从来不像其他将领一样使唤侍女或者召营妓去陪寝,这些侍女对他只能远观,不能近赏,像今天这样能有肌肤之亲,算是意外中的意外。

侍女不由得面色一红,两朵桃花飞上了脸颊,脸热热的,款款一拜:“多谢将军。”

“去吧。”项羽摆摆手。侍女偷偷看了他一眼,端着盆依依不舍的走了。

“谁在门口喧哗?”帐中传来宋义不快的怒斥声。

项羽微微一笑,低下头钻进帐篷,往帐门口一站,高大的身躯将整个帐门堵得严严实实的,帐中顿时一暗。宋义皱了皱眉,见是项羽,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冷冷的问了一句:“项将军这么早到我帐中来,有何要事?”

项羽嘴角挑着一丝讥笑,看着宋义一声不吭,宋义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咳嗽了一声,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项将军,你这是何意?”

“籍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上将军。”项羽一只手抚着腰间的剑首,一只手背在身后,淡淡的说。宋义哼了一声,不快的说道:“又是渡河救赵的事吗?这件事本将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

“不是。”项羽不等宋义把话说完,就干净利索的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在宋义又惊又怒的目光注视下,一字一句的问道:“籍想问的,是上将军送令郎赴齐为相这件事,是上将军自己的意思呢,还是大王的意思。”

宋义猛的抬起头怒视着项羽,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宋襄赴齐的名义是催齐王出兵的使者,营中除了他们父子二人,并没有人知道宋襄是去做齐相的,这是件很机密的事情,项羽是如何知道的?他感受到了项羽身上传来的压力,让他不由的又心悸起来。

“这件事……恐怕不是将军能问的吧?”宋义强按心中的恐惧,强作镇静的说。

“不然。”项羽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宋义的话:“我季父在时,多次督请齐王出兵,他们纠缠于故王田假之事,拒不出兵,以致我季父兵力不足,无法攻克濮阳,英年早逝。如今我听说某些人和田荣暗中有些约定,田假已经被送回齐国,所以我怀疑这里面有些不可告人的勾当,特来向上将军问个明白,令郎赴齐为相这件事,究竟是巧合呢,还是这阴谋里的一环?”

“项将军,这是国家大事,岂是你能过问的。”宋义大怒,起身戟指项羽,大声喝道。

“国家大事,看样子大王也是知情的了?”项羽怒极而笑,他左手拇指一弹,腰间长剑噌的一声轻响,往外蹦出半寸,右手缓缓从背后转了出来,五指张开,慢慢的握紧了剑柄,一寸一寸的抽出了长剑,剑尖直指宋义的鼻尖,俊朗的面容也变得狰狞起来。

“我项家为复兴大楚浴血奋战,我叔父为国捐躯,大王如果不是我项家,现在不过是个牧羊之人,他明知我项家与田荣不合,却还瞒着我与田荣交易,这是不是有点太让人寒心了?”

项羽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森森的寒意,比帐外深冬的寒气还要迫人,宋义看着项羽那双重瞳子,一阵阵凉意从背后升起,直冲后脑。在项羽高大身躯的威压下,他不由自主的一步步后退,直到背脊靠上了帐柱,退无可退,他才勉强站稳了身子,被冷汗浸透的衣衫贴在后背上,粘乎乎的特别难受。宋义的牙齿打着颤,面对着盛气凌人的项羽,他很想说两句意正辞严的话来反驳他,可是剧烈的心跳却让他的呼吸几乎停止,根本吐不出一个字来。

“怎么?敢做不敢当?”项羽平平的伸出剑尖抵住宋义的不断上下滚动的喉结,带着三分鄙夷的说道:“平时看你口若悬河,圣人之言脱口而出,今天怎么这样了?你的浩然之气哪儿去了?”

宋义习孟子,平时总是把孟子的名言挂在嘴边,什么浩然之气啦,什么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啦,一套一套的,话里话外的对这些大字不识几个字的将领很是看不上眼,一副很清高的样子,如今在利剑面前,他那一套平时自诩的修养全部不翼而飞了,项羽最看不得的就这些读了几句书就自以为是的书生,现在看了宋义这副怂样,心中快慰非常。

“项籍!”宋义被项羽激出了火气,心一横,反倒不抖了,他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去看眼前的剑,直视着项羽那副饱含讥讽的眼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军中自有法度,你不怕本将要了你的首级吗?”

“要我的首级?”项羽不屑的一笑:“就凭你?哈哈哈……”他松开宋义,摊开双手在帐里悠然自得的转了一圈,神态轻松之极:“你觉得有人敢来杀我吗?”

“不敢?”宋义喉间的长剑一去,顿时豪气顿生,他大步走到帐门口,大声喝道:“来人,给我将项籍这个犯上的狂夫拿下。”

帐外齐唰唰站在五十个亲卫,前面站着三个扶剑而立的壮汉,正是季布兄弟三人。在他们的脚下,躺着十几具尸体,鲜血横流,全是宋义的亲卫。宋义一看,后面的话顿时咽回了胸腔里,他瞪圆了双眼,回过头看着一步步逼过来的项羽,声音沙哑:“你……你……”

项羽蔑视的瞅了他一眼,手中长剑一划而过,宋义的人头被一腔热血冲起在半空中,项羽左手疾伸,一把抓住半空中的人头,轻松的看着宋义的无头尸身栽倒在地,鲜血洒了一地。

被紧急召集起来的诸将看着宋义死不瞑目的首级,浑身冰凉,战战兢兢的看着满身是血的项羽,大气都不敢出,生怕项羽手中那口剑下一个就会砍到他的脖子上来。项羽将宋义的首级扔在地上,搓了搓手上的血迹,平静的扫了一遍帐中诸将的面容,眼神中带着三分不屑。他沉声喝道:“宋义与齐国通谋,叛我大楚,大王有令,命籍于军中斩之。”

众将不辩真假,一声不吭的看着他们,大帐里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范增寒着脸,一步步的从帐后走了出来,摆摆手,让人将宋义平时坐的主将位置收拾好,然后转过身对项羽施了一礼:“首立楚者,将军家也,今将军诛乱,安我大楚,将军宜为上将军,率我等破秦。”说完,他回头扫了一眼呆若木鸡的众将。众将如梦初醒,连忙躬身行礼,七嘴八舌的说道:“范将军所言甚是,我等亦有此意。”

“项将军宜为上将军。”

“本当如此,宋义一介书生,不通军事,如何能带领我等打败秦军,解巨鹿之围?”英布这时候也回过神来,当机立断,大声喝道:“我等拥立项将军为上将军,渡河破秦。”

“英将军所言极是。”蒲将军不敢落后,应声附和。

宁君、朱鸡石、余樊君、叶青等原本属于共尉的将领面面相觑,事情突然变成这个局面,他们一点准备也没有,看着群情涌动的其他人,再看看项羽一系的桓楚、龙且等人凶狠的目光,他们苦笑了一声,只好跟着上前行礼,拥立项羽为上将军。

项羽松了一口气,稍做推辞,就在主将的位置上入座,然后对范增拱了拱手:“亚父多谋善断,请为军师。”

“多谢将军厚爱,老夫敢不从命。”范增当仁不让的受了这一拜,起身在帐内来回走了两圈,大声说道:“宋义迂腐书生,不解兵情紧急之义,不恤士卒,又与齐国通谋,意图不轨,幸有将军奉大王之命斩之,挽狂澜于既倒,功莫大焉。如今秦军攻巨鹿甚急,我军不宜在此多作停留,宜速速引兵渡河击秦。然,此仗凶险异常,非万众一心不能成事。军中诸将,原本各有所属,难以协调,恐不能成事,因此,增请上将军调整诸将所署,以利作战。”

众将一听,面色顿变,范增这个时候提议重新调整军中的将领,显然用意不善。他们都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倾耳细听,如果情况于已不利,立刻起来反驳。

项羽将众人的脸色变色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亚父所言甚是,还请细言之。”

范增阴冷的眼神从诸将脸上一一扫过,暗自冷笑:“布将军、蒲将军所领部众,是他们的旧部,兵将熟悉,战力甚强,增以为,不必调整,即可投入战斗。不知二位将军以为如何?”

英蒲二将一听,长出一口气,哪有不同意的道理,连忙出列:“谨遵将军安排。”

“宁、朱、叶、余四位校尉,你们原本是共君侯的部下,共君侯的治兵能力有目共睹,毋须多言。”范增先安抚住了这些人的心,然后话锋一转:“上将军与共君侯结为异姓兄弟,你们既是共君侯的旧部,也就是上将军的心腹,上将军不会亏待你们的,现在就升你们为裨将。”

“多谢上将军,多谢范将军。”宁君等人连忙出列。

“但是……”范增顿了顿,眼神盯着宁君等人,放缓了声音,却又透着威逼:“诸君未曾在上将军手下作战,可能不太熟悉上将军的用兵,因此,我安排几位将军辅助诸位,以便协调。”

他回过身,大手一摆:“龙且,你辅助朱将军。”

龙且出列,大声应道:“喏。”

“周殷,你辅助余将军。”

“周兰,你辅助叶将军。”

周殷兄弟应声出列,朱鸡石等人面色大变,他们已经看出了范增这招的阴险,可是看看帐中的形势,知道如果不答应,只怕自己就走不出这个帐篷了,他们互相看了看,只好躬身受命。

“宁君,你沉稳善谋,这冲锋陷阵的事情却不是你的擅长,还是在帐中参谋吧。”范增最后看向宁君。宁君早有准备,他已经看出来了,这次所谓整军,其实就是针对他们这些原属共尉旧部的人。他含笑应了一声:“多谢范将军优容。”

“钟离昧,钟离昭,宁君的部卒,就由你们带领,你们可要用心,千万不能闹出乱子来。”范增话中有话的对钟离昧兄弟说:“以免宁君不安。”

“喏。”钟离兄弟大声应喏。

范增快刀斩乱麻,把几个重将分别安插到其他诸军中去。有英布等人从旁助威,宁君等人不敢有所异动,那些小势力就更不敢吱声了,一个个服服帖帖的听从安排,片刻之间,军中的几派势力就被项羽抓在了手中。范增安排妥当之后,项羽随即在全军宣布了宋义的罪名,将宋义的私财分给将士,下令全军准备渡河作战,到赵地就食。将士们已经饥一顿饱一顿的已经好多天了,一听这个消息,皆是大喜。范增随即又派季布带着人去追杀宋襄,派桓楚回彭城报告怀王——虽然项羽恨极了怀王,可是眼下还不能表示出来,他刚刚掌握了军中的实力,如果让人知道他是矫诏杀的宋义,并不是怀王的意思,只怕军中立刻就会大乱。

一切准备妥当,范增回到帐中,请出郦寄,将宋义的人头给他一看,然后派武涉随他一起去见共尉。郦寄不知其中原委,高高兴兴的带着武涉走了。

送走了郦寄,项羽心中有些发虚,这次杀宋义是小事,最大的黑手倒是对着共尉下的,他不知道共尉听到这个消息会做什么反应。虽然他知道范增现在做的都是为他考虑,可是一想到共尉的反应,他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共尉放弃了入关的好机会,千里迢迢的赶来帮他,他却趁着共尉还没到的时候,一口把共尉的人马全吞了。这件事做得极不地道,换了谁都会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如果共尉真的这么做了,他就只能独自面对五十万秦军。比起杀宋义之前的局面,他现在的处境只能说更严峻。不杀宋义,他只是个次将,主要责任由宋义负责,他要防备的主要是来自宋义的黑手,不被他借刀杀人就行了,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杀了宋义,把怀王的计划全盘打烂,怀王虽然暂时没有什么办法对付他,可是如果他打了败仗,到时候就是怀王案上的肉,想怎么宰就怎么宰,所以的罪名都会落到他的头上。

除非他能打赢,打赢了,他的声望就足以震慑所有的对手,包括怀王在内。可是,如果共尉不来,他能打赢吗?

项羽站在帐外,遥望巨鹿的方向。那里有五十万秦军,有杀了项羽的章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项梁待他如子,他待项梁如父,章邯杀了项梁,就跟杀了他的父亲一样。

不管阿尉来不来,我一定要引兵渡河,与章邯决一死战。项羽攥紧了拳头,暗暗发誓。章邯,我一定会割下你的人头,祭奠我的季父。

阿尉,你会来吗,你会来帮我吗?项羽的目光随着天空飘浮的白云,慢慢的转向南方。

南方的天空,风轻云淡。

宁君布袍轻衣,缓缓的走了过来:“见过上将军。”

“宁君。”项羽心里堵得慌,眼神不由自主的让开了宁君:“你……有多久没见过共君侯了?”

宁君想了想:“大概有一年了。”他叹了口气:“大概以后再也不会见他了。”

“为什么?”项羽不解。

宁君沉默半晌,苦笑了一声:“上将军想必也知道,我们原是秦嘉的部下。”

“我知道。”项羽点点头。

“我们后来归顺了共君侯,开始的时候,也只是迫于形势,并不是真心投靠。后来我等在戚县外被秦军围住,当时秦军攻势甚急,我等又是违令出击,都以为共君侯会见不救,任我等自生自灭……”宁君长叹一声:“没想到共君侯却亲率骑兵驰援,救我等于既灭之际,后来又不计前嫌,任我们为将。这份信任,我等一直铭记在心,只是……”

宁君想起这一年来的事情,心情复杂,再也说不下去了。

项羽看着满面羞惭的宁君,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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