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问天驱严寒,只为与你看春花
第184章 问天驱严寒,只为与你看春花
细作,即是密探,后世称之为间谍,或者卧底。
这从来都是一样顶尖儿的技术活,需要极强韧的心理承受力、记忆力、快速反应能力,当然了,还有演技。
都说人生如戏,那便用力去演;这句话用在细作身上,再合适不过。
柴进身为梁山军大头领之一,能够在方腊的永乐朝混得风生水起,甚至以柯引之名,尚了金芝公主,当了驸马爷,这等样的演技真真让人心悦诚服,以致于大焱朝廷方面许多人都在提心吊胆,生怕他真的投了方腊。
演卧底使得敌人相信,那么你便是成功者,可演卧底到了连自己人都信以为真,那么便是大师了。
人生如戏,但人生毕竟不是戏,戏里死了还能活,人生却只有一条生命,死了也便没了。
如果你觉得拥有了强大的心理,遇到事情装疯卖傻闪烁其词就能够蒙混过关,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
为了进入方腊阵营的核心,柴进以文会友,与北方柯姓大族的嫡长公子结成了可托付生死的异性兄弟,被柯族的宗长视为己出,这才与方腊阵营接触,他为方腊带来的钱粮都是真金白银,从中为柯族赚取的利益也是货真价实。
这一过程筹谋准备了将近大半年,所有的这一切付出,都是真实存在的,他只不过将卧底当成额外的收益,当成无心之举,可以说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相较之下,燕青显得低调得多,为了冒名顶替,在处州之时,他同样与朝歌相从过密,甚至成为了朝歌的入幕之宾,让太子方天定带了绿帽子。
朝歌对他无话不说,最后他都不忍杀死朝歌,只是将他软禁起来,然后用濒临失传的手艺,制作了朝歌的生根面皮,又将朝歌几乎整个人生阅历都熟记代入,当他走出去之时,自己人以为是真的朝歌逃跑出来了,他才安心下来,进入到太子方天定的视野,并成功地李代桃僵。
柴进拥有皇族血统,假扮大族子弟,成为人人羡慕的驸马爷,对他来说不过是本色出演。
柴进将贵族的角色扮演到了极致,可燕青却出身卑微贫寒,但他却扮演过无数中角色,无论是文官武将,还是士林才子,亦或是贩夫走卒,绿林豪气,他总能找到角色的闪光点和最为细腻的特质特征。
加上师门秘传的人皮面具制作手艺,察言观色识人相面揣摩人心的好本事,赞他一句“千面郎君”,绝对不以为过。
而所有的这一切付出,今夜终于要开花结果,就像他不忍心杀死朝歌的真身,只是将他软禁起来一样,他同样不忍心对太子方天定下毒手。
他本是梁山上的好汉,杀伐果决是他的英雄本色,然而太过入戏,会让他变得软弱。
可眼下的局势却容不得他迟疑,苏牧和柴进、高慕侠的皇城司暗察子们,已经散入到杭州的黑暗世界,即将从内部掀翻方腊的伪朝。
而他手里的太子方天定,则是打响这场先锋战的战鼓和号角,计划能否成功,他这里成为了最关键的一环,如果他手软,那么他和柴进、高慕侠的付出和心血便要付诸东流,甚至连梁山先锋军都要受到极大的影响。
也正因此,无论他内心之中多么的不情愿,他也必须当断则断,否则必定反受其乱。
杭州乃古时吴越的国都,城中留有诸多皇宫殿宇,自从汉唐以降,诸多藩王和诸侯都在此食邑一方,方腊没有对赵汉青的越王府鹊巢鸠占,也没有太多时间来大兴土木,是故皇宫的规模不算宏大,虽然没有太多的皇家规制,但守卫还是很森严。
燕青带着方天定赐予的金牌,一路畅通无阻,便来到了东宫太子府。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转头,看到漫天血红的余晖,撒落在朱红色的府门上,撒落在金碧辉煌的宫城之上,仿佛将整座皇宫,浸泡在了血池之中。
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镶宝玉带,而后毅然决然走进了太子府。
圣公军中人人皆以为方天定懦弱无能,又贪恋男色,军功上毫无建树,唯一值得羡慕的便是有个圣公老爹爹。
可身边的亲信都知道,太子殿下是个藏拙之人,心思细腻,识大局,懂权衡,善谋划,能忍耐,纵使喜欢兔爷又如何?
太子府的暖阁之中,方天定正襟危坐,案上灯火摇曳,他的表情却阴晴不定,眼眶之中竟然蓄满了泪水,手中的纸条已经皱得不成样子,显然揉烂了又展开,展开了又揉烂。
“不会的……不会的……”口中如此喃喃着,支撑着手肘的书案却轻轻颤抖着,可见他在强忍着心中怒海狂潮一般的心绪。
灯火照耀不到的黑暗之中,一声叹息轻轻响起,而后又悄悄地隐去。
“六郎来了,殿下正念叨着咧,且快快进去罢!”门外小宦官那尖细的公鸭嗓,将方天定拉回了现实。
他快速眨了眨眼睛,将眼泪都收了,而后将手中小纸条塞入袖笼之中,这才缓缓站了起来。
房门无声打开,小宦官眯着眼睛笑,而后悄无声息地带上门,退了下去,将私密空间留给了这两位堪称“风华绝代”的玉面郎君。
方天定看着眼前的男人,视野似乎在摇晃,似乎看到那俊俏得不像样的双眼皮男子,突然浑身冒出滚滚妖气,而后化为青面獠牙的食人恶魔。
他的六郎从处州回来之后,便再也没有跟自己温存欢好,虽然每次都因为有人来搅局,大败兴致,但想起苏牧那首鹊桥仙,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太子殿下也就释然了许多。
直到密探告诉他,朝歌经常与雅绾儿会面,与柯引驸马游玩,又跟国师苏牧扯上了关系,他才有些警惕起来。
可无论如何警惕,他都始终相信,眼前这个六郎,还是他的那个六郎。
纵使他的袖笼之中,藏着叔父方七佛刚刚派人送来的密信。
燕青长身而立,那胜雪的白衣上,暗绣的米色兰芷,散发着柔和的光泽,慢说女子,便是男儿郎见了,都想将他扒光了,狠狠地一亲芳泽。
他看着五步开外的方天定,心里隐约察觉到了一丝异常,若是以往,方天定会早早在外头守候着他,而不是等着他进房,若是以往,方天定会率先开口,若是以往,方天定会早早备好红泥小炉温青酒,激动地期待着二人促膝长谈,同榻而卧。
可今夜,什么都没有,或者说,方天定的眼神之中,拥有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
夜风吹过,便如夜魔在身边吹了一口冰冷阴森的妖气,房门吱呀一声,努力想要开启,好让这个世界看到房中即将发生的一切。
可夜风过后,房门仍旧紧闭着。
燕青早早准备好的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嘴唇翕动了许久,才轻叹一声道:“你知道了。”
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方天定心头最后的一点点希冀,终于被这短短的四个字给彻底毁灭,他陡然抬头,双眸血红,满是杀机,杀气散发开来,似乎灯火都在拼命躲避!
若方杰能够见识到方天定隐藏着的这一面,或许便再无勇气与他争夺太子之位了。
面对这个欺骗了自己的美男子,方天定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可他没有立刻动手,因为他还不清楚燕青的深浅,更重要的是,他还不知道真正的朝歌是生是死!
“六郎……还在否?”
燕青许是该庆幸,当初在处州,好在没有将真的朝歌杀死,如今朝歌在自己的手中,为了朝歌的下落和安危,方天定就不敢杀死自己。
但他开口却是这样的回答:“他死了,被我杀了。”
人都说狗急了会跳墙,又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当一个人生无可恋,垂死挣扎之时,发起疯来最是致命。
但燕青并不忌惮方天定的这种疯狂,他深知方天定的性子,他知道冷静理智的方天定,会比陷入疯狂的方天定,要可怕千百倍!
燕青的话便如同投入了滚油锅的一把火炬,终于将方天定死死压抑着的怒火海洋,彻底点燃,汹汹滔天地烧了起来!
“好!起码你还对我说了一句实话……好……好得很呐!”方天定满脸泪水,眼中是无尽的悲伤,是无穷的愤怒,是泯灭的疯狂!
“我不会杀你,你杀了六郎,以后你便是我的六郎,我会对你好,我会夜夜对你好,让你一刻都不需要穿衣打扮,让你永世活在我的床上!”
平素里温文儒雅的方天定如同发狂的豹子一般,全身骨骼咔咔作响,凝聚了内劲,便如缩地成寸,眨眼间冲至燕青面前,一拳轰出,如夹带了风雷之势一般!
他的衣袖鼓荡起来,连长发都无风自起,整张脸变得烈火一般通红滚烫,体内潜能几乎在一瞬间便激发了出来!
他的功法传承自父亲方腊,这位摩尼教主的神秘功法颇为神奇,能够让身材瘦弱的方天定,在短时间之内爆发出极为恐怖的打击力量,当然了,这种提前透支潜能的蛮霸功夫,无异于竭泽而渔杀鸡取卵,使用过后,对身体的损伤也是极为骇人的。
可方天定已经被怒火烧尽了理智,一出手便是自己最为强悍霸道的杀招!
面对陷入癫狂的方天定,燕青只是皱了皱眉头,眼中饱含着怜悯,口中低声说了一句:“对不住了……”